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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这个自称名叫“方鸿羽”的女人脚踝受伤的那个晚上,苏凯阳就知道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不受控制地担心她,在意她,他想要知道她的确切行踪,他甚至无法容忍她的不告而别,夜不归宿。明明是担心她,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但她的回应也着实刺痛了他。
在瑞士受伤后,在院方的救治下,他对于他眼睛的复明其实也是抱着些许希望的,但当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他的眼睛除了能感受到光源外,一切事物在他眼前仅仅只是混沌一片时,他的心就如同沉入到一潭死水中去了一般,他认了命!------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另一种惩罚。
既然命该如此,那么就让一切从他眼前消失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半年前,这个自称名叫“方鸿羽”的女人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生活,一切似乎都开始发生了变化,是她让他重新找回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她总是能一针见血的刺中他的痛处,总能一眼就看穿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仿若透明。
当他发现他已经对她心有所向,情不能已的时候,他承认他害怕了,他只想再次缩回他给自己营造的“壳”中去。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只与之相处了短短数十日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的吸引他,他与她仿佛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相识相知了一般。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他也不相信这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如此的吸引他!
于是他用冷漠当做伪装,用苛责的言语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她给静岚打来的那通电话时,他的心中突然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一开始他并不确定这种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不愿见任何人,尽管他的心里清楚的知道她今晚是不会主动回到这里来了,却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到她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真正害怕的竟然是他再也无法再见到她。
当她终于回到珞瑛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在瑞士得知复明无望时,他很平静的就接受了现实,因为他觉得能不能复明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急迫的事情,反正她已经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他的生活本就是一潭死水,看不看得见也没什么所谓。
但当“方鸿羽”出现后,随着她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在他的潜意识里渐渐给了自己这样一种暗示:一旦他复明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把她留在他的身边了。
苏凯阳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卑劣:她并不属于你,最起码她现在还不属于你,你有什么理由不放她走?
于是他作出了尽快去德国就医的决定。
但就在他的眼睛复明的那一刻,只有他才知道其实在他的心中是多么期盼复明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
但当袁嘉愔以那样一种令他震惊的方式出在他的面前时,他只得暂时放下了那个名叫“方鸿羽”的女人。
他知道袁嘉愔一直都在试图走向他,他也一直都清楚他与她绝无可能,他从来都没有给给过她任何希望。
但袁嘉愔太了解他的脾气性情了,她知道他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但以她的现状,他也不至于不让她留下。
但在经历了那场惨痛的过往后,她对待他,变得异常的小心谨慎起来,她顾虑太多,反倒不像之前那样对苏凯阳完全的袒露心意,直言坦率了。
苏凯阳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去想起“方鸿羽”和有关于她的一切,但珞瑛苑里的一物一景、一草一木到处都留有她的印迹,她在珞瑛苑里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他让静岚保持着她离开那天的原样,每一个物件都不允许移动分毫,他只是让静岚每天开窗通风,清洁打扫。
一个星期里总有两、三个晚上,不论工作到多晚,他都会去珞瑛苑她的那个房间里看一看,停留一会儿。
那双放在玄关处,她一进屋就一定会换上的嫩粉色、鞋头有小猫耳朵的布拖鞋;
那把放在外间穿衣镜旁的五斗柜上的翠绿描金瓷盘里,她每天早晚都会用来梳理她的那头黝黑长发的黄杨木弦月密齿梳子;
那本放在她的枕边只阅读了一半的那册全英文版的《双城记》,还保持着摊开的原样;
那条她陪他去德国赴医的那天早上,她原本预备戴上却终是遗忘在卧房床边那把藤制靠椅背上的那条湖蓝色金线勾边四角结银穗的丝棉围巾……
每每盘桓在那里,总会让他产生一种时间似乎停滞不前的错觉,他的心反倒变得闲适安然起来,在那个空间里,他总会闭上双眼,用手去感触房间里的事物,回忆那段他虽然目不能视物、但却是与她共同渡过的那段过往。
那时他手上的伤处一直反复发作,伤口无法真正愈合,有些事情其实是他无法独立完成的,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没有人敢擅自替他做主,也没有人会强迫他去做什么,她却没有什么顾忌。
见他吃饭不方便,她便自作主张拿了勺子来喂给他吃,见他一脸吃惊又愠怒的表情,她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这个饭厅里,除了你和我。你自己吃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又用不惯左手,免不了洒些饭菜、汤汁在桌面上,又要麻烦许妈收拾,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喂给你菜和汤,饭你自己用勺子舀来吃。”
她的这番话竟让他无言以对、无力反驳,他自己也不免有些纳闷,如果换作是别的什么人,或许他早就让他或是她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但对于她,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无论事情的过程是怎样的,到最后他大多都按照她的意图去做了,当然这些事只涉及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她做事是有分寸的,什么可以干预,什么不能触碰,她的尺度是把握得很准确的。
等到他醒过神来的时候,有些事已经成为了习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做也未尝不可。
他在洗漱的时候,她会给他受伤的那只右手戴上一只稍大一些的橡胶防水手套,在手腕处替他扎紧了,以防水渗进去感染伤口。
他后来偶然听许妈说起他右手伤处最终愈合,结的痂完全脱落的那一天,她特地找到许妈讨了一小杯许妈用来治疗风湿病发作时擦关节用的药酒来喝,说是要庆祝一下,因为整个珞瑛苑都找不出一瓶含有酒精的饮料。
当许妈听了她讨酒喝的缘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还让许妈也陪着喝了一杯,说是同贺。
有时公司有突发事件需要他连夜处理,不管多晚,她都会和他一起通宵达旦,协助他操作系统,做他的“眼睛”,替他上传下达。
与杨荔共事的人都知道杨秘书是从不轻易夸赞人的,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杨荔与一个据说是博士生学历的新进秘书在茶水间闲聊时的对话:“你啊,要是能赶上方小姐一半的工作效率,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那位小秘书说道:“方姐姐那段位,只怕我这辈子都望尘莫及了。”
“你就这点志气?”
“荔姐,我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我会把方姐作为我努力向上的‘航标灯’的。”
她喜欢侍弄植物,她在她房间外的窗台上露养了五、六盆绿植,虽说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每一盆都被她侍弄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住在珞瑛苑的那段日子里教会了静岚一些种植植物的方法和技巧,在她离开后,是静岚一直在照看它们,虽然它们不像她在时那般肥壮、繁盛,倒也没露出枯萎、衰败的迹象来。
苏凯阳凝视着窗台上的这些植物,心里第一万次的想:你们也是在等着她回来的吧?
可是她现在人在哪里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回她呢?我要不要去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