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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刘亚有选择性失忆症,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家附近的邻居都清楚,就连刘亚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不过心里医生告诉过他,选择性失忆虽然属于精神病,但,是最轻微的那种,所以,他还算是一个正常人。

    那天,从医院一路走回自己的家,少年多少有些清醒,他饿极了,所以在经过商店的时候,他看里面没有人,于是就顺手捡了几样丢在地上的食品,寥以果腹。至于货架上那些有精美包装的熟食,他是不敢动的,那样华丽的食品似乎本身就和他的身份有段不小的距离。咬着手中碎硬的面包,刘亚告诉自己,这不算偷窃,因为他已经决定,等自己领到了这个月的救济金后,就会立刻过来送还这笔钱。可惜的是,他没想到这家店铺的老板因为平时为人不善,在那最疯狂的两天中,被人开车给撞死了。

    回到自己狭小却温暖的家中,刘亚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他头疼的厉害,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刘亚住的地方是处厢房,40平不到,家徒四壁,除了床就只剩下一个闹钟及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摆在窗台上,床角整齐的叠着不少书籍和报纸,但大都过了年限,看起来倒像是出土的文物。小屋南面的窗破了,换成了一块黑色的木板并少量棉絮挡着,由于长期无法照到阳光,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年代久远的霉味儿。就是这样的方寸之地,却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可见其主人对生活的认真。

    少年这一睡下就是整整一天,虽然充足却并不解乏,那单调到了可怕的梦,一遍遍的重复着。梦里只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房间,有时会有一个长发残疾的小孩坐在期间,有时却没有。总之,每当刘亚要步入那房间的时候,都总是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挤着无法前进,却同时又有一种吸引告诉他必须进入那里。于是少年就越发的焦急,急到无所适从,心脏都要蹦碎了的时候,所有光影效果都会跟着消失,然后他便要出现在广袤的宇宙中,看陨石坠落,直到惊醒或者进入下一次轮回。

    刘亚醒来的时候,天依旧是亮的,那抹残阳还徘徊的地平线上,似乎比睡前的位置反倒高了一些,这让少年无法分辨自己具体睡了多久,此刻,就连床头的闹钟都是不可信的了。

    一阵阵的喧嚣透过半掩着的窗户从外面传进来,刘亚恍然,自己一定是睡了很久,因为那之前整个城市都是死寂的。

    卸下木板,他从阳台探头出去,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惜没有眼镜的帮助,刘亚根本无法在六楼看清楚下面的一切,只能根据晃动的人影来判断——是一伙人正在抢那家商店。还有小孩在一边大声的啼哭,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是同样也在抢劫者的行列中。

    刘亚皱着眉,这样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同时也没有勇气管,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维持正义所必须的力量,单薄的他并不具备。

    一辆警车伴着刺耳的警笛出现在了街角,跟着疯狂的冲到了人群当中,两名警察几乎是从车窗里飞出来的,他们一边呼呵着,一边扯出橡胶警棍用力的抽打着不肯散去的民众,期间还把那个幼儿给撞倒了,直到人们全都抢到了可心满意足的数量才做鸟兽散。

    “滚,都他妈的回自己家去,谁要是再敢出来,老子枪毙了他。”警察是真的急了,那模样倒像是个土匪,可惜他没资格配枪,如果有一把枪在他的手中,也许效果会好些。

    驱散了抢劫的人群,两人靠在车上抽起烟来,没一会,车内的步话机就响了,跟着警车便嘶叫着离开。刘亚闭上眼睛,努力的听,遥远的,前后左右,整个城市到处都充斥着警笛的声音和淡淡的成片的哭嚎。

    夕阳终于沉了下去,黑暗中也亮起了稀稀落落的几点灯火,城市却还是热的,白天的烦躁依旧盘横在空气中不肯散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逐渐恢复了秩序,少年的生活却更窘迫了,因为发放救济金这样的小事儿根本就没人负责,大多数的政府人员都跑去统计城市损失以及调查人口伤亡去了。

    好在楼下那家商店的老板一直没有回来,而商店的货架下总有些没人要的踩烂了的面包或者方便面。

    七月末,困窘的刘亚终于迎来了他复活后的第一个好消息——有些人愿意出钱请他去配合研究。半个多月了,如今的城市想找份临时的工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那疯狂的几天中,谁都有可能是杀人犯,谁都兴许在下一刻就被警察给带走。所以,惶惶不可终日间,刘亚能做的就是每天到街道委员会去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发社会救济金,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到废弃的商店或者饭店中搞些吃的。那段日子,刘亚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陷身于城市的老鼠,生活回到了最原始最纯粹的形态,好在,他还有个能睡觉的“家”。

    那天来见刘亚的是两个有身份的家伙,他们说自己代表了国家卫生部,想请男孩去做活体样本,然后承诺了一大笔刘亚听着都会头晕的酬劳。刘亚猜这种官方的邀请该是半强制性的,不答应的话只能引起强硬的暴力手段,况且自己的现状几乎都没有活路了,所以便爽快的应承了下来。

    刘亚本来还想预备两件换洗的衣服,可那两个公务人员告诉他,实验室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于是就急急的把刘亚带到了岭上东郊一处独立的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不小,只是有被他包裹着的那栋大房子比着,况且院子正中还植着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槐树,再加上一地的绿草,院墙又高得离谱,所以这院落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到达实验中心后,开始的几天无非都是些常规的检测,有身高、体重、血压、心率、肺活量什么的,又过了些日子,在实验室用饮食法调理好了刘亚的身体后,接下来的项目就比较痛苦了,每天除了被要求强制性的锻炼,保证身体活力外,就是不停的进出手术室,提取什么血样、细胞样本、骨质样本、肌肉样本等等等等,有些甚至刘亚连听都没听说过,最多的一天,他一连上了六次手术台。

    不过,刨除那些繁复的要求,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少年每天都可以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在那个小院中散散步,再有时间,还可以看看书,基本上除了与外界联系的要求,几乎刘亚提出的任何条件,对方都会满足他。

    眼看一个月的期限就要过去了,少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使用那笔即将到手的酬劳。他最先想到的是去上大学,因为亲戚们的资助只到他十八岁那年,所以,刘亚高中毕业后甚想继续的大学梦是碎的,他渴望那种象牙塔中的生活,渴望在同龄人的陪伴下自由飞翔,渴望到呼天抢地。

    然后,刘亚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屋,那房子如今到底是属于哪位亲戚的他不清楚,总之那是他的家,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把自己住的地方装扮的漂亮一些。对于合同,他不懂,但研究中心若真的能付给他那么多钱,他便可以换一床新的被子,再装一部电话,甚至把收音机换成电视。“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想着想着,少年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美梦,梦见小姨和姨夫从他曾经生活过的那间大房子里搬了出去,而刘亚自己则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他满足的笑着,不想光线却越来越刺眼了,仿佛整个太阳都掉了下来,最后竟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一切的一切在强光中融化,消失,刘亚想伸手去挽留,却无法动弹,他挣扎着,终于,右手脱离了禁锢……

    “还给我!”刘亚大吼着瞪圆了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被三四个强壮的工作人员硬按在手术台上,而那片刺眼的光就来自自己头顶。

    “你们干嘛?”这么突然的场景转变,让少年感到有些慌乱与惊恐。

    “阿明,你没事吧?”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了一阵**声。刘亚扭头看去,一个至少有180公分的男子正委顿在地上,身下还压着几样破碎的医疗器皿。

    “我怎么了?”刘亚看了看自己血管暴突而起的右手,以及浑身上下贴着的各种导线。

    “刚才你心脏衰竭,差点死掉,要不是李护士及早的发现你并不是在睡觉,你现在可能已经凉透了。”主治医生满脸的惊讶还没有消融。

    “我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刘亚有点不好意思,头一次听说做梦还会弄到心脏衰竭的。

    这时一名助手快步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纸张,“孙博士,数据都出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瞬间心率340,血压超越仪器可测量的上限!”被称为孙博士的主治医生连忙又把数据扫了一遍,在确定了不是自己眼花后,立刻一把抓住了刘亚的右臂。忙乱中,他甚至用起了中医号脉的切手。

    “孙伯伯,我有什么不对么?”男孩被老者脸上的凝重吓到了,面对医生,叫个正常人都会拘谨的,这是人之常情。

    少年的某种记性很好,实验中心的大部分人他都认得,比如刚才跌到角落里的那个阿明,他是一名刚毕业没多久的医学院的高才生;还有那个李护士,那是负责刘亚休息与饮食的可爱姐姐;至于眼前这位花发老者,则是整个研究项目的负责人。这所有的信息都是实验中心的人闲聊时刘亚听来的。

    “奇怪,怎么都恢复正常了。”孙博士费解,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在看助手们采集好足够的实验样本后,他便丢下众人独自转身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沉吟着什么。

    发生了心脏衰竭事件后,刘亚能明显的感觉到大家看他的眼光不一样了,而那个李护士更是事事赔着小心,本来和蔼的笑容也没了。在少年眼中,一夜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他不明白,但他猜这与阿明受伤应该有着很大的关系。

    剩下的半个多星期,刘亚沉默了,这环境开始让他感到压抑,他依旧积极的配合实验研究,但无论男孩表现得如何乖巧,那些温暖的眼神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和约期满的当天,开始邀请刘亚加入研究的两人又出现了,这次他们还是代表着国家卫生部,连要求的内容也一样,他们希望刘亚能继续留在实验中心。

    “我想回去,孙伯伯说该研究收集的资料已经基本上齐全了,剩下的,我不在这里也可以的。”刘亚确实很想回家,这地方已经不在是那个温馨的大家庭了,对于他来说。

    “恩,不是这样,我们也是刚接到新的项目通知,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继续配合研究,至于报酬方面,还会和以前的一样。”

    “可,可是我真的很想回去,你们找别人吧,整个岭上市不是还有20多个病原体么?”少年不敢说真正的原因。

    “和你合作比较好,毕竟你是真正的第一个发病和复活的,从你身上能找到最准确的数据。”两人继续游说。

    ……

    盛情难却,刘亚总学不会迁就自己而让别人为难,“那好吧,但我能不能请你们给我换一个护士,还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回家一趟。”

    “没问题,晚上我们就安排车,让人陪你回去。”

    “还有,上个月的报酬先付给我吧,我要买点东西。”刘亚以为只要那笔钱确确实实的交到了自己手中,不安就会停止,他把一切负面情绪的出现都归结给了未来的不确定性。

    “当然可以,我们还可以把这个月的也提前交付给你。”两人中的高个子笑着承诺。

    于是刘亚又留了下来,虽然这里会令他不舒服,但那组数字却可以让他即完成大学梦,又把温馨的家装饰一番,所以他决定忍耐一个月。

    心境变了,世界也跟着改变。接下来的日子突然变得很单调,少年人依旧是频繁得出没于手术室与化验室之间,每天闲暇时,除了看书,就是重复那些乏味的运动。虽然李护士再没有出现过,可实验中心的生活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消失而改变。

    转眼间,一个月又匆匆别去,秋天的凉意已经通过早晚的风送进了小院,那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也开始染黄,若换个季节,你定会以为它是害了锈病,可现在真的是秋要来了!在秋风里,在明月下,那种黄是自然的,发自内心的,是生命潮汐的一句歌词,是咏叹不出的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