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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走在前方。
群臣于数步外紧随其后。
左右两侧郎卫持戈站的远远的。
门外谒者都已备好,就瞧见个两丈宽的圆球在前方。里面以青竹支撑,外面则糊着帛。上面绘有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还以小篆写着排清秀小字。
“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功盖三皇德兼五帝,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惟上千秋万世,愿秦岁岁不休。”
秦始皇注视着飏灯,难得一笑。其实扶苏很是孝顺,甚至可以说是愚孝。那时他正值对外征战,所以政务无比繁忙,经常会忘记进食。有好几回都是扶苏端着食盒,默默等候。纵然饿着肚子,也绝不出言打扰。
“扶苏,汝可先食。”
“父王忙于政务,废寝忘食。”
“儿不能为父分忧已是错,怎可先食?”
年轻的秦王是相当满意。
但灭赵后,渐渐的就变了。
韩赵已灭,楚国还会远吗?
昌平君反秦,芈夫人以死相逼!
但荆楚,还是亡了。
自那日后,秦廷楚系势力彻底被扫清。秦王前进的脚步势不可挡,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但曾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公子扶苏,也因为芈夫人的死而有了间隙。
或许是身怀楚系血脉的缘故,扶苏看似温润谦和,但骨子里却是无比固执。就如楚人宁死不屈,至今楚地还流传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甚至有楚人逃至越地,宁为越人不为秦民。
望着飏灯,群臣脸色都变了。
现在,扶苏变化太大了!
甚至,令他们都感到陌生!
就说前些年寿宴,扶苏是当着朝公的面劝谏,还说现在各地都需要钱,所以不该如此铺张浪费。皇帝要造十二金人,扶苏又以墨家之言劝谏,说什么同天下之利者得天下。秦已得六国当与民同利,若得天下之利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则国必衰!
扶苏性格如此,他们也都习惯了。所以他的这套,相当受博士推崇。他们也都支持扶苏,经常出言驳斥。只不过他们都是同病相怜,他们说的皇帝根本不会听。只把他们当做卷尘封许久的书籍,想到的时候才会吹走灰尘顺手翻阅,而后再重新放回去。
但自从神秘消失后,扶苏的性格就发生了巨变。变得更为沉稳内敛,做事也是愈发难以揣测。上回方士本来要被拉去修皇陵,结果扶苏却跳了出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扶苏肯定又是老三样,可没曾想扶苏要挑选部分方士去泾阳尝毒草!
如此手段,比皇帝还要毒辣!
朝臣们也不傻,其实多少都猜的出来。皇帝既然微行云梦,那扶苏胡亥必然也在。只是皇帝没说,他们这些廷臣可不能自作聪明的多嘴。那么扶苏有此变化,很可能与黑夫有些关系。
现在来看,黑夫可太了不得了!
皇帝如此恩宠,令他们都眼红。扶苏本是最有可能继位的长公子,但这两年政见不合,屡屡触怒皇帝。胡亥虽为少公子,却是机灵懂事,而且有部分性格随皇帝,还喜好律令,所以备受皇帝宠爱。皇帝东巡泰山,便带上胡亥作陪。今后这两人不论谁上位,黑夫都能跟着沾光,他们能不眼红?
就这礼物虽然他们看不出来头,但估摸着便是出自黑夫。就扶苏这脑袋能想出如此寿礼,他们当场就从咸阳宫跳下去。
“此物,有何用?”
“此物名曰飏灯,据说为云梦民俗。”扶苏面露微笑,轻声解释道:“只要点燃火焰,便可腾飞而起直抵天宫。通过此法将所求告知于皇天上帝,如此便能完成所愿,上亦可千秋万世,吾秦亦能岁岁不休!”
“哦?让朕看看。”
其实,他都知道。
“上稍等片刻。”
扶苏踱步上前,示意谒者将后面挂着的小灯先点燃。确认无误后屏气凝神,他这波能否起飞就要看黑夫的了。要是不成,那可都是黑夫的错。反正黑夫背了不少黑锅,多背几个也无妨。
随着火焰点燃,飏灯慢慢膨胀,伴随着微风也是腾空而起。望着飏灯越飞越高,就算是早有准备的廷臣都忍不住惊呼。
转瞬间,飏灯便已离地五丈!
“这……怎么可能?”
“这飏灯真的能飞?”
“古之墨翟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公输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今长公子制飏灯上达天听,为上祈福,忠孝至极!”
诸多博士老儒开口赞叹。
也有墨家大匠忍不住上前套近乎。
王翦抬头望天,就瞧见飏灯是越飞越高。渐渐的就如星辰高悬夜幕,分外惹眼。下面还挂有足足三十六盏小灯,只是灯火略暗如同陪衬。
他是越看越惊奇,蹙眉思索着。他这段时间都是早睡早起,所以那晚并未亲眼瞧见,只是听王贲说了黑夫用天灯装成坠星,借此佐证雍州鼎是真的。现在得见,他的脑海中却闪过诸多想法。
这可是好东西啊!
叶腾负手而立,同样是抬头看着夜幕。这飏灯就如黑夫,现在是越飞越高。看着黑夫崛起,他是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不过扶苏此举必会被黑夫怀疑,毕竟长公子怎会献上这飏灯呢?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黑夫早点看出来,也是好事。
叶腾甚至有感觉,其实黑夫都已知晓,只是故意装作不知情而已。以黑夫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现在都没察觉。再加上先前的各种试探,保不齐就已猜到!
后侧的胡毋敬则是看傻了,他左手握着竹简右手提笔,越看越感到眼熟。如果去掉后面挂着的小灯,这飏灯怎么如此像那晚瞧见的坠星?
胡毋敬记得可是相当清楚,那晚坠星就很古怪。他见过很多坠星,往往都是转瞬即逝。可那晚坠星悬在半空,左右晃动上下起伏,就好像是生怕别人瞧不见。
刚开始他其实也有诸多疑惑,但次日瞧见坠星后,他也就都释然了。或许这都是神女手段,只是为了佐证献鼎之事。毕竟他亲自验过坠星,确认没问题。并且他还将此事撰于秦记中,也就相当于是盖棺定论。包括咸阳城诸多老儒,同样都是以他为准。
现在看着飏灯在空中晃动,他是越发的笃定心中所想。但很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事是他亲笔记下来的,已经盖棺定论。如果他推翻前面所写,那就是失职。此外这么大的事,必须要有实质证据。光靠张嘴,那只会判他是诬告。
胡毋敬面露苦笑,看着竹简。
【廿九年端月,有坠星下泾阳,至地为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现在,他又能如何呢?
……
扶苏这时也很识趣,长拜作揖道:“主灯便为内史咸阳,后面还挂有三十六盏小灯便象征着天下三十六郡。今天下归秦黔首归心,皆为陛下之功。”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这份寿礼,有心了。”
“谢陛下!”
扶苏见状,便准备招呼人手将飏灯拽下来。黑夫提醒过他,飏灯能升空全靠火。所以必须要用绳索绑着,不至于令飏灯随风飘走。若是飏灯坠地,很可能会引发火灾。就算没起火,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公子且慢。”
“君侯何意?”
“禀上,这飏灯有大用!”
王翦踱步而出,目露笃定。
望着飏灯,心中骇然。
黑夫……又为秦立下大功啊!
……
……
飏灯的出现,惊动了半个咸阳城。
亲娘咧,快来看上帝显灵了!
皇帝寿宴,天降神迹啊!
天上挂着颗大火球!
下面还有三十六颗火球!
这等神迹,听都没听过。
更有甚者是虔诚跪拜,瑟瑟发抖。
不单单是咸阳城,像云阳、栎阳、频阳……其实也都瞧见了。只不过没咸阳城内这么清楚,只能依稀见到有星光高悬于咸阳宫。
自然,泾阳也不例外。
黑夫坐在屋顶,看着咸阳城的方向。瞧见飏灯后,也都已明了。他只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始皇帝一家子跑来演戏。所谓的秦子都,其实便是长公子扶苏。至于那秦亥,其实就是胡亥。
从秦始皇头次来云梦时,他就察觉出不对。喜君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却对所谓的秦伯这商贾多有照顾。他派惊去探查,发现临乡临县压根就没有这些人的记录。
起初他还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巧合。毕竟这种事除开小说能瞧见,现实里遇到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就相当于有人突然跳出来,说自个是秦始皇,让他打钱。
再往后秦始皇取消东巡,然后那秦伯又来了云梦。黑夫也当做是巧合,没有太过在意。真正让他验证一切的,还得是王翦。
王翦告老归乡后连东巡都没去,却是亲至云梦。黑夫知道自个是小有名气,却也不该能如此受关注,所以他刻意找王翦讨要玉佩。这玉佩可是皇帝亲自赐的,没皇帝授意,给王翦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送给别人。
但是,王翦给了……
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再往后,他又多次试探。
渐渐的,也就都明白了。
只是这种相处模式挺好,还能指挥俩公子干活,想想就得劲儿。就连蒙毅和王贲这俩牛人,他现在都能以兄弟相称。当着他们的面吐槽他们,他们也都只能笑脸相迎,估计心里头早就想把他给劈了。
所以,他为啥要揭穿?
“仲兄,是飏灯!”
“那边,好像是咸阳宫吧?”
“怎么?”
“今日皇帝寿宴,为何会有廷臣献上飏灯呢?”
彦则是挠着头,想不明白。
黑夫则是爽朗的笑着,打趣道:“我把飏灯教给了子都,然后子都刚好又认识长公子扶苏。恰逢皇帝寿宴,所以扶苏便借花献佛献上了飏灯。你看我编的这解释怎么样?”
“合理!”
“走吧,没啥意思。”黑夫顺着竹梯往下爬,笑着道:“彦,你要记住为兄说的。以后对小猪好些,你也别总爱理不理的。这家伙来头不小,你与之交好就只有好处。你记住了,我唱的才是黑脸你是白脸。”
“明白咧。”
彦若有所思的点头。
“回去休息,明早还得跟我一块寻茶。趁着现在得空,咱们把山上的茶树全都从野生变为私有。甭管这茶叶好不好喝,反正先炒了再说。”
“还是仲兄会赚钱……”
彦尴尬抬手。
黑夫这段时间不管政务,并非是偷懒。他是前往各乡,上山找寻茶树。然后做好标记,再让韩终以研究药用为由,将这野生的茶树全都移走。
如此……便是黑夫的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