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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克明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在大人物的谈话间定下来了;更不知道,虽然前半段路和自己规划的相同,后半段路可不是自己想走的啊。
他现在很开心,不是因为助人为乐开心,而是因为遇见少女开心,胡人说得好啊: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他突然觉得这雪色下的娄云城是如此的动人,值得他去驿馆喝杯酒。
“风行万里路,雪砌千重楼。梨花挂冬枝,明月照春思。”高克明志得意满地吟诵道。
好啊,风花雪月全有了,还能表达出自己在寒冬时那愉悦的心情,想来老师的诗也不过如此吧。高克明臭屁地想到。他老师的诗当然不会这样,至少会押韵。
“海五,给我来碗酒,别掺水,来碟拌三丝,再来两个馒头,嗯吗,再来一碟咱们娄云城的大碗炖菜。”高克明意气风发地吩咐门口的店小二。
“哟,高捕头,发月钱了?”海五见高克明兴致不错,随口问道。
“非也非也,日行一善,善行一生,今日我帮助了一个瘸腿小姑娘。人生能得意之事不过二三,行善积德,当是其首。”高克明做作道。
“不愧是做捕头的人,这思想,这品德,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你先找个地方坐,酒菜马上就来。”海五说道。
“嗯——嗯?!”高克明转过头往驿馆里一看,那天那位桓大人之女正带着少女在屋子一角看着自己。
完了完了,得意忘形啊。在这么漂亮的少女面前出丑了。
想是这么想,但高克明还是硬着头皮到妇人面前行了一礼:“见过夫人,如此之巧,竟在此处见面了。”
夫人面带微笑:“我本来就住在这驿馆里。刚才听你说日行一善,善行一生,心里感到敬佩。又听到你以积德行善为人生第一得意之事,我自觉汗颜啊。虚度光阴三十余,竟然不如一个少年。”
“夫人这般夸赞,我怕是要长出尾巴,然后翘上天了。”高克明自谦道,“两三日不见,娄云又下了雪,不知道夫人身体如何。”
“自小在这长大,早就习惯这天气了。”夫人笑着说。
“高捕头,您在这吃?”海五端着馒头和酒站在一边。
“就放下吧,咱们边吃边聊。”夫人微笑着说。
高克明点点头,随即对海五说:“这位夫人是我远亲,她的饭菜上齐了没有?没上齐的话你快去里边催胡胖子。”
“哟,是您亲戚啊。我就说这么气质不凡的人咱们娄云城少有啊。您放心,四个菜,全上齐了,不够的话说一声,我让胡胖子先给您做。”海五奉承道。
“好了,这位小哥去忙吧,有事自然会请你过来的。”夫人保持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得了,你一声吩咐,我随叫随到。”海五说完继续跑堂。
“我刚才隐约听到有人吟诗,是你吗?”夫人笑着说。
“胡乱说的几句话,夫人不要在意。”高克明脸都红了。
“我倒是觉着不错,质朴无华,出于真情。”夫人善意道。
“平日里我都是骑马射箭,从来不舞文弄墨。偏偏丫鬟的命还长了颗小姐的心,想读书写诗。”高克明垂着头回答。
一旁的少女闻言不禁轻笑。
见高克明望向自己的女儿,夫人也大方说道:“这是我女儿姝箐,比你年纪小一些。若是不嫌弃,往后可以兄妹相称。”
“那怎么敢,我不过是娄云城一寻常小吏而已。”
“你刚才不都说咱们是亲戚了吗?”夫人笑着说。
“小子妄言,夫人莫怪。”
“你这人,刚才还和我母亲谈笑风生,怎么与我认个长幼,就如此忸怩,失了男儿姿态。”少女不满道。
“箐儿!”夫人略带不满。
“无他,唯穷耳!想来我年岁比你大,要是认了妹妹,必然要送份礼物,方才是兄长姿态。可是现在囊中羞涩,没什么能配得上这样天仙般的妹妹。”高克明装作严肃地说道。
“你不是会骑马射箭吗?教我骑马就行了,这一路上我都是坐车,憋得难受。”少女笑嘻嘻地说道。
“箐儿不要胡闹。这孩子跟我走了几个月的路,也没个玩伴,所以现在有些闹腾,你不必在意。更何况,序齿小事,哪用得着送礼。真要说的话,难不成你是怪我这个长辈没有给你见面礼?”夫人装作嗔怒的样子。
“晚辈不敢。只是自小孤苦,有了个妹妹自然欢喜,免不得多想。”高克明说道。
少年和夫人聊天时,少女却起了小心思。这小半年她日子确实不好过,先是坐车行了千里,去哭丧,而后又陪自己的母亲在坟前苦熬了半个月,之后又要再行千里回京。而且听母亲说,回去父亲可能要调任,这意味着她又要坐车奔波,还未再见京城那些小姐妹就要说告别,而且这几个月守孝加上远离熟悉的地方,每天都是闷闷不乐。要是在这儿的这三五天能学会骑马,那路上也不会太枯燥了。至于射箭,那是那几个国公家小姐的喜好,自己才不要把手指弄得五大三粗,连女红都做不好。
“这位哥哥,你要是教我骑马,我就送你一个荷包怎么样?”少女的心思很简单,一换一,公平交易,平日里的小姐妹们也说过,女生的荷包对少年们有莫大的吸引力。
“菁儿!”夫人是真有点生气,女孩子学什么骑马?再说,只是和这个少年客气一下,结个善缘,你这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像什么话!更何况,只是被土匪耽搁了,过两天安全了就走,两三天你能学到什么?
“箐儿小妹,这学骑马是件很苦的事情,别的不说,你这光滑粉嫩的脸蛋可经不起这寒冬腊月的大风,你不想变成我这么又黑又粗糙吧。而且你看,”高克明伸出手,“这手上的老茧都是骑马磨出来的,你这小手上的嫩皮,抓一天马缰绳,怕是就要被磨出血来。真要骑马,你还得回京,等伯父帮你找些好工具,好药材,你才能骑。而且马还要温顺一点,我那匹马就是坏脾气,我刚开始学骑马,它就欺负我,跑得特别快,都要吓哭我了。”
对高克明这些瞎话,左姝箐难以分辨,不确定道:“真的?”
正好海五端着饭菜过来,高克明拦住他:“海五,我妹妹不相信骑马危险还特别累,你见得人多,给她讲讲。”
海五马上会意,蹲下身子说道:“这位小姐,别的不说,首先,您瞧进出咱们驿馆的这些驿卒是不是都是罗圈腿,哪怕是骑马日子尚浅的高捕头腿是不是也有点不直?你想想,你个姑娘家,本来漂亮的腿要是变成这样那还怎么嫁人啊?还有这骑马可不轻松,手上,腿上,屁股上都要被磨,你瞧,高捕头这手上是不是已经磨起茧子来了,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还要做女红,手上起了茧子是不是不好做了,还怎么绣荷包,缝衣服?更不用说,有的人骑马摔断腿,闪了腰,多危险啊。所以啊,你还是不要学骑马了。”
“听到了吗?这都是过来人的话。你想想,你父亲平时都不骑马,你个姑娘家为什么还学骑马呢?”夫人教训自己的女儿。
少女面对三座大山,只得低头服软。但是,所有青春的岁月里,都有一段名为叛逆的心理所参与的日子,它是所有生命对自我的倔强和对(“为你好”“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日常的反抗。
“要是实在是想骑马,我明天把我的马儿拉过来,你坐一坐,我牵着它咱们在城里散步,如何?”高克明也不想太打击少女,于是说道。
少女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好吧,如果你明天不忙的话,就让箐儿坐一会。箐儿,还不谢谢兄长。”夫人说道。
“谢谢兄长。”少女发自内心地说道。
“不客气。那我明日下午牵马过来,如何?”高克明想了想说道。
“那太好了。”少女刚笑着要站起来,随即心虚地坐好看了旁边一眼。
“那就劳烦你了。”夫人欠身说道。
这个少年品行不错,好像还粗通文墨,不过已经开始沾染了些市井之气了。若是就这么待在燕止郡做衙役,怕是一辈子就止于此了。可惜啊,自己是不是该提点一下他。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在草原上也读书写字?”夫人问道。
“是,学艺不精。”高克明心虚地说。
“刚才听你吟诵的也算学习小有所成,”夫人并不想打击少年,“之前艰难困苦,你还坚持学习,如今平安归来,自当更加用心。虽然已经在衙门谋取了差事,但是我个妇道人家也曾听说活到老,学到老。要想不辜负少年光阴,还是要努力读书啊。不知为何,见了你,我总有种亲近之感,大概是曾见先人如同你一般自强不息。你要勉之啊,说不定咱们改日还能在京城见面。”
“多谢夫人教诲。”高克明感激道。
人的一生总会遇见许多人,有男有女,有好有坏,有擦肩而过,也有影响一生的。高克明现在不知道这位夫人算哪种,但她应该是属于那种“贵人”,愿意放下身段来为一个少年指引前路,希望她能余生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