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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克明觉得现在自己就是老师口中那些高门大户聘请的老妈子一样的人物。这几个人端碗都不利索,每顿开饭都是他和长生两个人端着一盆饭一盆菜回来。
“嘿,队副,辛苦了。”肖严笑着迎上来。
“今儿运气好,曹将军说好犒劳咱们的咸肉从大营那边运来了,这盆可是全军独一份,伙房的湖北佬说了,就是曹将军自己都没有。”长生向众人夸耀道。
“山南苑溪脚,边塞湖北佬,楙湖人的话没一句可信的。”一个胳膊挂在脖子上的汉子说道。
“这话有什么讲究?”高克明有点好奇。
“他娘的别用手,有勺子呢!”康小眼骂道。
伸手拈肥肉的汉子嘿嘿一笑,把肉往嘴里一丢,口允了口允手指说道:“咱北边的人都比较憨,没什么花心思,只有楙湖北边的楙湖人心思奸诈,辈辈都去做商人;至于南边,本来南人都奸诈狡猾,可是遇到楚山的苑溪大脚蛮人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常常有南人想从苑溪大脚蛮人那里占便宜,可是最后却是做赔本的买卖。”
“有肉吃就不错了,我投军以前,家里过年才能吃顿肉饺子,小时候不懂事,抢姐姐碗里的饺子,还被我爹打了屁股。说姐姐都快嫁人了,还不肯让她吃顿好的。”李伯当闻了闻大米,“这米是新米啊!”
“那你姐后来嫁哪去了?”高克明给他递过饭去。
“没嫁成,出门路上被土匪劫了,向男方要十两银子,男方不给。后来过了几个月,在山沟里找着了。”李伯当说道。
“抱歉啊!”高克明面色尴尬地说。
“没什么,咱们边塞常有的事儿。今儿还活着,明天就没了。”李伯当直接扒拉了两口,“开春要是能出去,咱们给那几位弟兄烧点纸。”
“嗯。”高克明嗯道。
“说起来队副那匹马真能吃啊。”长生赶紧活跃气氛,“我投军快半年,头一回见那么能吃的马;而且比虎头护食,还咬咱们校尉的桃花石呢!”
“去你的!那次掏鸽子蛋,我没分给你?”没牙大汉说道。
“你就光记着鸽子蛋,那次偷芋头,说好一人一个半,你倒好,拿起第二个就啃,连皮都不让给我。”何长生愤愤不平。
“唉!多劳多得好不好!那汉子的土块都砸到我身上了,你衣服上可是一个土点也没有。”虎头反驳。
“说起芋头,在塞外那可是稀罕东西啊,那年冬天我和阿兰有机会尝了两个,味道真甜啊。”高克明砸吧了一下嘴。
“那肯定是西边的,鹤壁关那边的芋头可比咱们这边好吃多了,又绵又甜,不像咱们这儿的就像吃沙子。”虎头说道。
“吃沙子一样你还不让给我?!”何长生装作生气地说。
“哈哈——”旁边的几人都开心地笑着。
“诶?队副,那个阿兰是谁啊?是不是个女人?”坐在火塘边的一个汉子问道。
被众人看着的高克明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他们的心思,故作神秘道:“你们知道吗?草原上的娘们可是很想嫁姚人呢?知道他们想嫁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的?”康启明好奇道。
“何校尉那种可以三条腿走路的。”高克明猥琐笑道。
众人一愣,然后哄堂大笑,只有何长生有点不明白。
“对了,校尉呢?”高克明突然发现何曼成不在,本来还想看看他反应呢。
“校尉出去了,他心情不好。”肖严面带同情。
高克明突然想到那天大夫的话,心里也替何曼成担心起来。
当时大夫说要是立即取出箭头,敷上草药的话,这胳膊还有救。现在隔了两天,箭头上又可能摸了金汁毒草之类的东西,虽然取出来了,又放了淤血浓水,可这条胳膊以后也废了,怕是只能端碗拿筷子。后来大夫把康启明叫出去,悄悄告诉他,利箭入骨,这条胳膊还可能坏死,怕是要切掉,之后要是情况不好,先劝慰一下校尉,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康启明本来是趁校尉出去的时候悄悄和队里几个有职位的说这事儿,却没想到肖严那家伙情绪激动嗓门太大,让半途回来的校尉给听了个真切。要不是门外的虎头和何曼成打招呼,自己等人都不知道校尉在外边。
之后就是两天的沉默,大家都避开谈论那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何校尉定时独自去大夫那里换药。
何长生再一次起了调节气氛的作用:“来,队副,你这一碗,我可是特意留了两块块肉,保证你吃得满嘴流油。”
“我就说我碗里的肉比别人的少,原来你小子拿我的肉卖人情去了!”一个汉子笑骂道。
“明明是你自己先偷吃了一块,才会比别人的少。”何长生不客气地反驳。
“就是,‘皮长腿’,你可得把这个偷吃的习惯改了。”韩虎头边扒饭边说。
“说话可是要凭良心啊,我只是嘴馋而已,那次大伙凑钱买酒,老肖,你和我一起去的,我有偷喝吗?”皮长腿着急反驳道。
“我可以作证,绝对没有。”还不等皮长腿得意,肖严说道:“我可是把酒看得牢牢的,他完全没机会偷到。”
“哈哈——”
“老肖,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啊。”皮长腿无奈地说。
“说起来,大家伙到现在喝过最好的酒什么?吃过最好的东西呢?”角落里的一个汉子插嘴说道。
“我喝酒都是来军营以后,之前都没机会尝尝味道。”另一个汉子说道。
“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是那次我们村长死了的流水宴上,在伙房跟着长辈打下手,逮了个空,悄悄切下一块满是肥膘的肉,吃得那是满嘴流油,到现在为止,我再没吃过油水那么足的东西。”长生吧唧着嘴巴说道。
“嘿,你这是小家子气。”肖严说道,“绝味楼,知道吗?那是咱们燕止郡最好的酒楼,前任郡守请客吃饭都不在驿馆而在那儿。我一个亲戚曾在那儿打杂,有机会得到客人们吃剩的鹌鹑锁骨,让我吃了一块,那味道,真是绝了!那是用芫荽、茱萸、胡椒、桂皮、香叶之类特别贵的香料,胡椒,知道吧,价钱高的都能直接换银子的那东西,加上足量的芝麻油,腌制三天,捞出来阴干,然后下锅和最嫩的葱苗韭黄爆炒,之后出锅,那香味啊,能把一条街的野猫都吸引过来。”
“怎么是吸引野猫呢?”
“懂什么,我亲戚说了,城里的野猫又凶又不喜欢人还嘴刁,连他们都吸引过来,你可以想象这鹌鹑锁骨多好吃了。”肖严得意地想,这么多年,总算遇到问出自己当年疑惑的人了,自己也能像长辈一样教训人了。
“我觉得吧,肥肉和骨头虽然香,可是人饿了的时候,吃东西才是最香的。”康启明说道,“那还是我七岁那年,军里好几个月没发饷。老天不开眼,夏粮全被冰雹砸了,秋粮没收,家里的耗子都待不下去了,家里只有我娘一个女人,我又饿的嗷嗷叫,我娘就去外边挖了一些野菜,摘了屋后的榆钱叶子,向村里的富户借了一小碗粟米,弄了点土盐,当天给我做菜粥,我记得我当时嚯嚯地喝了三大碗,都没给我我娘留一点。那滋味,真是这十多年都再没尝过。”
“就没出去掏鸟窝,挖老鼠洞什么的?”一旁的皮长腿说道。
“我娘心善,她不让我掏幼鸟,说这都是上天的生灵,人们不能残害。只有自己往猎人陷阱和弓箭上撞的,那才是天意让吃的。至于老鼠洞,我家的老鼠都跑了,我挖什么!”康启明说道。
“那真是太惨了,之前有年冬天,我家没粮了,我哥就带上我去一个官老爷家帮忙捉老鼠,我们把它的洞挖开,呵,好家伙,一老鼠洞粮食,官老爷不要那些东西,我们就拿回家美美地喝了三天粥。”皮长腿说。
“老鼠肉吃了没?”高克明问。
“没,那位老爷让狗咬死吃了。”皮长腿摇摇头。
“那真是可惜,我在草原上遇到个人,特别会做老鼠肉的,他的烤老鼠真是美味啊。”高克明说道。
“老鼠肉能怎么烤?不就那么干烤吗?”李伯当很有经验的说。
“那你可是小瞧这里边的门道了。”高克明兴致勃勃,“最好的柴火不是木头枯草,而是牛粪,牛粪那个火最适合。还有老鼠,扒皮洗干净后,肠子内脏不要扔,用石头捣成沫儿,敷在身上,可以当盐用,草原上有一种遍地都是的草,我们叫它叫芨皮草,把草缠在老鼠身上,烤出来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那改天咱们抓两只老鼠,尝尝队副的手艺。”何长生说道。
“不行,我手艺不行,吃的本事倒是一绝。”高克明摆摆右手说道。
众人哄笑
“要是咱们以后出塞遇到那个人,就把他抓回来给咱们烤。”一个国字脸的汉子说道。
高克明笑容忽然有点僵。
不会再遇见了,那个拯救了自己生命的少年再也不会再遇见了,他和那年明媚的冬日一同从高克明的生命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