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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是人心易变
这个人,是她的爹。
他不知道,他眼前的这个女儿多少次偷溜出去,险些丢了性命。他不知道,他如今手里正握着的,是她手上一道那样深的刀伤,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会带给她痛苦。
看着这个人,聂霜紫第一次觉得原来强颜欢笑是这样难的一件事,费力的扯了扯唇,还是无法扯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意来。故作不了微笑,她索性放弃,低眸道:“爹想要吩咐女儿做什么?”
看着她这妥协的样子,聂丞相满意的放开手站起身来,语气终于不再冷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嘛。明白什么该问,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官场之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该学学你大姐,成为爹的左膀右臂,便能享尽风光。”
聂霜紫心里轻嘲,无动于衷道:“女儿知道了,还请爹明言。”
聂丞相挥了挥袖道:“先起来吧。”
聂霜紫依言起身,抬起头来便见聂丞相从袖袍里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递到她面前,她疑惑道:“这是?”
“此物将是你在墨王府最大的助力。”
……
在相府后花园的蔷薇花丛旁,原本有个极漂亮的秋千架。前几日下了大雨,秋千架又年久失修,终是不敌风力垮了。秋千架上的藤蔓散落一地,和着被雨打落的蔷薇花瓣凌乱的纠缠在地面上。
聂映梅看见这副景象后,怔了许久,忍不住蹲下身来摸了摸沾满泥泞的秋千板。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虽然我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你们一直都这样讨厌着我。你们是如此,这个府里的许多人都是如此。”
“后花园里的秋千架塌了,你们一定不知道吧?可笑那还是当年我们一起搭的。”
脑海里那个似嘲似悲的声音又不由自主的响起,还有聂霜紫那双清冷的眸子。聂映梅抿了抿唇,心里竟无端有些发堵。
“二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疑惑声打断她的发愣,聂映梅回头见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人,叫道:“大姐。”
聂映雪款步走近她,美眸扫过地上的秋千一眼便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看向聂映梅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娘在找你呢。”
“哦,也没什么。”聂映梅摇摇头,捡起一条藤蔓站起身来解释道:“昨晚听贱丫头说这里的秋千坏了,我原本还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应该是这几日的风雨大了些所致。也怪我,太久没有来这儿玩,都把它忘记了。大姐,你还记得吗?这秋千还是在你七岁那年做的,那时候你可喜……”
“住口。”
聂映雪突然出声喝断她的话,聂映梅一愣:“大姐?”
见到聂映梅怔愣的模样,聂映雪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重,放缓了声音道:“还提以前的事情做什么?都那么久了,早就记不清了。不过就是一个秋千罢了,坏了也就坏了,等会让付叔叫人清理掉就是。”
“清理掉?”聂映梅疑惑的问:“大姐,你不打算修好它?”
聂映雪皱起柳眉:“修好?一个小孩子玩的物件,修来干什么?二妹,你都不小了,怎么还是总想着玩。”
聂映梅摇摇头,吞吐道:“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太可惜了。”
聂映雪美眸探索地看着聂映梅这有些反常的模样,问道:“你与三妹一向不和,怎么她还会告诉你这秋千坏了?”
“她只是说的气话。”聂映梅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对自己的亲姐姐说出心中的疑惑:“大姐,昨晚上我其实又跟贱丫头吵了一架。不对,也不算吵,每次都是我在动手……大姐,贱丫头昨天问我和四妹,我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她。我回房后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是啊,我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呢?”
记忆中儿时的情景,她依稀记得其实她们几个小时候感情还不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她想不起来了,只知道等她发觉时,她们就已经水火不容了,自然而然的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映梅,你在想什么?”聂映雪听了她的话,面上浮起怒火摇头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想这么可笑的事情?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姐。”
聂映梅着急的拉她,她不懂,她是真的不懂。
聂映雪抓住她的手,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说出的话却平静而凌利:“你难道忘了,是谁害得爹至今膝下无子?你难道忘了,是谁害得娘怀胎七月一朝流产?是她娘,是她们母女。她本就欠了这许多债,你竟然还问为什么?”
“可这些,都是大娘……”
“那又怎样!”聂映雪再次打断她,水盈盈的眸子翻滚着在外人面前绝不可能会出现的情绪,刻骨又残忍,那是恨:“你我自小便背负着娘亲的恨,她自然也理所应当该背负着她娘的罪!”
若不如此,那如山高如海深的恨和妒,又该如何寄托?程槿,她们的大娘,那个让她爹爱着惧着,那个让她娘怕着恨着的女人,那个始作俑者,她早已经死了啊。
很少见到聂映雪这般模样,聂映梅怔愣了半晌才慢慢抽回自己的手道:“我知道了,对不起,大姐,我以后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只要一提起三妹,娘和大姐总是异样激烈,她已经习惯了。蓦然想起来,类似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她其实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只是她记性不好,听过便忘,永远都做不到像大姐那样印进骨子里般记得清楚深刻。
聂映雪摸了摸聂映梅的头发,轻道:“二妹,在这个家里,我们是一母同胞,是最亲近的人。姐姐和娘从来不要求你学什么,做什么,只望你能以这副模样好好长大。可只有一件事,你要记清楚了,大娘是娘的噩梦,聂霜紫便是我的噩梦,你离她越远越好。如果,如果你接近了她,那你便会失去我们……”
说话的语气轻柔,意思却再决绝不过。聂映雪也很清楚,聂映梅不像她,经历过侯门大院里最黑暗的一面,她自小就被她和她娘保护的太好了。对聂映梅来说,讨厌一个人很容易,恨一个人却很难。可她不需要她恨聂霜紫,只要像现在这样讨厌着她就好了,就像很多事,她并不需要知道太多一样。
见聂映梅点点头,聂映雪轻叹一声道:“走吧,娘还在等你。”
两人转身离开,在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一袭粉色裙摆轻晃,从假山后的浓密树荫里走了出来。
聂青芙踱步走至方才聂映雪和聂映梅站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已空无一人的月洞门。
随侍的贴身丫环凝翠看着沉默的自家小姐担心道:“小姐,方才我们听到的……”
聂青芙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上的秋千,学着聂映梅的样子蹲了下来仔细端详,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道:“我一出生,娘就难产死了。她是婢女做的填房,卑微又廉价,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来给她收尸。后来听翠姨说,我在后院的偏房里足足饿了两天,只剩一口气了才被她给发现。哦,你还不知道翠姨吧?她是我的奶娘,是第一个抚养我的人。翠姨人很好的,这个府里的人心都是冷的,唯有她的心是热的,她可怜我,救了我还把我养活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抬头笑了笑:“可你知道她最后去哪儿了吗?”
凝翠不解的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小姐怎么忽然就说起了过去。
聂青芙看出她的疑惑却不在意,有时候情之所至,心里难受了说一说也挺好的,重新低下头去慢慢道:“我三岁那年染了风寒,烧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好。翠姨很着急,四处去求人借银子想给我请大夫,求了府里相识的丫环婆子,又去求管家,求了管家又去求账房的先生。可那时候府里正忙着准备给四岁的嫡三小姐的庆生宴,哪有人有空管一个没人问津的四小姐死活?翠姨奔波了一日,半个子也没求到。那时看着她在我床前落泪的模样,我就想,这世道这么不公平,明明一样出生,一样是个孩子,有的却可以被爹和娘疼爱着,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活着,有的却像我这般,一出生就没有娘也没有爹。”
似是说到不堪回忆的地方,聂青芙伸手扶着额头,秀眉紧皱,但并没有停下去:“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翠姨为了救我,一个人闯到正厅里当面去求我爹和大娘,听说跪了半天没人理,就一头撞在柱子上,撞死了。”
凝翠听的心惊胆颤,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聂青芙放下手,抬头轻蔑的笑:“你看我现在还活着,可不就是没死成么?翠姨用自己的命,给我换了一个大夫。但是救我的,不是大娘,也不是我爹,而是三姐。听说是她求的情,我爹才没有怪罪翠姨乱闯之罪,还勉为其难的给我找了大夫。”
“是三小姐?那为什么小姐你?”
凝翠听着这些脸色都有些苍白了,这是一个多么冷漠的家族啊?
“你想问既然三姐对我有恩,为什么我现在却要站在二娘和大姐这边?”聂青芙缓缓收了笑容,像是在回忆般道:“说起三姐,她其实也是个很好的人呢。若不是她,我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有,也不会被爹所承认。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聪明,善良,对谁都很好。小的时候,家里姐妹中,她的地位最高,可她从来也没把身份当回事。一旦有了好吃好玩的,总是会拉上大家一起分享,我还见过她为此被大娘训斥。可训斥完了,她还是继续对我们好。那个时候,不止我,大家都是真心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