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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楼,严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彭岳坐在座位上,和严世藩闲扯了半天,又喝了两杯茶,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彭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家父偏偏就在今日去了宫里…”严世藩也在一旁显出焦急的样子,“彭大人平日本就忙,让您在这里等了半天,我也过意不去啊…”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严世藩这个态度,彭岳也不好发作,况且论年龄自己也不比严世藩大,彭岳也只好压下自己的情绪了,“不妨事不妨事,我这几日闲得很,只要东楼不嫌弃,来这里吃几杯茶还是蛮好的。”
“彭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您能驾临蔽府,我实在是荣幸之至啊…”严世藩见彭岳也不显焦躁,便又在一旁笑着客套起来。
“不知道严大人是因为什么事情去宫里?”彭岳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严嵩是不是去宫里找陶仲文说开私口的事情,只好七拐八绕地问了起来。
“这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家父进宫时倒是带了些礼物…”
“哦,原来是这样啊…”彭岳笑着应道,心里却思考起来,其实严世藩这话说得很暧昧,带礼物进宫,那肯定不是皇上召见,难道真的是去求陶仲文办事去了?不对,要是真的求陶仲文办事,怎么会提着礼物堂而皇之地进宫里,肯定是去陶仲文的私宅啊,差点被严世藩给骗了,想到这,彭岳不禁狠狠地瞥了严世藩一眼,可那小子还在那乐呵呵地喝茶呢,嗯,没让他看见也好。
“彭大人,要不然您去梦筠…去家妹的书房看看,她一直想见您呢,自从上次分别后,她就老念叨你…”严世藩好像尽量想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正经一些,可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让彭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想想严梦筠那种性子,怎么会老念叨一个男子?看来又是严世藩在骗自己,他可真是说谎话不眨眼。
“啊…我就不去了,严姑娘还未出阁,我一个男子过去,实在不便…”彭岳真后悔刚才自己说这几日闲得无事,要不然真抬屁股就走了,不过想想自己在这白坐了半天,实在是浪费时间。不对,自己从严世藩这什么都问不出来,从他妹妹那探探口风是很有可能的吧?看严梦筠那种了无心机的样子,也骗不了自己。
“这有什么,只不过是去她的书房,又不是去她的闺房,再说了,彭大人也不是没和家妹单独相处过…”严世藩说到这,自知失言,便改了口,“总之家妹真的很想见您…”
彭岳听了严世藩的话,也不禁有些想笑,哪有人这样“卖”自己的妹妹的,不过彭岳此时也乐得顺水推舟,“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世藩倒是利索,听彭岳说完,就赶忙将自己领到了严梦筠的书房门口,然后告诉自己严梦筠就在里面,接着就甩手大爷般地走了,他倒是真放心。
“严姑娘,你好…”彭岳推门进去,行了个礼,却见严梦筠正坐在书桌旁写着什么东西。
“啊…彭…彭大人…”严梦筠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些惊愕地看着彭岳,不过旋即便醒悟过来,款款走到彭岳面前行了个礼,“奴家见过彭大人…”
得,严梦筠见了自己之后吓了一跳,哪有什么非常想见自己的意思,看来刚才真的是被严世藩骗了,彭岳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声苦笑。
“彭大人今日…怎想起来奴家的书房来了?”严梦筠用手指掠掠鬓后秀发,有些红着脸问道。
“额…我今日来严府做客,顺便…嗯…顺便来看看严姑娘…”彭岳话说得结结巴巴地,只不过自己确实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她是因为自己来这府中等严嵩的消息,结果严嵩没等来,却被你哥拖到了这里,这样一会还怎么套话。
“哦,原来是这样…”严梦筠点点头,目光中也带了一抹笑意,“奴家…欢迎彭大人。”
“不必客气…”彭岳冲严梦筠笑了笑,感觉和严梦筠说说话,比刚才和严世藩呆在一起舒服多了。
“严姑娘刚才在做些什么?”彭岳转到书桌旁边,边说边往案上瞥了瞥。。
“奴家闲着无聊,自己胡乱写些东西。”严梦筠随着彭岳的目光,也往桌案上看了看,虽然上面摊着一张纸,但是还是蛮整洁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还好自己收拾得勤快,否则又要出丑了。
“今日我来贵府做客,却没见着严大人,也不知严大人去宫里干什么?”彭岳确实是不关心严梦筠在干什么,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他真正关心的是还是严嵩干什么了,看今日严梦筠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自己也就不拐弯抹角,干脆直接进入话题了。
“嗯?爹爹出门去了?哦…奴家还不知道…多谢彭大人告知。”严梦筠冲彭岳甜甜地笑道。
“啊?”彭岳是真无语了,她连自己老爹出去了都不知道,还能指望自己从她这里套出什么话来?看来自己的如意算盘实在是落空了,想到这彭岳不禁苦笑起来。
“怎么了,彭大人,您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严梦筠见彭岳表情有些怪异,便在一旁出言探问起来。
“没有没有,只是今日想要见严大人一面而未得见,心中有些遗憾…”彭岳敷衍着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严梦筠眉头微蹙,在一旁轻轻叹惋道,“原来彭大人是找爹爹有事情啊,奴家没有骗大人,奴家真的不知道爹爹出去了…”
“啊?”彭岳听了严梦筠的话,又是一惊,心中不禁感叹她哪来那么多跳跃性思维,不过仔细想想,她心思还是挺缜密的,自己只说了那么一句,她便窥探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看来没有心机和聪明还真不矛盾。
“严姑娘何出此言?”彭岳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严姑娘没有骗我…严姑娘,其实我今日找严大人也没什么事情,你也不必解释,能在这里和姑娘说几句话,我已经感觉很满足了…”
“真的吗?”严梦筠显出一副惊奇的表情,倒有股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本来她现在年纪就不大嘛,“其实刚才奴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奴家和爹爹的接触一直都不算太多,平日都是母亲管我,所以平日爹爹在忙些什么,奴家都不甚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彭岳在一旁轻轻叹道,难怪严梦筠性子那么柔弱,看来严嵩他老婆管教子女还是挺有一套的,竟然把严梦筠调教成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受严氏父子的“毒害”,不过严世藩应该算是一个教育失败的产物了,但是他也算是异常聪明的,书读的实在是多,只不过心肠坏了些…
“其实我还比不上姑娘呢,我现在想找个人管教我都难…”彭岳在一旁喟叹道,其实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真正成了一个孤儿,虽说自己是成年人了,但是又怎能不渴望亲情,自己早已经忘了因思念父母而留下了多少泪水,幸好老天赐给了自己紫菱,可是现在又开玩笑般地把她收走了,想到这,彭岳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
“嗯?”严梦筠有些不解的看着彭岳,“彭大人何出此言?”
“我…我是个孤儿,从小…和内人一起长大…”
“原来是这样…大人恕罪,奴家不该多言…”严梦筠见彭岳神色不悦,不禁后悔自己失言,同时自己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好像是在为彭岳的身世而感伤。
“没关系没关系…”彭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种事…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如此说来,彭大人与尊夫人是青梅竹马啦,哦…真是令人羡慕…”严梦筠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在一旁问了起来。
“嗯?对,是…算是青梅竹马吧…”彭岳倒没想到严梦筠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惜内人已逝,我现在…非常想她…”彭岳说着,语气也有些哽咽。
“对不起,彭大人,奴家又勾起了您的伤心事…”严梦筠在一旁低着头小声说道,心中也充满了愧疚感。本来自己想转移一下话题,缓解一下彭岳的情绪,可谁知弄巧成拙,反而引出了彭岳更伤心的事。
其实之前她已经从自己老爹那里听说过彭岳丧妻之事,可是她没有料到彭岳竟对自己的妻子有着如此深的感情,对此她心里既惊奇又敬佩,同时又涌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以后如果我和她成亲,他会这样爱我吗?”,只不过刚冒出这个想法,就一下子又被严梦筠自己给骂回去了:“你还没和人家成亲呢,怎么整日竟想这种事情,真是不知羞…”
“没关系,不是你勾起来的,是我徒自感伤罢了…”彭岳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望向窗外,“有时候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当我醒过来,才发现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彭大人不必感伤,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有时候本就是这个样子…”严梦筠见彭岳感伤,便在一旁劝慰起来。
“是么?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不过我这场梦恐怕要一直做下去了…”彭岳有些无奈地笑笑,“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窗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嗯?”严梦筠有些惊奇地看看彭岳,“大人,您刚才所吟的词是何人所作?”
“什么?哦…”彭岳这才想起自己一时感伤,竟将自己喜欢的纳兰性德的词给吟了出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词是我的一个友人所作,没什么,只是一时情绪有些激动,还望严姑娘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是说这首词写得很好,难怪奴家没有听过,原来是彭大人的友人所作…”严梦筠冲彭岳笑笑,“不知是彭大人哪位友人所作,既能做出这首词,想必奴家也听说过。”
“啊…此人没什么名气,姑娘应该没听说过…”彭岳没想到随便念几句词竟惹出了这种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严梦筠眼神有些黯淡,“既然彭大人不方便告知,那就算了…”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实在是…此人不好名利,嗯…”
“哦…这也不奇怪,有些人颇具才气,却偏不外彰,奴家理解…”严梦筠听彭岳这样一解释,神色倒是稍稍缓解了些,“彭大人,恕奴家冒昧,您能不能把这首词誊录下来给奴家看看?”
“啊?”彭岳此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没想到严梦筠会如此纠缠不休,难不成没有人教过你问两遍之后,如果人家还不愿回答,你就应该闭嘴的美德吗?本来以为你还挺懂礼数的,怎么现在就这般小孩子心性呢?当然,彭岳此时也就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他还不敢当面和严梦筠说这些话,毕竟人家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挺有礼貌的。
可是这次还没等彭岳说话,严梦筠就先絮叨上了,“彭大人,奴家知道这样问您不好,但是奴家平日就喜欢这些诗词,所以一时情难自禁,才不住问您。如果您不高兴了,奴家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
“不必不必,我理解你这种心情…”彭岳此时心中真是禁不住一阵苦笑,你说的那么彬彬有礼,我还能拒绝你吗?你们严家人还真都不好惹,各有各的绝招…
“谢彭大人理解,其实奴家只是对好诗词过于追捧,绝没有窃取他人诗词的那种无耻想法,唉,既然无缘得见,那就不便勉强了…”
“得,我服了你了,你真厉害…”彭岳在心中暗暗叹道,看着一旁严梦筠那遗憾幽怨的眼神,彭岳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严姑娘,笔墨何在,我把那首词誊录给你吧…”
“彭大人,您肯誊录给奴家啦?”严梦筠兴奋得笑道,“奴家多谢彭大人,奴家这就给您准备笔墨…”
过了一会儿,彭岳便在纸上将纳兰性德这首词挥笔写了出来:是梦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香,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窗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俩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纳兰性德这首悼念亡妻之词确实是上佳之作,当彭岳一字一句地誊录时,不禁又想起了紫菱,昔日之情,历历在目,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本来严梦筠见彭岳在一旁誊写诗词,心里还很高兴,可是看着看着,彭岳竟在一旁流起了眼泪,严梦筠可就一下子慌了神,“彭大人,奴家错了,奴家不该…让大人誊写诗词,没想到竟惹得大人感伤流涕。”
“没有,这不是你的错…”彭岳直起身来,擦擦眼泪,“是我自己一时感伤,没事的…”
“彭大人重情重义,奴家佩服。”严梦筠说话时面色有些凝重,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也许此时心里真的不仅仅是敬佩之情吧。
“严姑娘,这首词…你就平日自己看看,千万不要拿给外人啊…”彭岳此时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又不忘提醒一下严梦筠。
“奴家记得,奴家绝不会把这首诗词示之于人…”严梦筠在一旁严肃地说道,“不过奴家见这首词写得情之深,意之切,恐怕作者应该也经历了切身之痛吧?”严梦筠边说边看了看彭岳,心中也为他的遭遇而感伤。
“啊…”彭岳真不知道一首词竟会引出严梦筠这么多问题,同时心中也在想办法让严梦筠彻底闭上嘴,不要再提这首词了,“严姑娘,不瞒你说,这首词乃是…在下所作,我之所以写这首词,目的非常明显,就是想要悼念亡妻,因此我实在不愿意将这首词示人,一来这是对我亡妻的不尊重,二来我也怕牵动情绪,落得感伤,所以这也是我迟迟不肯示于严姑娘的原因,而且这首词我只写过一次,就将它焚于亡妻墓前,因此我希望严姑娘能够遵守你我的约定,万不可将这首词示人,你不要再提及关于这首词的任何事了…”彭岳说这席话时,努力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心里却暗喜自己说谎话的功夫也是越来越高明了。
“原来是这样…”严梦筠看看桌案上那首词,心里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既然如此,不如奴家现在就将这首词焚化,不然实在对尊夫人不敬。”
“这倒不必…”彭岳摆摆手,心里却为自己这招奏效而窃喜不已,“严姑娘只要不将这首词示于他人,那么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这是一定,奴家立誓…”严梦筠说着,便煞有介事的深处三根手指,庄严肃穆地要对天起誓。
“严姑娘不必如此,我相信你…”彭岳见严梦筠如此,那颗担心诗词会流传出去的心倒是放下来了,可是想想刚才自己那样欺骗人家,心中又不免有些惭愧。
“嗯,谢谢彭大人的信任…”严梦筠红着脸应道,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了桌案上的那首词,虽然那首词对于彭岳的亡妻来说,是一首悼亡之作,可是对自己来说,似乎却又有有着不一样的含义,毕竟这首词只有自己和他的亡妻见过,想到这,严梦筠心中竟涌起一股甜蜜:这首词写得真的很好,但是我绝对不会把它给别人看的。
附注:1.纳兰性德:清朝康熙年间著名词人,著名权臣纳兰明珠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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