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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儿,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嗯…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好了…”紫菱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自己转身进了门。
“夫人…您…您的身子现在不太方便…”红薇指了指紫菱那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老爷吩咐过,要我好好照顾夫人的…”
“韵哥哥不就在里面吗?”紫菱伸手指了指屋内,“我就在里面呆一会,一会韵哥哥自然会送我回房,你就先自己回去好了…”
“那…夫人…”红薇瞅了瞅房间里有些摇摇晃晃的灯光,还是有些犹豫,“那我替夫人把这些吃食端进去吧…”红薇边说边提了提手中那个有些晃荡的小篮。
“哦…我看看…”紫菱将垂下来的发丝向上撩了撩,低下头用手蹭开小篮盖嗅了嗅,“你拿回去吧,我不吃了,大夫交代过,我不能吃这些甜腻的东西…”紫菱边说边爱怜地抚抚自己的小腹,“记得,这些日子就不要做这些东西了…”
“好的,夫人,薇儿记下了。”红薇捏捏小篮筐,有些不情愿地应着,再看紫菱,已经转过身去推门欲进了,便皱了皱眉头,跟着消失在了黑夜中。
“你怎么来书房了,我不是说过让你在屋里好好呆着吗?怎么现在还不知道注意?”彭岳虽是表面嗔怪,内心却充满了喜悦,他没想到紫菱竟然那么快就有了身孕,想着那个不久就要出现的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小生命,彭岳看紫菱的每一眼都充满了柔情与爱意。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我一个人在屋里头…闷得慌…”紫菱听见彭岳这一连串的“责问”,不禁低下头去,连声音也弱了下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彭岳见紫菱如此温顺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只好轻轻牵起她的手,冲她笑着叹了口气,“来,我带你回房,可不要这样随意走动了…”
“哎呀,我不回去…”紫菱撅着小嘴,挣脱了彭岳那牵住自己的大手,有些不安地轻轻扭了扭身子,“大夫说了,像我…这个日子的,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还是多运动一下比较好,而且你老让我在屋子里静躺,现在我感觉那个屋子里好闷,身上也有些没有力气,我正好来这换换气,嘻嘻…”
“那好吧…可能总在屋子里躺着确实不太好,还是要运动运动,不过你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磕着碰着…”彭岳不忘又是一顿唠叨,像个老妈子似的。
“知道啦知道啦…”紫菱小手堵在耳朵上,撒娇般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又在忙市舶司的事,你看看,我要是不给你收拾,你这桌子都乱成什么样子了…”紫菱故意岔开话题,走到桌前捡拾起桌案上的那些书信折子。
“我自己来吧,你去那里歇着好了…”彭岳见紫菱又忙活起来,赶忙走到她身前“驱赶”起来。
“刚才还让我多运动运动,怎么现在又让我去歇着了?”紫菱回过头,冲彭岳调皮地笑笑,“我在这收拾桌子还能帮帮你,总好过去院子里瞎转悠,我的大老爷,你就安安心心坐在这处理自己的事情吧…”紫菱边说边把双手搭在彭岳肩膀上,没用什么力气,便让彭岳顺着自己的脚步坐到了座位上。
“其实这两日我闲着无事,来过书房好几趟了…”紫菱边说边抬起头冲彭岳笑了笑,手上的活计却还没有停下来,恍惚间,彭岳突然感觉紫菱举手投足间竟流露出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成熟美。
“你这书房总是乱腾腾的,难道你没有发现每晚你处理事情时,这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吗?”紫菱冲彭岳眨眨眼,又恢复了往日俏皮的模样。
“我还以为是下人收拾的呢。”彭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后这种工作,你就不要做了…”
“我闲着也是无聊,以前收拾惯了,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住在小房子的时候,一个下人也没有,当时不都是我收拾吗,哪天不是干干净净的?”紫菱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好像又陷入了甜蜜的回忆,“其实让别人收拾,我心里也不放心,你这书房里都是重要的东西,丢一样可就了不得…”
彭岳坐在一旁,眼神有些游离,好像也同样陷入了那段略显艰辛却异常甜蜜的时光。记得那个时候紫菱拖着病体,却还忙着收拾房间,说什么不放心自己来做,嫌自己毛手毛脚的。可是彭岳当时却不明白这是紫菱在心底对自己的疼爱与回报啊,自己还权当是女生爱干净,于是索性不去理会,其实自己当时也蛮傻的。
不过记得自己当时看见微弱的灯光下,紫菱那忙忙碌碌的小小倩影,心里还是有一股酸楚的感觉。她抬起手擦一擦额头上汗水的微小动作,她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眩晕而身形有些不稳的背影情景,总是牵动着自己的心,那时候自己是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的,只不过迷迷糊糊得,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其实菱儿妹妹那时候也想要睡的,不是吗?
“其实我知道你忙得很,所以我也不怪你一直扎在书房里…”紫菱一边收拾一边絮叨着,“就单说你那市舶司的事,简直比这张桌子还要乱,我这两天就见你带回来的关于市舶司的文件一摞堆一摞,我看着就觉得心烦…”
“啊…确实是有些繁乱…”彭岳吸了吸鼻子,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真正繁乱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朝中那些复杂的关系…”
“是吗?还有比这更复杂的?”紫菱将手中那摞书信在桌案上倒着搓了搓,齐整了之后,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那你给我讲一讲,好不好?”紫菱边说边笑着拉着一张凳几坐了下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彭岳,好像一个想要听故事的小姑娘。
“这…这讲起来可就麻烦了…”彭岳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自己用一个时辰的时间能否将这其中利害给“傻乎乎”的紫菱讲清楚,不过看着紫菱那真诚而期待的眼神,彭岳确实是不忍心拒绝。讲就讲吧,长话短说便好了,略去复杂的东西,稍微讲那么一丢丢,不信自己一刻钟讲不完。
于是彭岳带着老奶奶给小孙女讲大灰狼的故事一样的感觉,把事情的具体情节略去,着重讲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与艰难性,从而突出了自己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英雄形象。
“那么复杂啊?”紫菱扬起面庞,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看着彭岳,小手也情不自禁地在发髻上搔了搔,“好像没有听懂呢…”
“额…”彭岳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来自己讲故事的能力确实是差了一些,不过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彭岳实在是不想再讲第二遍了。
“那既然事情那么复杂,你做起来是不是特别困难?”紫菱咬咬嘴唇,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好像那些困难现在就压在自己身上一般,“其实不用问的,想想就知道有多难做的,肯定比我整天收拾这些东西困难的多…”
彭岳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听紫菱那么一说,竟然和自己收拾屋子比较了起来,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难的事情还需要别人来做是不是,只要你努力去做,就不会感觉有多么困难了…”彭岳爱怜地抚了抚紫菱那略显气瘪的脸蛋,心想自己这个英雄形象的塑造还是蛮成功的。
“那你干脆就不要去做这种事情了嘛,你看你做这种事情得罪那么多人,万一哪天他们想要害你怎么办,我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的…”紫菱如水的眸子里含着些无奈,又含着些期待,好像非常希望从彭岳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哪有你说的那么骇人,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情的…”彭岳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轻叹了一声。自己这个故事好像讲得有点过火了,本来就是想突出一下自己的英雄形象,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结果却害得紫菱担心起来,这下可就不好了,早知道自己就轻描淡写地敷衍两句就算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刚才你都对我讲了,说你这市舶司的事情有诸多阻碍,虽然你说的不具体,但是我能想到做起来有多麻烦,其实这海禁都禁了那么长时间了,你干嘛偏偏要想着开海禁,之前禁了那么长时间不是也没什么事情吗?”紫菱红嘟嘟的嘴唇此时撅的老高,满脸的不情愿写得分明,就连明亮的眸子此时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可是…可是不是你想得那样,开海禁之后的诸多好处是说不尽,道不完的,我既然明白了这一点,就必须要坚定地做下去,否则…否则我总是不甘心…”彭岳回答紫菱的同时,自己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也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力量推动着自己做这些事情。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怀着一种要让社会进步的心思在做着一点点改变,可是为什么自己想要改变呢?也许是在前世时接受的那种教育,让自己实在无法忍受中国近代遭受的那种屈辱,近代同胞遭遇的那种苦难,所以彭岳想要改变,想要避免这一切,尤其是自己现在有机会,有希望,有可能去改变时,自己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彭岳相信这是任何一个热血男儿都会做出的必然选择。尤其是面对海禁这个阻碍中国近代进步的巨大因素,彭岳没有不去改变它的理由。
“那么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要…不要得罪那些大臣,其实让他们获利也不是不可以,以前的那种走私贸易不也是能和国外通商吗?和现在的差别不也不大吗?”紫菱试探的语气却比往常多了些坚毅,纯真的眼神让彭岳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所有复杂的问题到了紫菱这里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你放心吧,我不会得罪他们的…我也不会有事情…”彭岳边说边举起手臂,装摆出一个强壮的姿势在紫菱面前晃了晃,“难道你还不相信的你韵哥哥吗?韵哥哥什么时候有过事情,嗯?”彭岳故作轻松地冲紫菱笑了笑,心中却有着另一番心思。
其实在不懂这件事的人看来,允许走私贸易和国家开口通商异曲同工,都有着差不多的作用,但实际上这二者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彭岳想要废除海禁,实现的终极目标就是对外通商,建立像现代一样的贸易体系。他也反对国家垄断,反对与民争利,但是之前那种走私贸易更加畸形,更加不堪。
事实上在海禁政策下,只有少数官宦士族敢于进行走私贸易,这是一种更为变态的贸易垄断。并且由于国家表面上不允许海外贸易,因此他们根本不用交税,这所有的利益便都落入了他们的私囊,政府却从中得不到半点好处。
但是如果是国家开口通商的话,这些利润便会收到国家来,国家会利用这些钱来修桥铺路,征发兵饷,实际上这些钱还是能用到人民身上。同时大规模的发展,还会刺激国内手工业,以及造船业,铸铁业等重工业的发展。
而那些江南巨富,得了这些利润,自是不会用之于民。想那明末之时,国库空虚,朝廷想让他们捐些钱赈济西北灾民,他们不肯。后来让他们出钱灭寇,他们还是不肯,结果最后得了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并且他们得了这些利润,对社会进步来说,几乎毫无推动作用。他们有了钱,便想挥霍,便想购买更多的土地。这样一来,农民失地现象更加严重,贫富差距更大,并且朝贡贸易所带来的物价下降的好处也消失了,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进口那么多东西来影响物价。如此看来,这种弊政,是非革除不可的。
当然更重要的事走私贸易中还有一支更为可怕的力量,那就是与倭寇勾结的走私贸易。那些人和倭寇相互串通,利用倭人武力进行抢夺,然后将抢夺的物资进行海外贩卖,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对于沿海人民来说,可谓是巨大的灾难。许多百姓因此而惨死其中,家破人亡,倭乱也愈发严重。如果这个时候国家能够进行通商贸易,那么这倭乱以及这种强盗走私贸易自然会慢慢弱下去,这便是另一桩极大的益处。
“韵哥哥…”,紫菱好像看出彭岳有些走了神思,于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彭岳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又在想开海禁的事呢?唉,其实我知道你很难做的,不过…不过菱儿还是支持你…”
“谁说我在想海禁的事,我是在想…想他呢…”彭岳笑着指了指紫菱的小腹,“我是在想他以后会长得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然后我就想以后怎么…”
“哎呀…这还…还早着呢…”紫菱听彭岳这样一说,本来白皙的小脸蛋却是变得红扑扑的,长长睫毛下的目光飞快瞟了彭岳一眼,便又垂了下去,原来是不好意思了。
“什么叫早着呢,这不是马上的事情吗?我感觉小宝贝好像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呢,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情…”彭岳说着话,便孩子气似的把眼睛给闭上了,“你看啊,我一睁眼,他就会在我面前…对不对,他是不是就在我眼前呢?”彭岳笑着指指紫菱的小腹,抬眼却见紫菱虽然也跟自己笑了起来,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掩饰的落寞。
“怎么了,菱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彭岳偏着头,瞧着紫菱翕动的鼻翼,像是有不忍之意,于是连探问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我就是希望将来…将来孩子出生之后,你能多有时间陪陪孩子,陪陪我,在菱儿心中,你是不是英雄并不重要…其实菱儿也希望你能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人物,可是菱儿更希望…更希望能够多享些阖家之欢,不想你总是到处奔波…”紫菱说着话,连头帘都跟着垂了下去,在彭岳眼前一晃一晃的,伴着些隐隐的泣音,“其实菱儿多希望这些艰险困难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菱儿只想着你能够平平安安的,菱儿只想自己能有一个好夫君,孩子…能够有一个好父亲…”
彭岳静静地听紫菱说完这一切,鼻子酸酸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流过心头。他从没有考虑过紫菱心中真正的想法,但是他今天才知道紫菱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母亲,心中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不仅仅是紫菱,而是每一个普通女性,普通母亲心中真正的想法。他记得自己每次晚回房时,那盏灯永远会为自己亮着,每当自己推开门的那一霎那,紫菱总会笑着从床上爬起来,甜甜地望着自己。每次自己出了大门,门口那留恋不舍的目光总要送出很远很远…“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也许说的就是这种道理与心境吧。
“菱儿,你放心…”彭岳眼神中显出一股坚毅之色,好像是在给自己信心,也在给紫菱信心,他紧紧攥住紫菱那双柔荑,看着紫菱眼眸中那个小小的自己,“我向你保证,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夫君,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其实紫菱说的话也让彭岳陷入了深思,因为彭岳心里明白,自己也曾有过犹豫,有过挣扎。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彭岳现在确实有这样的感受。现在彭岳可谓是功成名就,又有着温馨的家庭,有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女人,彭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彭岳甚至对这一切有着深深的眷恋,深深的不舍,他真想就这样一直下去,锦衣玉食,红袖添香,幸福美满…可是他又感觉一股责任深深地压迫着自己,并且这种责任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
现在彭岳好怕失去眼前的这些东西,他知道随着自己改革的一步步深入,自己遭受的攻击和危险会越来越多,甚至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得到一个万劫不复的结果,彭岳一想到这就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他舍不得失去现在美好的生活,舍不得眼前这个可人儿,可是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彭岳自己也没有个明确的主意。
尽己所能,无愧于心吧,彭岳的心中笑得有些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