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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在这大明朝过了自己新生的第一个春节,那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后世的除夕年味很淡,跟大明朝那是远远比不了的。
其实陆远作为知县,而且大明朝的年假也有足足十几天,陆远完全可以带着媳妇回袁州老家,和自己那个便宜老爹陆淳夫一起过年,但是陆东说陆淳夫去了北京,因此才作罢。
爷俩见面的时间又要向后推了。
虽然不算大团圆,但在淳安,带着丫鬟下人的也有足足大几十号人,仍然是热闹非凡。
而迈过年关进入嘉靖二十七年,来陆远这登门拜会的便更多了。
以曹大为、文兴盛两个佐二官为首,整个淳安县的士、吏、绅可谓是全面出动,排着队的来陆远这里送礼。
甚至连百姓都有!
额,这段时间中奖的那几位。
老百姓淳朴啊,中了大奖,竟是将功劳记到了陆远这个知县头上,新年来到,带着酒肉便登门来谢。
寻常吏绅的礼陆远可以让门房代收,倒是这百姓的礼,陆远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也算一种宣传对吧。
老百姓箪食壶浆恰恰说明陆远这个县令父母官做的好,做的有成绩,做的深得民心!
于是各种礼物堆满了整整两间厢房。
“吃不完也是浪费,陆林,陆林。”
“来了来了,老爷您吩咐。”
厢房门口,陆远指着满满一屋子的酒肉和点心,吩咐道:“这样,你去一堂吏房,问问咱们县里有多少曾经在县衙里做过典史以上的官吏,或者在府里甚至省里做过差的,有哪些是老年致仕、回乡丁忧的,统计出一份名单来,将这屋子里的东西均分开,额外加上五十、三十吧,额外加上三十两银子,给人送过去。”
陆林听的直瞪眼:“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是。”
对于陆远的做法,陆林就算是一万个不理解,但也是老实照做。
话说着新年慰问老干部,也算是一种为官之道了。
谁知道这些退休官员里有多大政治资源?
至于那些回淳安来丁忧的更要招呼好,丁忧一结束,按照大明的惯例,全都要回北京重新排队上岗补缺。
在大明朝,丁忧可不是坏事。
所谓丁忧,即家中父母亡故,儿子需回家守孝三年,其实也就是二十七个月。
无论你官大官小,上至首辅大学士、下至从六房吏目,都要丁忧守孝。
在丁忧期间,你空出的原岗位,上一级衙门会安排人暂时顶替,但是等到丁忧结束,吏目这种就由当地衙门直接安排再就业,而有官身品轶的便舒服了,直接去北京!
去北京排队!
比如伱丁忧前是个正七品的知县,那么你现在开始参与排队,排第第一名,那么当朝廷冒出一个正六品到正七品这区间的官缺时,你直接顶上!
若是冒出了一个正三品的官缺,那就要向下顺延,看看排队的官员中有没有正三品到正四品的丁忧官员。
如果有,就按照排队的先后顺序,直接入替补上。
简单来说,丁忧之后的官员,如果运气好,可以直接提拔一到两级。
这也是陆远要格外照顾淳安当地丁忧官员的原因。
万一冒出个四品、五品,将来丁忧结束再排队到浙江这当个省府官员,那他陆远不就白捡了一份政治资源?
虽然不求上进,但背后的领导多,将来摆烂也舒坦点。
就这般,在陆远的安排下,陆知县在淳安的名声那可是越来越好。
士绅夸、百姓夸、老干部们也夸。
士绅们夸陆远因为带他们赚了钱,老百姓夸陆远因为没了地痞流氓不用再交保护费,老干部们夸陆远尊重懂事,不搞人走茶凉。
整个淳安县,意识形态可谓一片大好。
而等折腾到了年初八,邓连三也给陆远带来了一则好消息。
魏家的老管家魏伯年抓到了!
得知消息的陆远第一时间跑进监牢,连夜提审。
“事已至此,照实坦白吧。”
陆远喝了酒,此刻说起话来酒气熏天:“你也别跟本官来虚的,大年下的,本官也不想给你上大刑,你把实话跟本官说了,本官说不准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
这魏伯年年近六旬,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闻言冷笑:“小民乃是守法之民,何须大人网开一面。”
“你看你,一点都不懂的配合。”
陆远频频喝茶压制酒气:“你们魏家通倭的案子,真当衙门没证据吗,左右无非是不想办你罢了。
你倒不如痛快些说了,你要是照实说呢,无非秋后问斩,你还能再活七八个月,这段时间内,本官保证你活的舒舒服服,该吃吃、该喝喝,大把花银子伺候你。
但你要是不说,看到这监牢里的刑具没,也是天天伺候你,直到把你折腾死为止,魏家已经倒了,人都在严州府衙门里关着,你的生与死已是没人在乎,所以无非是痛快点死还是被折腾死,你自己选。”
魏伯年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抬头:“不知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陆远没急着吭声,而是冲外面喊了一嗓子。
“让吴朝云进来。”
吴朝云是淳安县的刑房掌簿,也就是负责刑讼案卷文书的吏目。
陆远审讯,那么吴朝云的职责就是誊写口供,最后画押入卷。
“下吏参见县尊。”
“吴掌簿请坐吧。”
等吴朝云坐好,一切程序备齐后,陆远才对魏伯年开口审问:“嘉靖二十五年十月,你们魏家大房、二房、三房的掌柜被严州府衙门抓捕,你可知道因为何事?”
沉默持续少顷,魏伯年开口。
“知府衙门说我们通倭。”
“那,是否有此事?”
“有!”
“如何通倭?”
“我们只是和汪直、和日本人做生意罢了,其他的事,一概没做没参与。”
“做什么生意?”
“丝绸布匹、古玩字画、茶叶瓷器等。”
“汪直是谁?”
“日本的一个大商人,很有钱,他从我们这里买商品,去澳门卖给佛郎机人(葡萄牙、西班牙人)。”
“除了你们魏家之外,还有谁参与了。”
“福建、广东很多商人都和汪直有往来。”
“只有商人吗?衙门的人,有没有参与的?”
“福州、泉州、广州、宁波听说都有。”
“听说?”
“草民只是咱们浙江当地一家商号的管家,这里面的事,哪里能全部清楚,真的只是听说。”
陆远继续问道:“那你就说说你知道的,浙江这当地的衙门里有人为你们开方便之门吗?”
魏伯年抬起头看向陆远,见后者眼神冷冽,半晌后才敢开口。
“有。”
“谁?”
“严州知府骆庭辉。”
什么玩意?
陆远当即就懵了,可旋即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
魏家就是让骆庭辉给抓的,如果骆庭辉自己通倭,保护都来不及为啥抓魏家的人。
若是为了杀人灭口,何必一年多时间迟迟不给魏家定案。
所以前后矛盾,根本说不通。
魏伯年解释道:“当年骆庭辉担任严州通判,想要和我们魏家一起合谋做这生意,当时说好的骆庭辉占三成,可嘉靖二十五年,骆庭辉升任严州知府后,就提出要五成。
当时我们和汪直做生意,每一笔银子都有去处,十两银子中,四成是本金,六成是利润,可这六成利润里面,有两成要分给运司衙门,三成给骆庭辉,自家只留下一成,现在骆庭辉要五成,那我们就成了亏本买卖。
可骆庭辉是知府,我们又不敢不从,就这么做到嘉靖二十五年七月,老爷实在撑不住了,索性就停了和汪直之间的往来,结果当年年末,汪直缺了佛朗机人的货很生气,派了十几个人潜入浙江,当时袭击了运司衙门在宁波的一个驻所,杀了五个人。
运司衙门将案子压到了骆庭辉脑袋上,骆庭辉就压到了我们魏家头上,说是我们魏家勾结的倭寇犯案。
可是运司衙门和骆庭辉也害怕我们魏家鱼死网破,于是拖了整整一年,上下活动,现在风声过了,运司衙门和骆庭辉就想再敲一笔银子,然后放过我们魏家。”
负责记录的吴朝云手都哆嗦起来。
大案啊。
大案!
运司衙门、知府衙门都和通倭案有关系,魏家,仅仅只是推出来的明面人罢了。
“你们和汪直做了多久的生意?”
“两年多不到三年,从嘉靖二十三年五月开始。”
“赚了大概多少钱?”
“根本不赚钱”
“不要谈分的钱,就说总数。”
“大概六十余万两。”
“那么多?”
“差不多吧。”魏伯年垂着头道:“汪直很有钱,听说他在日本的势力极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山,他养了很多的日本浪人武士,加上他在广州、澳门和佛朗机人做生意,和南洋人做生意,所以有钱、有兵、还有大船火炮。”
“这六十多万两都怎么分的。”
“运司衙门拿了二十三万两,骆庭辉前前后后拿走了三十一万两,我们魏家只落了十余万两。”
陆远闭上眼睛,手指轻敲桌面。
“骆庭辉,嘉靖二十四年任严州府通判,二十五年便升任严州知府,这么快的速度,你知道原因吗?”
“具体不知道,只是风传,骆庭辉后面还有人。”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了,草民知道的就这些。”
陆远于是起身:“让他画押,好生看管。”
说罢便带着邓连三离开,走出监牢后,小声言语。
“李代桃僵,把人送出淳安。”
后者惊愕抬头。
“不要惹火烧身,懂吗?”
寒风一吹,陆远面露萧瑟,拍了一下邓连三的肩头:“县衙四面透风,咱们抓了魏伯年的事,最多几日骆知府就会知道,你想咱俩死,还是他们死?”
邓连三打了个冷战,狠狠吞下一口唾沫。
“想活命就听本官的,本官不仅能让你活,还能让你,升官发财。”
陆远再次拍了两下邓连三的肩头,转身离开,身背后,后者郑重抱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