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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展颜用雷霆手段解决掉村子里的麻烦后,村子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纵然有大阵撤去,那些被困在阵中,如同活在梦里的鬼魂该消散的消散,能转世的转世的缘故,也有很大程度上在于村中那些旁观者悄无声息离开的缘故。
先是那些幸存下来的外乡人发现大阵莫名其妙撤去,这些第一次遇上被村民们追着撵的修行者们恨不得立刻长上翅膀,能走的越远越好。修行者无论在何处,都被视为人上之人、高人一等,唯独在这样一座村子里,这些人上人被一群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鬼魂拿着锄头、菜刀追的到处躲藏,毫无还手之力。
恐怕这样一段经历,怕是这些修士以后做梦都不愿想起的回忆。
紧接着是曹何带着宁莫邪,大小两个光棍连行李都没拿,就披星戴月、乘着夜色朦胧,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曹何自己都没想到,之前与展颜做的交易居然真的让他大赚了一笔。
像曹何这种登楼境的武夫天人,对于寻常兵器法宝,根本提不起兴趣。要知道很多武夫越是站的高,越是相信自己的身体。那些在凡人境中的枪术大师,刀法大家,在成功登楼后反倒会舍弃自己的兵器,转入拳法或者掌法的修行。
当然,凡事并无绝对,而且无论是什么境界的修士,都不可能拒绝一枚拥有阴阳二符,完整无缺的虎符。
虎符,最一开始的作用是用来调兵遣将。阳符在帝王手中,阴符则赐予将领,只有阴阳两符合二为一,才能调遣驻扎的军队。
后来虎符也渐渐变成了武夫的法宝,具体来源不可考证,但似乎和很多武夫是出身于军队里的将领士兵有关。
至于虎符法宝对于武夫的作用,就相当于武夫的一处玉宫。
等到武夫把虎符炼化,纳入自己身体的窍穴当中后,那一处窍穴就能像真正的道观,山神庙那样,请神入驻。
如果能够在虎符加固过的窍穴中温养一尊阴神,效果不言而喻,这也是“有如神助”一词的由来。
那时的虎符既成为了加固窍穴的法宝,又成为了“调兵遣将”的凭证,还能保护那处关键窍穴,对于武夫来说一举三得。
至于为何虎符会成为武夫专属的法宝,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禁忌或规矩在其中,完全只是因为,只有武夫的体魄才能够承受虎符入窍时带来的冲击。
就在曹何带着弟子出村的同时,少年王质家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虽然同属一个村子,可王质从来没见过雨花堂的主人。
少年有时候听到大人提及雨花堂酿的酒如何够劲、如何醇香,心中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尝一尝大人们说的可以一醉解千愁的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只可惜,这个埋藏在心底的愿望,向来被王质自己当做异想天开而已。
等到跛脚汉子走进屋里,大大方方介绍自己是雨花堂的掌柜,同时也是一名修行者的时候,少年其实有些奇怪,却并不感到惊讶。
奇怪是因为他不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的来意,不惊讶则是因为中年汉子的身上闻起来,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宋汲不打算卖关子,随手提了一条板凳,坐在床边,轻声解释道:“有人死前对我说,你很适合成为我的徒弟,所以我愿意来看你一眼。如今大阵破碎,你应该也清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缘分二字不可强求,就算我承认你这个徒弟,你也未必肯让我当你的师傅。如果你想跟我走,那么接下来我们可能会走很长一段路。”
王质靠坐在床上,低着头,表情平静,与之前那位走了路都带着风,脸上常年露着没心没肺笑容的少年截然不同。
一场无妄之灾给高大少年带来的不单单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有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冲击。
片刻后,王质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宋汲,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三件事。”
宋汲微微一笑,示意少年可以先问。
至于答或者不答,那就是宋汲的事情了。
王质先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认真问道:“我爹和楚泽怎么样了?”
虽然已经重新获得了当年的记忆,在高大少年心里,那个沉默寡言,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木讷汉子,更像自己的爹。而后者,虽然也是一个虚构人物,但少年其实明白,从那天在破庙里找到楚泽的时候,记忆里的楚泽也变成了真的楚泽。
这两人,是王质在村子里唯一的牵挂。
宋汲并不意外王质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也没有好回避的。当下中年汉子就从头到尾,把王质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一直讲到楚泽上山前为止。
听到楚泽为了自己居然找上那个大人物去单挑,高大少年先是错愕,随后皱起眉头。直到听宋汲说楚泽不但全身而退,而且还成功帮他报了仇后,少年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不由自足的笑了起来。
听到自己付清不明不白死在村外的时候,高大少年露在被子外的手猛地攥紧,整个人不住颤抖,低着的头,好像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等宋汲说完,王质知道又是楚泽站出来替自己报了丧父之仇后,高大少年声音沙哑道:“我王质这辈子,欠楚泽两条命。”
宋汲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心里却想伸出手把王质的嘴给捂上。
如果是当初那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王质许下说出这样的话还则罢了,可现在王质多半会成为自己的弟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宋汲一进屋就看得清楚,王质的天赋正如赵静轩说得那般,与自己相差无二,皆为大器晚成,修行大道的终点不可随意揣测。
没曾想,还没开始修行,王质就许下如此重誓,将来两人不想与还好,就怕楚泽若是成为王质的大道之敌,这句誓言很有可能成为无解的死结。
不过,宋汲最后也没有开口提醒。
一想到楚泽之前为王质做的那些傻事,以及赵静轩和展颜对于楚泽的青睐。宋汲觉得说不定这也许是自己这位弟子命中该有的一段缘。
至于最后究竟是善缘恶缘,那是靠人走出来的。
偷偷用手背摸了摸眼眶,王质再度开口问道:“你口中的修行是什么?”
宋汲以为王质第二个问题还会问一些有关村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想到自己这位弟子如此上道,一下问道了关键处,连带着宋汲的表情也认真了几分。
中年汉子思索片刻,想着怎么化繁为简,最后轻声道:“我本来是大齐归墟的长老,走的玄道正宗的修行道路,所以我说的修行,自然也算道教中的修行法门。你那位朋友也是一位修士,不过似乎是名散修,修为古怪,我也看不出深浅。这些年来你肯定见过不少外乡人,那些人都是修行者。当然修行者按所走的道路不同,也分成许多种。那种江湖上的游侠多是武夫剑客,而我们三教中人一般在山上修行,很少过问世事。”
生怕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没见过世面的高大少年听不懂,宋汲咳嗽一声,用自己以往最嫌弃的表达方式补充道:“真正的修行者,可以逢山开山,遇水渡河,御风而行,总之潇洒的很。”
不料高大少年听完之后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点点头表示清楚了之后,就立刻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修行应该也看天赋和身体的吧。我被那个胖修行者打伤之后,还能修行吗?”
宋汲再也保持不住高人姿态,连忙道:“没问题的,那家伙没有打坏你主要的窍穴,顶多是几个月手臂使不上力气,身体落下几处暗疾,等到你真正开始修行,我可以帮你除去身体里的隐患。”
高大少年“哦”了一声,就此没了下文。
宋汲本来已经认定王质这个徒弟了,结果看到少年的模样,原本心中还有八成的把握,一跌再跌,眼下只剩五成之数。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就在宋汲觉得自己可能要没戏的时候,高大少年用还能动的那一只手缓缓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艰难翻身下地。
没等宋汲伸手来扶,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宋汲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高大少年语气坚定道:
“弟子王质,望拜前辈为师。”
宋汲不躲不避,稳稳受了少年三个响头后,这才伸手扶起高大少年,欣慰道:“我宋汲闷头修行一甲子有余,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还能够收下一个称心如意的关门弟子。说实话,以前为师总觉得白马村就是一方枯井,如果不是最后被赵先生点醒,差点就灯下黑,错过你这样一位弟子。眼下心愿了结,我宋汲也能称心如意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终于得到王质应允的宋汲难得露出笑颜,与以往这位宋师呈现在旁人面前的形象完全不同。
猛地想起一件事的宋汲忽然开口问道:“徒弟,走之前要不要去看那个楚泽一眼?”
不料王质却摇摇头,平静道:“我现在去见他反而尴尬,等到我真正有实力能够还他人情的时候,我相信我们两自然能够再见。”
宋汲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徒弟你这番话很有我们道教的‘缘法自然’的风范,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要是没什么牵挂了,咱们两现在就启程?”
王质环视了一眼自家破烂简陋的小屋,轻声道:“走吧。”
等到一个时辰后,醒来的楚泽来到小屋的时候,屋内再无半个人影。只有木桌上,用陶碗压着半张泛黄的纸条。
“我已经随着师父离开了,感谢你做的,将来我修行有成,你我二人一定会再见。”
楚泽握紧纸条,看着纸上最后的落款。
高大少年写字实在难看,唯有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还能看得过去。
楚泽看着屋外如水的月光,微笑着,对苍茫夜色轻声道了一句,
“保重。”
今日不见,他日再见。
见与不见,心有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