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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拾好心情后,叶冰裳如约到达酒楼。店小二恭敬地将她引至酒楼的最高层,推开包厢房门后,便见昭玉公主一身黑衣劲装坐在室内,腰背挺的笔直,长发也扎成了一束马尾。宫女锦棠和暗卫玄乙立在她身后的左右两侧。听到叶冰裳的脚步声后,昭玉抬头向她展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冰裳,你来啦!”
叶冰裳微笑着说道:“劳烦公主久候,冰裳甚感歉疚。”她看了一下一眼昭玉身后的二人,亦是向她们点头致意。见玄乙和锦棠也冲她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心中不由得感到一丝喜悦:能让玄乙这个暗卫公开露面并参与二人的谈话,也是昭玉在变相地在向她展示对自己的信重。
昭玉摆了摆手道:“我也是刚到不久,冰裳你按时赶至,不必挂怀。”她见叶冰裳一身素衣,便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冰裳,节哀。”
叶冰裳闻言便露出了哀伤的神色道:“有劳公主挂怀,冰裳感激不尽。”
见叶冰裳眉眼间有化不开的愁绪,昭玉便简单地表达了几句对叶清宇的缅怀,并对叶冰裳说了几句劝解之语。说罢,她看向叶冰裳的身后,见只有嘉卉一人相随,便开口问道:“对了,这次怎么不见七苦姑娘?”
叶冰裳回答道:“七苦这几日都不在我的身边。听说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正在找寻自己亲生父母的线索。”
昭玉“哦”了一声道:“原来七苦姑娘这几日都不在冰裳身边,真是可惜。若是荆州火灾发生时七苦姑娘有随你同行,以她的警醒,想必不会让叶二公子惨死异乡。”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冰裳抬眼看向昭玉,便对上了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这位年轻的公主面色坦然,仿佛方才那句话没有任何的言外之意,只是在对一条逝去的生命表达惋惜。
叶冰裳心中思绪电转,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心虚和慌乱。她满面哀愁之色,话音中满是凄楚地说道:“是啊,若是有七苦随我前往荆州,二弟便不会遭遇此等灾祸了。”
昭玉心生怀疑了吗?怀疑杀死叶清宇的真凶不是那群倒霉的拐子,而是她和厉鬼冰裳?
这也难怪,毕竟昭玉和玄乙都亲眼见过厉鬼冰裳的本事。虽说惨案发生之时,叶冰裳本人的表现并无破绽,但是若是有厉鬼冰裳暗中相助的话,要叶清宇这个凡人的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不过昭玉又有什么证据呢?此案所有可能的证据都早已在大火中化作一片灰烬。而她叶冰裳,又有什么动机去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呢?叶家所有人中,与她结怨最深,又有利益冲突之人,不正是首尾俱全地逃离火场的叶夕雾吗?
叶冰裳轻抿了一口茶水,眼中划过冷嘲之色。
让这位公主去怀疑吧。对这种身居高位的权贵而言,假若他们手中没有下属的把柄,怕是还不敢放手去让自己为他们办事呢!
昭玉见叶冰裳表现毫无破绽,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转移话题道:“七苦姑娘手头可有什么与自己身世有关的线索?我可以让玄羽卫和潜龙卫帮忙寻找她的亲人。”
叶冰裳露出动容的神色道:“公主一片赤诚之心,若是七苦在此,必会对公主感激涕零。只是……七苦被拐卖之时尚且年幼,不太记得清自己父母的体貌特征和自己的家乡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等七苦姑娘回来后,我要向你们引荐一位来自嵩山少林寺的奇僧。”
“奇僧?”
“是的。他法号道衍,天生目盲,却博闻强记,学富五车。亦是通晓百家之学。少林百年间收集的有关玄门修士的线索,他都烂熟于心,玄羽卫和潜龙卫在他的指示下按图索骥,已经寻到了不少玄门修士,并与他们有了一定的接触。”
昭玉笑道:“且他和七苦姑娘同为修行者,亦是有着一身强悍的修为。来日他们二人可进行一番切磋交流,想必会有不少收获。”
叶冰裳闻言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腹诽道:切磋交流?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吧!厉鬼冰裳以“七苦”这个身份行走于人世之时,她的做派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派修士。你让她和一个出身佛门的少林修士一起“切磋交流”,真的不是想看他俩掐起来吗?
“对了,冰裳你先前为我献策,说可以让五哥身边的眼线来推动招揽玄门修士一事。此事已是办妥了。”昭玉说到此事之时,以手托腮,望向叶冰裳的双眼中闪动着愉悦的光芒,“王兄是仙门中人,这一身份本就惹人忌惮。若是由他来向父王提及此事,父王定会认为他是借机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行结党营私之事。”
“如今墨门中人已经和五王兄先行接触了一番,五王兄带着我手下假扮为墨者的玄羽卫觐见父王,并向他提出了这一建言。之后父王在暗中下旨给六哥,让他在处理完荆州拐卖大案后即刻赶回盛京,与五王兄一同负责招揽玄门修士一事。”
叶冰裳笑道:“陛下想必已经开始忌惮五殿下所展露出的野心,这才会急着将六殿下从荆州召回,以此来制衡五殿下在朝中的势力。我等亦是利用了一把帝王的平衡之术,才为六殿下谋到了笼络这些修士的机会。”
昭玉夹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神色间满是期待之意:“如今玄羽卫们已经与那些玄门中人有所接触,并从中筛选出了有用之才。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就等父王降下谕旨,他们便可奉旨入京,为我盛国所用了。”
昭玉抬眼看向叶冰裳,双眸中的笑意无比真切:“若是没有冰裳当初的建议,我也不会想到利用玄门中人来对抗景国人和夷月族。如今有此局面,冰裳你可谓居功甚伟啊!”
“而且你想必也已听说了,周氏绣庄为我定制的那件衣裳,昨日让我在命妇和小姐们面前大出风头!有我这个公主帮你将这些漂亮的新式纹样广而告之,想必咱们的绣庄此番亦是获利颇多吧!”
叶冰裳提起此事,也不由得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多亏了殿下替周氏绣庄宣传,这两日王掌柜那里可谓门庭若市。上至王孙子弟,下至京中消息灵通的富商巨贾,都派人到王掌柜那里请绣庄中人为他们定制衣衫。这才短短两日,定制衣物的交付日期,便已经排队排到了今年冬季了。王掌柜这两天光是收定金,便已是收到手软了呢!”
绣庄中定制的衣衫都是由绣艺最高超的绣娘所制,还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喜好来定制版型和图样,所用材料亦是盛国最顶尖的,因而价格高昂。对于盛国的王亲国戚以及高门权贵来说,用这点银子来换一件可以给他们带来体面的衣裳,可谓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但是对于寒门官员及其家眷,以及那些空有家世却无社会地位的商贾来说,耗费如此高额的金钱和时间来定制最好的衣裳,便有些得不偿失了。王金桂和叶冰裳也早已针对不同的人群定制了不同的推销策略,为这样的次级买家推荐了多种不同价位,绣有新式纹样的成衣。虽说成衣比不上最顶级的定制衣衫,但是其用料亦是相当考究,上头的纹样也十分精美,让前来购买的客人们都感到十分满意。
在九公主努力发挥了一波名人效益之后,来此购买衣物的客人可谓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铺子的门槛。幸好叶冰裳和王家姐妹对此早有预料,将江南及其他城市中所有出色的销售人员都送至京城,并对他们实行了为期十四日的针对性集训,这才让每个来客人都感受到了宾至如归的消费体验。
而九公主和叶冰裳,这两位周氏绣庄最大的庄家,便是这场盛京时尚风潮转变的最大赢家。
“按照如今的势头来看,这个季度周氏绣庄赚取的银两,也足以用来充当黄老板的那支商队的启动资金了。”昭玉谈到此事,眼中浮现出了几分肃然之色,“而且黄老板这些时日对此计划亦是十分配合,她甚至拿出了自己的半数身家来填充资金缺口,这般胆气,甚至令人敬佩。”
叶冰裳闻言亦是神色一动。
狐妖翩然有许多三教九流的妖怪朋友,而戴瑁和黄琱是厉鬼冰裳仔细斟酌后,最终下定决心要设局收服的两位手下。
其一是这二人有着妖的贪婪和狡诈,可以为叶冰裳带来足够的价值。只要有利可图,她们便会放下心中被种下噬心咒的芥蒂,专心为叶冰裳卖命。
其二便是这两人都是来自荒渊的妖族,面对十二神布下的结界,她们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不惜损失大半苦修而来的功力亦要逃离荒渊,这般胆识着实令人钦佩。两位叶冰裳重生以来的目标都是掌握权柄,在这条路上棋差一招便会满盘皆输。她们二人的下属若是没有足够的胆气在身,便一定会在她们向上攀登的道路上掉队,甚至可能会反过来将她们二人拉下水,这是两位叶冰裳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如今看来,黄琱确实没有辜负她们的期待。这个精明的黄鼠狼精在她们为其规划的商队之行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为此不惜凭着一腔孤勇砸了相当的血本,就是为了在两位大老板心中留下好印象。
而她也确实成功了。这位大商人为了此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砸钱砸人砸精力,每每提及此事都是一脸大义凛然,只说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盛国繁荣昌盛。不仅让玄羽卫上下对其皆是印象颇佳,在昭玉公主心中,黄琱这个名字,亦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叶冰裳眼神中满是笃定之色道:“黄老板和她的商队,会为我们叩开外族紧闭的大门。”
昭玉颔首认同道:“我亦是如此认为的。盛国国境内的众多外族族裔,面对汉人皆怀抱着十二分的警惕之心。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居住于闭塞的崇山峻岭之间,紧闭大门不问世事,坐拥金山银山而不自知。我等此番若是能与其建立交流的通道,对于这群外族和汉人来说,可谓是两全其美的双赢之举。”
叶冰裳笑着拍了个马屁道:“公主所言极是。”
就在此时,一阵吵嚷声忽然从屋外传来。昭玉闻声不由得露出了好奇之色道:“外头是什么声音?好像是有人高声在辩论?锦棠,去把房门打开。”
叶冰裳趁此空档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昭玉的这番表现并不让她感到奇怪。
这间酒楼的一楼大堂并不会对客人的身份有所限制,但只有富豪或权贵人家才能进入二楼和三楼的包厢。
如今的世道将每个人的出身划分为三六九等,相比于世家大族中人而言,寒门弟子往往要挤得头破血流才能抢到一官半职。有不少求官无门的寒门子弟便会定期聚集于这家酒楼的大堂之中,并在此高谈阔论,以此来吸引包厢中权贵的注意。
盛国贵族对这条潜规则亦是心知肚明,因此不少求贤若渴之人都会定期在这家酒楼的包厢中品茗,留心是否有值得招揽的人才。如今昭玉有心替萧凛网罗天下良才,自然会去主动留意酒楼大堂中的动静。
玄乙的身形一闪便消失无踪了。锦棠推开了房门,楼下的吵嚷之声便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秦公子近日是否有听说过,那位在盛京中掀起了学佛热潮的那位少林弃僧,道衍和尚?”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堂内响起:“似有耳闻。”
叶冰裳闻声眼神一动。此人嗓音低沉,听来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而且此人姓秦,难道......
“秦公子是否有亲耳聆听过那所谓的高僧开坛讲法?此人遣词造句皆是大白话,可谓粗鄙不堪!而且他自称与少林理念不合才离开嵩山,谁知此人是不是在给自己找补?在我看来,他恐怕就是因为品行不端,才会被少林逐出师门!”
“没错!而且我等盛京子民,长在天子脚下,从小到大都是聆听圣人教诲。这个妖僧拿着一套异族学说,在一群无知愚民面前搬弄是非,着实可恨!这群和尚每年收着贫民的香火钱,富得流油,却仍不知足,难道是想把盛京子民都洗脑成释迦门徒吗!”
闻言锦棠和叶冰裳皆感到有些尴尬,而昭玉亦是面露愠色。虽然世人并不知晓玄羽卫和少林所做的交易,但道衍也是少林交给她的人。她和玄羽卫花了多少功夫为他造势,又怎能容忍别人对其横加污蔑!
这时大堂内响起一声低沉的轻笑,那个姓秦的公子再度开口道:“不知各位是否听说过民间有句俗语:‘无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在下对佛门学说不甚了解,但也曾身临其境,聆听道衍师傅讲法。前朝曾有一位诗人立志于要让平民百姓,老幼妇孺都听得懂他写的诗,在我看来,道衍师父的‘大白话’,便与那位前朝诗人的诗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佛门入关以来,历经多代汉人高僧的解读,其内容亦是吸纳了儒道二家的精华,不再是原先‘异族学说’的模样。儒释道三家教义虽大相径庭,但其本意都是指引人们多行善事。道衍师傅开坛讲法不问听众出身,平民百姓无法接触到圣人学说,若是能在道衍师傅的启发萌生一颗向善之心,亦不失为一件美事啊!”
叶冰裳和昭玉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闪过异色。
两人虽然都曾去过佛寺,但都不信仰佛教。叶冰裳是因为重生之后心态的蜕变,而对昭玉这样的盛国王族来说,百家学说皆不过是上位者用来驯化万民、维护统治的工具而已。帝王们本就自诩受命于天,又何须去真心实意地信仰佛祖?
若是其学说符合统治者的利益,肉食者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将其捧入云端。若是其学说与国家、与统治者的利益相悖,让他们摔下来也不过分分钟的事。无论佛门拿了多少香火钱,只要他们的存在可以让百姓一心向善不再犯上作乱,统治者们便可允许沙门在天子脚下散布佛音。这位秦公子方才所言,倒是戳中了上位者们隐秘的心思。
这时只见室内黑芒一闪,暗卫玄乙再度出现在了昭玉的身旁。
“启禀公主,方才发言的那位公子名为秦柏,自岭南而来。他祖上本是世家大族,却因站错了队而被太祖贬斥,举族前往岭南。听说他素有诗才,胸有丘壑,却碍于出身无法得到官职。此番来京,亦是想要择木而栖。”
昭玉来了兴趣道:“既然是有才学的人,便请他上来与我们聊聊吧。”
锦棠闻言便戴上了帷帽款款走出房门,站在楼梯口,对着下面高声道:“秦公子方才所言,甚合我家主子心意,因而想请您上楼一叙。”
众人闻言皆是哗然,望向秦柏的眼中满是艳羡之意。而秦柏本人亦是惊喜异常,连忙快步走上了楼梯,随着锦棠一同进入了厢房。
大堂之内,方才挑起话题中的一人气急败坏地揪住了另一个人的胳膊,质问道:“陈兄,你家世比我高,方才楼上那人意欲抢人,你为何不出声阻止?”
这两人皆是五殿下萧凉的幕僚,奉他的命令来此为其网罗人才。二人方才与那位出身岭南的秦公子闲谈许久,他们其实对道衍没什么成见,只是为了验证秦柏其人是否有真才实学,才故意当众挑起这一话题。
但是没想到,嘿!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被人截胡了!
那个姓陈的幕僚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低声道:“你这个蠢货,瞎了你的狗眼!你难道没认出来,方才楼上带着帷帽的那个女人,是九公主的贴身侍女锦棠!那厢房里的必定是九公主本人!我虽然出身大族,但到底是旁支,吃饱了撑着才跟这位最受陛下宠爱的公主硬碰硬!”
二人言罢,皆是一同长叹一声,神情颓丧。
五殿下本人,对这位秦公子亦是十分看重,在阅读过其所写诗文后便嘱托他们一定要将此人拿下。如今这位人才却是投向了五殿下的政敌......五殿下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他们此番搞砸了殿下的任务,回去以后想必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