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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某普通大学足球场,2006年秋
何征在左边路拿球,防守球员迅速跟进,何征却降速等待时机并向中路观望。当他见防守球员即将冲到身前的时候,突然向前提速,并线内切,轻松突破第一道防线。他继续寻找着机会,向中路盘带,看准时机把球横传给了中路来接应的队友,接着球又传回到急速向前的何征。突然,另一名防守球员向何征飞扑过来,何征一个右脚急停,踩球,后挂,变向躲过一个飞铲。此时,防守阵型已乱,又一名防守球员跟上封堵,同时也失位,漏出右侧空挡。就在这时,队友罗斌敏锐地从右路后排插上,何征就在防守球员到位前,顺势一个外脚背弧线球,长传,落在罗斌的正前方。罗斌一个鱼跃冲顶,将球顶向右上角,越过腾空而起门将的十指关,球应声入网。
球进了!一次精彩的个人突破和一个教科书般的精妙配合,一个完美无缺的进球。观众席上传来阵阵喝彩。有掌声,呼喊声,跺脚声,叫骂声——那是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自己喜欢的队员有如此精彩之表现的情不自禁地只能用脏字表达的感情。女球迷多是拍手,喊叫,准确地说是尖叫,男球迷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要骂上两句,无论是进球这一方的,或是丢球那一方的,为赞叹也好,为遗憾也好,此刻必须是要攥着拳头从肺里吼出对异性甚至对别人家长辈的问候。
罗斌兴奋地向空中跃起,拳头奋力一挥,接着在呼喊中优雅地跑动着。他的嘴角微微带笑,并不足以体现出他心里有多么的爽。射门成功的快感是不经常踢球的人无法体会的,尤其是像这样的一招即中。但从小在球队长大,已经踢过了那么多场比赛之后,罗斌习惯用更含蓄的方式表达他的兴奋。在迅速向他冲过来的兴奋的队友中,罗斌很快把目光定位到给他传球的何征身上,和他对了一下眼神,轻轻点头,默契地表达了对对方的赞许。
罗斌和何征同在化工系,不同班级,但经常在一块儿玩。他们老家都在东北,何征来自辽宁本溪,罗斌是长春人,算是半个老乡了。罗斌的球踢得很好,从小一直受专业训练,也是大学足球队的队长,是系里有名的球星,时常被大家“围观”着看他在球场上驰骋。哪怕是他自己颠球玩着,也时不时会吸引学生驻足观看。何征和罗斌比,算是个业余选手,只是偶尔玩玩。但在罗斌的眼里,何征踢球很有悟性,他经常可以正确地判断局势,准确地跑位,如果把球传给他,罗斌是放心的,知道球还会回来,不会那么轻易地丢掉。
罗斌和何征都已经大四,这差不多是他们和计算机系的最后一次比赛。比赛以2:1险胜,也是亏了罗斌在关键时刻那个漂亮的进球。比赛结束之后,一起踢球的队友正打算找个饭店搓一顿,这时何征对罗斌说,“你们去吃吧,我不去了。”
这让罗斌有些意外。何征一向为人随和,不会轻易令大家扫兴。罗斌问,“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事儿吗?”
“没啥。”何征回答道,“我先走了。”
罗斌把球踩在脚下,看着何征转身跑开的背影,十分纳闷。
远处,何征好像追上了一个人,和他说着什么。不,好像是个女生。罗斌更加疑惑了。
2
何征喜欢苏涵已经很久了。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何征在中学的时候也曾对一个或是两个女生产生过好感。但也只能算是好感层面,从来没像对苏涵这样认真过。他从食堂排队打饭时注意到她,那会儿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专注,直到打饭的大师傅叫了她两次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把饭盒递上去。何征看着这些竟也不自觉地笑起来,觉得苏涵是那么的可爱。一个班上混得熟了,逐渐发现苏涵是个很开朗的女生,大方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不像一般女生时常展现出的腼腆,羞涩,扭捏。在何征的眼里,苏涵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那种感觉让你总想围在她身边,听她说话,和她说话,看她笑,和她一起笑。
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起,何征已经习惯了让自己的目光随着她同行,默默地,小心地,不被发现地去关注苏涵。在节日,苏涵生日的时候,何征会准备卡片,礼物给苏涵,但都是匿名的方式,字迹也是打印机打上去的,从来不会透露出什么信息来。当苏涵意外地看到字条和礼物,目光在整个教室扫射时,何征的心就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只能把眼睛死死地盯到书上,不敢与她有任何对视。
何征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表白。但总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而时机什么时候会成熟,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苏涵与班长牵着手一起走。何征于是知道自己错过了那个所谓的机会,似乎只能更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暗恋是卑微的,是苦涩的。其中的痛苦只能是当事者自己来品尝。
踢球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去球场,用尽全力去跑,去追逐,去愤恨地踢那个球,把所有的怨恨痛苦不满通通放到腿上,留到脚尖,自虐性地与那个小体积的球状物体较劲儿,直到把最后一丝力气耗干。然后直挺挺地躺下,不再区分是肌肉疼还是脑袋疼。
踢球的时候经常能碰到罗斌,后来就约在一起踢了。罗斌看起来就没这么多愁事儿,除了应付考试,就是踢球。踢球对于何征是发泄,对于罗斌却是欢乐的源泉。无尽的快乐。罗斌在喜欢琢磨自己踢球技术的同时,也研究一个球队的战略战术,看很多场球赛,了解很多球星的成长经历、赛事上的表现,甚至一些球星和俱乐部的花边新闻。他对足球的关注和热爱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这种热爱是纯粹的,是源自内心的。在学校里,罗斌有不少女生球迷,她们仰慕他,但他从来没把球迷的崇拜放到心上,或许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仰慕。何征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某某女生来看你踢球已经很多次了,从她在球场看你踢球的样子就知道她喜欢你。罗斌只是笑笑,不说什么。在他的世界里,踢球只为了自我娱乐,并不是为了吸引更多崇拜者的目光,踢球对他来说是一件再单纯不过的事情。在日后的岁月里,何征渐渐地悟出:对一样事物保有一种纯粹的、持续的热爱,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在球场上,最后的十分钟里,何征看到了苏涵出现在观众之中。说看到似乎不够准确,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注多了,甚至开始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她的轮廓,她的移动,她的气息。这几乎像一个猎人和他久久关注的猎物之间建立起的那种感觉一样。
但苏涵不是来看球的,她好像在找人。从这边晃到那边,一直在场下观众中间走来走去。散场之后,她随着人群也离开了。
何征快步追上她,问道,“苏涵,你也来看比赛啦?”
苏涵转过身,看了一眼何征,摇了摇头,并没有停下来。
苏涵带着一脸的落寞,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何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调整步伐,并排跟着苏涵一起走。
就这样从球场走到教学楼,又走过了图书馆,苏涵似乎没什么目的地,在校园里绕了一大圈。
何征想询问苏涵为什么这么反常,在心里打了一遍又一遍草稿,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比较好,也是越发的紧张。
苏涵突然停下来,问何征,“你跟着我有事吗?”
何征更紧张了,红着脸说,“没有。刚才看见你在球场,就跟过来了。你平时不怎么看球的。”
“我在找陈昊(班长)。”
“哦。。。我帮你找找?”
苏涵摇摇头,“不用了”,然后转身往女生宿舍楼走去。
没过几天,班上就传出班长准备出国的消息。家里已经把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是加拿大的一所大学。大四的毕业设计可以简单做做,拿到学分就可以早点过去修语言了。班长和苏涵这两天也开始互相避开对方,再没有一起共同出入。
何征觉得自己的机会又回来了。
3
苏涵出生在云南省安宁市,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
苏涵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从她小时候就开始经营茶叶生意,家境殷实。她自小在大人们的眼里一直性格温顺,念书不用操心,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班上的佼佼者,用现在的流行说法就是邻居家的孩子。但在九十年代像安宁这样的小城,在苏涵开始上学的时候,还不流行用邻居家孩子这一概念来说事儿,所以苏涵的成长也就像大多数那个年代的小孩子一样,没有被过多的关注和监管,每天真的是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不给大人添太多麻烦也同时不被大人添太多麻烦。
对苏涵来说,平静的生活在她初二的时候被打破了。她的妈妈遭遇车祸,突然离世。苏涵和他父亲面对这沉重的打击,不得不开始接受新的生活模式。父亲一个人要操心以前两个人共同经营的生意,经常很忙,再加上2000年后全民经商热的逐渐兴起,越来越多的生意人出现在同一市场之中。僧多粥少的竞争很多时候都是对良心的考验。在这种情况下,苏涵家的茶叶生意每况愈下,只够勉强维持生计了。苏涵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学做饭整理屋子和操持各种家务,和父亲一起面对生活的考验。不过好在父亲的性格在苏涵看来一直都很乐观和坚强,这让她在没有母亲的岁月里心中也还是有了一份坚实的依靠。苏涵在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本想考一个离家近的大学,但父亲鼓励她在年轻的时候要多闯荡,心胸才会容易宽广。父亲一直都对她说,“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多尝试,不要怕失败,这是积累经验的大好时光。还有,家里的积蓄足够你念书的,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苏涵于是就考到北京念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班长追求她。班长家在北京,经常给她带好吃的,两人慢慢熟悉起来。在苏涵的眼里,班长是一个看起来有追求、生活态度积极的人。他不仅组织班级的集体活动,还在学生会任职,经常是一副忙里忙外的样子,指挥着这指挥着那。令苏涵印象比较深的是班长代表系里去参加学校的辩论赛,表现很出色。他在台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是那么的胸有成竹。苏涵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站到台上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和班长总是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相比,她对未来一直没什么计划,也没什么方向。高考选专业的时候凭着自己的理科优势被高分子专业录取,但她在大学里学来学去也没觉得自己对这个专业有什么兴趣。她想先考研算了,可以再给自己几年的时间缓冲,以后的路慢慢再想。
想不到这个时候班长和她说要出国。在苏涵的记忆里,班长经常同她提起国外如何之好,但苏涵没有想过这是班长的计划之一,而且进行的这么快。班长中午和她说他要去加拿大,但说得也是含含糊糊的,她想找他好好问清楚。
短信,电话,班长没接没回。苏涵跑遍了她能想到的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也没有找到班长的踪迹。她于是知道了,班长的未来里没有她的位置。大四本来就是分手的季节,苏涵也坦然接受了。
苏涵晚上在宿舍泡脚的时候想到了何征。那会儿她正急着找班长,没有留意跟着她走了大半个校园的何征。说实话,她好像从未留意过何征。转眼间大学就快要过去了,人们在意的,往往只是身边的那几个人,而剩下的很多同学,虽然同处一个教室几年,却只是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在日后的回忆中都不会有什么痕迹,也很难被想起。
但是今天,苏涵感觉出了何征有些不对劲儿。
苏涵寻思着,“他一路跟着我又不说话,到底在想什么呢?”
4
何征思考着各式各样的表白方案。何征以各种各样地姿势在思考着。站着坐着躺着走着吃饭上厕所做毕业设计都在思考。是把苏涵约出去还是在校园更自然些,是当面说还是发短信表达显得更有诚意更深刻,是慢慢引入正题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在此时可以产生平行空间的话,何征在这几天中的选项可以造出N次幂的平行世界了。
人的一生都是在做选择,但何征此时的选择实属不易,因为太过在乎。换句话说,是自己无法承受因选择的不同而可能引发的不同结局。在何征日后的记忆中,这段日子绝对可以排进刻骨铭心的那几个难忘的瞬间。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太过难受,那难受如同咽到一半的硬质药片,卡在胸口,把它顺下去还是取出来都不容易。
虽然何征还没有拿出一个最终方案,但他现在至少可以找机会慢慢靠近苏涵。在图书馆,在自习课,在食堂,何征本着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的原则,经常“碰巧”出现在苏涵的旁边,和她闲聊。何征安慰自己,两人如果多接触多熟悉,不好开口的话说起来应该会更自然。何征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班长出国了苏涵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至少可以安慰一下她,拉近一下感情。但苏涵看上去一切正常,也不好意思去盘问什么。
一天傍晚,何征看见苏涵和她宿舍的一个女生在食堂吃饭,慌慌张张打了饭也凑过去一块儿吃。苏涵看起来心情不错,正聊着系里的一个老师。不一会儿,旁边的女生吃完饭先走了,留下苏涵和何征两个人。何征心里一阵激动。他问苏涵,“吃完饭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啊。”苏涵回答。
“去操场转转吧,今天天气不错。”
“好啊。”
正说着,罗斌拿着球走过来,“何征,一会儿踢球去吧?”
何征愤恨地想,罗斌挺聪明一个小伙儿,怎么就不长眼睛呢。
“我们正好说去操场走走”,苏涵接过话来,“一起吧。”
罗斌这才把头转过去朝苏涵笑笑。他们互相认识,但不是太熟,关系止于见面点头打个招呼的那种程度。
三个人来到操场。罗斌和何征传球,接着带球过人。苏涵在一旁看着。
罗斌玩得一如既往的投入,何征很不在状态,被罗斌接二连三地过掉。
苏涵看了一会儿,突然跑到场上,去抢罗斌的球。
苏涵看的时候不觉得,抢的时候才意识到它的难度。球好像粘在了罗斌的脚下,怎么踢都是跟着他走的,苏涵这样一个外行选手几乎连球都碰不到:她的脚还停在半路,球已经被罗斌挪到另一侧了。苏涵急了,做出标准外行选手的动作:硬抢。不管踢的是球还是别人的脚,生生那么扑上去。罗斌被苏涵的抢球方式吓了一跳,球被苏涵踢飞。苏涵转身就往球的方向跑。罗斌跟进。苏涵离球更近一些。罗斌抢位。苏涵觉得罗斌在一边撞自己一边跑,撞得位置不只是有胳膊肘,还有胸部。
“你这是挤人,不允许的吧?”苏涵喊道。
“这叫合理冲撞!”罗斌给她上课。
听到罗斌这么说,苏涵竟不管不顾地挤过去,一定要抢到球。苏涵的身体撞到了罗斌。罗斌突然停下了,直愣愣地看着苏涵拿到球。
苏涵抢到球,连忙把球踢给何征,“快点儿,何征!”苏涵兴奋地喊着。
罗斌看着苏涵。苏涵笑着。罗斌觉得心里有东西在融化。
不知道苏涵是不是被罗斌的目光烫到,她转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罗斌,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低下头来。
5
这次踢球过后的几天里,罗斌满脑子都是苏涵的样子,挥之不去。她的肤色白皙,在夕阳下像被镀了一层光芒。她那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是那么动人,是会说话的吧。她清澈的笑容是多么有感染力啊。她那苗条的身材,那碰撞时的柔软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他的胳膊上......“真TMD”,罗斌心里骂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但这感觉却是那么的奇特。又是那么的真实。现在是这感觉主宰着罗斌,不是罗斌左右着这感觉。罗斌想摆脱,却根本就不可能摆脱得掉。罗斌开始坐立不安,走来走去。
罗斌走着走着来到了女生宿舍的门口。他知道他们系女生大致住哪个楼层,但不知道苏涵的具体宿舍号码。时间还早,罗斌决定就在门口附近溜达着,反正现在这种情况是做啥也没心思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门前的灯也亮了起来。远处,罗斌看见苏涵和两个女生朝这边走过来。
罗斌直接走到苏涵面前,对她说,“我有事找你。”
两个女生都认识罗斌,不怀好意地朝苏涵笑起来,然后走掉了。
苏涵问,“什么事?”
“你过来一下。”罗斌把苏涵从路中间领走,避开宿舍门口那明晃晃的大灯,走到旁边小路的一处安静的地方。
苏涵看着罗斌。
罗斌也看着苏涵。他突然问道,“你有男朋友对吧?我的印象中,你好像有。”
苏涵摇摇头,“我们分手了。”
“那太好了。”罗斌马上说道,也长出了口气。他接着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苏涵愣了一下,这让她很意外。“我们对对方都还不是很了解啊,”苏涵说道,“而且我刚刚分手没多长时间,暂时不会考虑这件事的。”
苏涵说完,转身就走。
还没走两步,罗斌从后面赶上,并排走到苏涵旁边,拉住了她的手。
苏涵愤怒,甩开罗斌的手。想要跑开。
但是罗斌以想象不到的速度挡在了苏涵的面前。一个优秀的足球运动员深知卡位的重要性,这几乎成了一种职业素养,甚至是一种本能。
罗斌就那样看着苏涵,目光中有一种坚定,一股力量。苏涵想躲开那目光的追捕,但却像被锁住了一般,没法动弹。
罗斌伸出双手搂住苏涵的肩膀,低头吻她。
苏涵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也只能表达一点象征性的意义,在现实层面上一些东西已成定局。在罗斌那无法抗拒的力量里,苏涵停下了思考,停下了选择,把决定权最终交由自己的内心。
罗斌牵着苏涵的手把她送到宿舍门口。临了,罗斌问苏涵,“能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吗?”
6
苏涵回到宿舍时,女同胞们都在热切地期待着她的新闻。提前回去那两个女生早就把苏涵被罗斌叫走的那一幕在宿舍里传开了,所以苏涵一推门,马上就遭到了一大堆盘问。
“是不是罗斌对你有意思啊?他都和你说了什么?”提前散布消息的其中一女生安耐不住好奇心,上来就问。
“快说快说啦,这都等着呢。”另一女生催促道。
室友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涵身上,苏涵突然紧张起来。“没什么”,她答道,直接走到自己的铺位前面,“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让我想想。”苏涵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品,快步去了水房,身后依旧是室友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猜测。
寝室的同学们在大学四年期间大多数都有过恋爱的经历,其中不少也已经有了性经历。这样的事在2000年左右的大学生活里还不算普遍,但几年过去,人们的想法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光是大学生们已经把这事儿看得司空见惯,就连父母们的态度,也从以前的阻碍和干涉态度,变成了现在的默许甚至是鼓励。当然,五十年代的父母和六十年代的父母在世界观上面还是翻新了很多。而大学生们,在交流媒介的迅速发展下,价值观更新得就更快了。2000年之前,叫一个女生下来需要报给看门大爷宿舍号码和名字,由宿管科的人用对讲设备放大了声音才能把人喊下来。而几年之后,到了苏涵毕业的这个年代,手机几乎是人手一部,QQ也以前所未有的交流模式席卷了整个年轻人的社会。个体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容易,更加私密,也创造了更多的机会。
苏涵在水房里洗漱。她同室友们说的是实话,她对之前在楼下发生的事情确实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而且是那么的在意料之外。
那天在操场上使劲儿跑了一阵子之后,苏涵的心情很愉悦。苏涵在想,罗斌踢球的样子可真好看,那么敏捷,又带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罗斌的个子很高,目测至少有一八零。他的身材很好,估计身上除了肌肉还是肌肉,撞到他身上像撞到了块大石头,就是能比石头稍微有点弹性。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黑,但却是那种透着健康的肤色。他的脸棱角分明,一双浓眉下的眼睛是那么的神采奕奕。从踢球那天和罗斌对视的推测来看,罗斌可能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但也可能不是,苏涵并没有多想。但今天晚上,他的行动也太突然了。
想到罗斌的动作,苏涵突然脸红起来,一阵发热。这会儿只有她自己。苏涵的眼前浮现出罗斌的眼神。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苏涵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这大概是她冥冥之中一直期待的一个时刻,也是和班长在一起是从未出现过的感觉。在那一个瞬间,呼吸都是停止的。她突然希望罗斌这时候就在她身边,她渴望被他那有力的双手扣住,被他那结实的臂膀搂住,任由他亲吻。
苏涵的脸更红了。
7
何征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马上跑去找罗斌。罗斌正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罗斌,你怎么能这么对苏涵?你了解她吗?你喜欢她吗?”何征劈头盖脸地问罗斌。
“你了解她?”罗斌反问,“有多了解?你喜欢苏涵?”
何征一下子没了动静。何征感觉到自己一直捂着护着的伤疤突然在阳光下被撕开。那份痛楚传遍全身,让他的声音变得哽咽。
“我喜欢苏涵,”何征说,“所以你要对她好!”何征咬着牙,攥着拳头。
“那是我的事儿,不用你管。”罗斌一脚踢开路边的一个石子,他对命令式的语气从来都是不待见的,一副爱咋地咋地的样儿。
何征上前一把抓住罗斌的衣领,两人怒目而对。热血青年之间的搏斗一触即发。
架没打成。或许何征未战却已然受伤。
何征在僵持数秒之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愤怒在他脸上消失了之后,取而代之的是难过,失落和无可奈何。
“我祝你们幸福。”何征转身,大步走开。此刻,他只想离开罗斌和苏涵,离他们远远的,越远越好。
罗斌留在原地,半晌儿未动。
8
罗斌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世界分享给苏涵。他经常给苏涵讲足球,讲他自己踢球的经历。从技巧和技术层面,他也是一遍一遍地讲给苏涵听。他和她一起看足球,看比赛,给她讲他喜欢的球队,球星和各种花边新闻。这几乎是开辟了苏涵在另一个领域的认知。
“我以前只知道贝克汉姆和罗纳尔多,”苏涵说,“2006年决赛的时候关注了一下齐达内,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人物。”
“我的理想就是攒钱,攒够了去欧洲看现场比赛。”罗斌信誓旦旦地说。
苏涵觉得罗斌那简单的理想里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罗斌没有提到今后可能的买房,成家,事业等等成功男人的标准,对他来说,在生活中做他喜欢的事情似乎是最重要的。苏涵深深地被这浪漫吸引住了,她觉得,今后就是和罗斌去流浪,也会是幸福的。
苏涵喜欢看电影,而且类型广泛:科幻剧,社会剧,战争类型,犯罪片,喜剧,动作片。。。。。几乎除了恐怖片,好看的电影她都看。她不只是关注热门电影,还去豆瓣中收罗各种国外的影片和影评下载来看。她对罗斌说,“在电影中,可以感受到很多别样的人生。”不过罗斌对电影实在是没有那么高的热情。两个小时坐在那里,经常会困,然后就不知道演到哪儿了。
罗斌和苏涵都喜欢的是户外的活动。周末如果天气不错,他们总是要选一天出去,有时候去爬山,有时候去郊外走走。一路坐公交车去,再坐公交车回来,虽然路程比较远,但两人在一起的好心情也不让人感觉有多累。一到了大自然里,苏涵的情绪就高涨起来。她走着走着会跑上几步,摘几片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草叶儿,花开的时候她把脸埋在那一片植物之中,闻着大自然的味道。哪怕是在冬日结束,走在那些潮湿而泥泞的路上,都让她心醉神迷。在罗斌的眼里,那里没有什么让他高兴的风景,如果是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有兴致就这么走着。但是他经常被苏涵的情绪所感染,一边看着苏涵的样子一边傻笑,觉得自己也如她那般开心。罗斌突然理解了何征为什么喜欢苏涵。苏涵的代入感太强了。看她吃东西,你就会觉得那食物怎么会那么香,惹得你也会想要咬上两口;看见她笑,你就会觉得世界怎么会那么有趣,惹得你也会想要投入其中。
出门在外,有的时候免不了遇到麻烦。北京的人越来越多,挤在这么一个城市里必然会有口角和磕碰。心烦气躁的人会有,没事儿找事儿的人也会有。每当罗斌遇到这种人这种事儿,他从不会退缩,但又沉着冷静。在他的眼里,找不到任何同害怕有关系的内容。而当一个人有这种气场再配上那可以杀人的眼神时,对方一般都知趣儿的退了,不再纠缠。这种很男人的东西让苏涵非常有安全感。不过有时候苏涵会问,“刚才要是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打就打呗。”罗斌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怕吗?”苏涵接着问。
“有啥可怕的。我可是在球队长大的,还会怕打架吗?”
于是苏涵就又一次刷新了她对足球的概念:球队原来还是个黑帮啊。
9
爬山中。苏涵在前,罗斌跟在她的后面。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洒落在植被上和行走的路人身上。山体中,人的影子在植被的影子中晃来晃去,形成一幅移动的画面。
“苏涵。”罗斌叫道。
“嗯?”苏涵停下脚步,转身朝向罗斌。
罗斌拉住了苏涵的手。“我想要你。”
苏涵垂下头。“哦”,她顿了顿,停留了片刻之后说,“好。”
罗斌一阵狂喜,紧紧抱住苏涵。
这件事,班长曾经和苏涵提过多次,而且用了各种各样的方式。在情调暖味的饭店,在电影院,在情人节的鲜花和礼物之后......能看出来,班长是用了心思的。但苏涵每次都说不,都说还没准备好。对绝大部分女生来说,这需要慎重的考虑,在某种程度上必须得有类似宗教信仰般的那种献身的情怀。这是需要下定决心的,去面对自己,去告别一个时代和开启另一个时代。苏涵也是。在面对班长时,她确实没有准备好。在面对罗斌时,她其实也没有准备好。在真正发生那件事之前,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准备好。但罗斌是罗斌,是不一样的。苏涵觉得自己不会拒绝罗斌的。苏涵从心里面希望罗斌可以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两个人下山之后去了一家旅馆。
进了门,罗斌去前台登记,苏涵在一旁等着。罗斌很快拿到了钥匙,牵着苏涵的手上了电梯。
紧张的情绪蔓延在两个人中间。苏涵紧张。罗斌也紧张。手心都是汗,不知道是谁出的。
随着提示音,电梯停住,门自动打开。他们按照号码找到了他们的房间。开门,进门,锁门。
气氛热烈又严肃。亲吻,拥抱,脱衣服,一切都是按照步骤进行的,直到他们碰到了一个尴尬的情形:没有避孕套。这在电影中是个常见场景,而轮到自己当主人公的时候却没有为这么俗套的问题而做好准备。
罗斌于是穿好衣服下楼去买。不知道客房会不会准备,但这么不好意思的事情是没法张嘴去问的。所以罗斌去买,苏涵在等。
等罗斌再次回来的时候,庄重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掉了,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苏涵摆弄着避孕套的包装盒,翻来覆去地看着,很是好奇。这是她第一次把这种东西拿在手里。
“你会用吗?”苏涵问罗斌。
“视频里看过很多遍了,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罗斌答道,心里却也没什么把握。
“你经常看成人片?”苏涵问。
“没有经常,”罗斌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和大家一起看的。”
“大家?和谁?”
“寝室里一起看啊。男生都一起看,看完了再讨论。”
“这怎么好意思呢。”苏涵很难理解,“女生之间从来不讨论这些,更不可能一起看这种东西。”
“哪天咱们俩一块儿看。”罗斌一把搂住苏涵,开始吻她。
10
2007年春天,四年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
对于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这个学期关系着未来的漫漫长路。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在人生的岔道口,我们好像在手握着人生的方向盘,小心翼翼,考虑再三,盼望着可以转到一条通往美好生活的宽敞大路上。如果人生可以回放,很多人都会发现这时候的选择往往充满了戏剧性,甚至也有某种宿命的成分在里面。
和罗斌经常一起踢球的体育老师,有一个发小儿正好在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一个企业工作,分管大学生招聘。体育老师主动帮罗斌递了简历。罗斌参加考试,接着面试,一路顺风顺水地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这个企业和制药部门有合作,不算有名气,但可以提供留京名额。罗斌和这家企业签了五年的合同,顺利把户口留在北京。
苏涵在做毕业设计的同时也在为考研做准备。苏涵在学习方面一直都属于实力型选手,但偏偏是在考试的最后几个月和罗斌一起,也是应了“红颜祸水”那句话。二月中旬,苏涵报的两所院校公布初试成绩,她的分数比较低,看起来是没什么希望。三月上旬,自划线公布时,就基本上肯定了考研这事儿和苏涵没啥关系了。三月中旬,国家线公布,苏涵的成绩刚刚过线。如果她还想今年念研究生,就得联系调剂院校。
苏涵联系了她老家云南省的一所三流大学,家里的亲戚认识那边的导师,复试的话是比较有希望成功的。罗斌知道了这事儿以后,非常坚决地反对。他让苏涵再准备一年,考北京的研究生。目前就找个工作先做着,一边工作一边考研。
苏涵知道罗斌反对异地,主张两个人必须待在一起。但是罗斌从未问过苏涵的意见。他觉得好的,就是对苏涵来说最好的。他还给出很多理由,比如北京的大学好啊,北京的机会多啊,等等。不过苏涵觉得回家乡发展未必不好。家乡的空气好,人文环境好,不像北京那么浮躁。还有,苏涵想她爸。如果能够离家近些,可以常回去看望他老人家。想到他爸一个人在家,想到他们父女俩以前互相照顾的日子,苏涵的心里就很难受。
但是惦记父母的感情和惦记男朋友的感情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当罗斌搂着她,和她说起他们的未来,说起他的世界里必须得有她的时候,苏涵就心软了。男朋友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男朋友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是男朋友的就是她的,这不会有错的,苏涵想。
罗斌的工作订好了之后,他开始张罗找房子租房子。罗斌一直主张,毕业之后苏涵和他住在一起。苏涵对于同居这件事一开始是犹豫的,但罗斌坚持。他的想法很直接,他需要她的女朋友待在他身边,或者说,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被需要的感觉容易让人有被重视的感觉,而这种价值感让苏涵欣欣然地答应了罗斌的要求。在后来的日子里,苏涵慢慢发现,这个选择是对的。两个人如果没有性行为也没有生活在一起的经历,就组织家庭甚至共同抚养孩子,那可能会遇到很多想象不到也无法克服的困难。
11
苏涵开始准备简历,着手找工作。
对于大部分大学毕业生来说,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找。简历到了人才市场之后,苏涵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能算作人才,因为人才实在是太多了。从1999年开始,大学一而再再而三的扩招,导致应届毕业生,那些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在人才市场上供大于求,在一个没有最低薪资标准的制度下,很多企业都把入门工资压得很低。变相地来说,人才变得不值钱了。这也让众多壮志勃勃的年轻人一进入社会就充满了挫折感,为最底线的生计问题挣扎不已。很多人在学生时代的理想和追求,在进入社会的瞬间就被碾压得粉碎。
苏涵参加了农展馆和国展的招聘会。那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转了一大圈,适合自己专业的没几个公司。苏涵在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递出了几张自己的简历,结果发现招聘企业收到的简历已经堆成小山。苏涵想如果自己是企业负责筛选简历的员工,是不是也会随便抽出两份,剩下的都扔进垃圾桶。
参加完招聘会的心情总是沉重的。苏涵向罗斌抱怨,罗斌就鼓励苏涵再试试,再试试。还有网上投递的方式不是。网络招聘在那个时候正开始流行,说不定会有一些机会。苏涵于是试着投了一些,每天都把电话放在手边,等待着可能的消息。
苏涵终于得到了两个面试的机会。其中一个的厂房在郊区大兴,每天往返跑到那边上班是不现实的。另一家企业的人事在面试过程中问苏涵要不要考虑他们公司一个秘书的职位。公司是生产和销售化学产品的一家私人企业,前身是国企,经过几次改制破产后,被一个老板买下接管,现在是几家小型化妆品厂的原料供货商。女大学生在化学领域找工作总归是没有男生的优势大,从用人单位给予的反馈来看,这种想法很普遍。所以苏涵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找了一阵子之后,接受了这家私企的建议,在秘书这个岗位入了职,其中之一的条件是一周六天工作制,而且会经常加班。
苏涵上了班之后很快就体会到了秘书这个岗位的一个重要原则:老板就是上帝,而且上帝是变化多端的。经常出现的情况是老板让她写一份稿件,写好了之后拿过去问他的意见,照着意见改过了之后意见又变了,然后再改。或许此一时彼一时的心情不同,所以意见也不同吧,苏涵这样安慰自己。但有的时候老板风风火火地让写一个东西,给了个时限,必须在某个时间前交差。苏涵就赶时间,甚至加班加点地做,做好了之后交给老板,结果发现那东西被搁置了一个月,动都未动。苏涵时常不能理解自己工作的意义,是为了侍候好那个善变的领导,换些微薄的薪水买吃的和租房子吗?
罗斌也上班了。一开始的时候在车间实习,三个月后转到实验室做起了技术员。他对化学实验,化学工艺方面的技术工作虽然算不上喜欢,但至少没有什么反感。同事们对这个刚入职的小伙子也都很照顾,工作量既不多得让人觉得有负担,也没有少得让人无聊,是个刚刚好的分量。所以罗斌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适应了这份工作,开开心心地上班,开开心心地下班,下班之后开开心心地吃饭,开开心心地踢球和看球。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苏涵向罗斌讲述自己工作的烦恼和逐渐恶化的情绪时,罗斌从心底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苏涵。虽然罗斌也尝试着安慰苏涵,但这种不彻底的理解,这种不能感同身受的失望终究会在两个亲密的人之间划开一道缝隙。
“不想上班了”,苏涵一进家门就说道,“老板太烦人了,又给了我大一堆活儿!”
“你怎么了”,罗斌说,“老板又惹到你啦?。”
“是的,累死累活地给他弄完,他有可能说做的不好,或者干脆不要了。”
“那就不做,不惯他那臭毛病!”
“你说得轻巧!”苏涵觉得罗斌的意见是张嘴就来,一点建设性都没有。“他是老板!我不干他安排的活儿干啥?”
“要不然不干了,换个工作。”罗斌又说。
“我这还没几个月就跳槽,外面工作哪那么好找?你以为都想你那么顺利就找个好地方吗?”苏涵有些委屈,“我本来就没想毕业就工作的!”
“那你准备考研究生啊。”罗斌也开始不满。
“工作那么满,哪有时间复习?”苏涵想到她本可以回老家的小城念研究生,更不平衡了,“上班都那么累了,每天伺候老板,晚上回来还得伺候你这个大爷!”
“我怎么是大爷了?”罗斌也急了。
“你干啥活儿了?我工作这么累,回家还得做饭,你在那儿闲着看球!”
“你怎么知道我工作不累?我也上班,又没闲着!”
那天的争吵以罗斌抱了抱苏涵,两个人外面去吃饭而暂时告一段落。但这种藏在生活里的雷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苏涵在工作之初并不适应那个工作环境,可能她永远也不会真正接受那个环境。她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逃离和怎样逃离。和罗斌诉苦是越诉越苦,苏涵终于明白,他是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感受的。
12
苏涵是觉得罗斌不爱干活儿。
刚开始住在一起的时候,苏涵做饭做家务,把租的小单元打理得温馨又整洁。那个时候,苏涵觉得她照顾罗斌很浪漫。罗斌想吃什么,她就给他做,不会的网上下菜谱也弄得像模像样。罗斌穿什么买什么,她也都张罗着。但是时间久了,这种感觉就越来越不对劲儿。尤其当苏涵累了,加班,或是心情不好地从公司回来,买菜做饭打扫房间都成了格外的工作,加班后的再加班,再任劳任怨也不可能感受到浪漫了。
罗斌在这方面比较传统。他从小就看他妈妈操持家务,做饭洗碗织毛衣,天经地义。他有什么想法也都是和他爸沟通,他爸会有最终的决定权。这种父权家庭的教育在罗斌自己的生活里不知不觉渗透出来。他从吃学校食堂换成吃苏涵做饭的时候觉得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唯一的区别是苏涵做的饭更好吃一些,比学校的大锅饭强多了。如果他翘着二郎腿在床上打游戏看球,而苏涵在一旁擦地洗衣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这样的生活,是他理想中的生活;这样的女人,也是他理想中的女人。
如果罗斌只是不爱干活儿,在苏涵的眼里,这也倒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但罗斌总是管她,这让她挺难以接受的。有一次他们一起出去逛街,苏涵看上了一个吊带衫,黑色,后肩处有三分之一镂空,打了交叉带。在苏涵的眼里是大方得体样式又活泼。当苏涵准备要买的时候,罗斌问,“这件衣服你准备在哪儿穿啊?”
苏涵愣了一下,“哪儿都行啊。上班,在家,出去玩都能穿。”
“上班就直接这么穿吗?我觉得不好。”
“我以为你也会觉得好看呢。”苏涵不太高兴。
“你别买了,这衣服不适合你。”罗斌坚持。
“但我喜欢。”
苏涵不顾罗斌的反对还是买了那件衣服。但她一次也没穿出去过。在家试穿的时候就总感觉背后有罗斌的眼睛在盯着,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换了别的。
罗斌对于苏涵和谁来往也很介意。在家的时候,如果手机响起,或是有短信的声音,罗斌总是要问是谁,年龄,性别,在公司的职位,什么都想打听打听。有的同事苏涵和他说起过,但遇到没有提过的同事,罗斌就更得就此聊上一阵子了。如果苏涵打电话时间长一些,罗斌会不时地朝她这边张望,也故意坐得近些,用实际行动“表明”苏涵的电话并没有打扰他,他也可以一样参与。这个时候苏涵就非常的不舒服,觉得尴尬又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起身走开。苏涵想,罗斌是太过在乎我,才会把我盯得这么紧吗?苏涵想起罗斌曾把他自己手机上的联系人,QQ里的朋友,每一个都逐一给她介绍和解释。罗斌对她说,两个这么亲密的人在一起不应该有秘密。但是苏涵想,那是他的方式。难道他一定得要求我按照他爱我的方式来爱他吗?
一次,苏涵加班回来晚了。从时钟过了八点之后,罗斌就几分钟一看表,越来越着急。苏涵是提前发了短信给罗斌通知加班晚归,但没说有这么晚。当苏涵九点十五分进门,和罗斌打招呼时,罗斌很不高兴。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罗斌的语气中充满了责怪。
“我不是发短信告诉你了吗。”苏涵也没好气,工作这么久,已经很累了。
“你没有说有这么晚!”
“我也没法准确预计加班时间,没法说具体几点。”苏涵把包挂好,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
罗斌这时觉察出自己有些不占理,停了一会儿,说,“你吃饭了吗?”
“和同事一起吃过了。”
“和同事?都几个人?都有谁?”罗斌突然想起自己在家里焦急地等苏涵,苏涵却在外面和同事一起吃饭而不通知他,害他那么着急。
苏涵刚要发火,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信提示音。罗斌急忙抓起手机去看,是苏涵的一个男同事:“你安全到家了吗?”
罗斌已经火冒三丈。他抓起外套,摔门而出。
那天晚上,罗斌在外面晃到深夜才回来。之后两人冷战了几天。讲和的时候罗斌解释,自己是太担心苏涵了,怕她出什么事,才会那么的焦虑和生气。苏涵勉强接受。下次再晚回来的时候,苏涵都尽量多发几次短信给罗斌,告知行程和预估时间,虽然她觉得这样很麻烦。
13
何征的生活也从大学校园里转到了现实社会中。
对于何征的毕业去向这件大事,他家里是没少下功夫。他爸爸,朋友托朋友,关系托关系,给何征在一个事业单位找了个位置。单位是做水系统测试的,隶属水利部门。何征在办公室负责核实数据,写报告,过起了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生活。
何征所在的事业单位,人员流动和私企相比,缓慢很多。何征环顾四周,小部分同事们的年龄在三十好几岁,大部分年龄有四十几岁或五十几岁,一直都工作在这个单位的不占少数。还有一些同事,因为人事调动,从别的部门转过来,但也都是一个体系内的,和外面的跳槽换工作不是一码事儿。何征就在这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每天和大姐大妈们一起共事。
何征做事勤快,为人谦虚,很快赢得了同事们的喜欢和信任。他们对何征的表现,是一致的好评。北京的大妈们大都和蔼可亲,接地气儿,还特喜欢为别人的事情分忧。他们都觉得何征这么个大好青年,一直单着没有对象可不是个事儿。大妈们觉得有义务把何征的恋爱婚姻大事抗在自己身上,开始张罗着给何征介绍女朋友。
何征的父母也开始催促何征尽快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何征父母是明确反对何征在上大学的时候谈恋爱的。他们称之为过早地处理个人问题。他们首先认为学生应该以学业为主,其次认为大学生不够成熟,不能处理好其中的关系。这也是谨慎的保守派父母对此事的一个典型态度。但等何征一过了二十五周岁之后,个人问题又成了他们催促的头等大事。他们三天两头地同何征联系,让他抓紧时间,尽快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何征相当于是被推动着,开启了择偶的漫漫长路。也许是社会上同何征类似情况的大龄男女青年不占少数,婚恋网站也悄然兴起。何征和一个又一个的女生见面,吃饭,聊天,看电影。何征自己本身并不看好这种模式,他觉得有感觉的那一瞬间被这种计划型的见面给糟蹋了。这种模式更侧重的是综合条件的评价和打分,令人心动的成分所占比例实在太小。而且他发现女方越来越重视物质条件,对于男方的经济,包括是否买房和工作类型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何征倒是能够理解,在现实社会中,年轻人的生存越来越不容易,也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但是如果一定要把这些物质条件和爱情画上等号,也是他无法认同的。
何征在工作的第二年就贷款买了房子。在北方,如果谈婚论嫁,男方家里需要购置房产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何征的父母也一直认同这个观点,所以拿出积蓄,倾其所有,在南三环到四环之间离单位比较近的小区买了一个两居室的单元,家里拿首付,何征每月还贷款。何征的单位公积金额度很高,所以每个月的还款倒不构成太大的经济压力。何征的父母觉得自己的责任已经尽到了,让独生子的工作和房子都有了着落,只剩最后一项婚姻大事等待筹办了。
何征在相亲的过程中意外发现,自己从以前在学校的买方市场转换成了此时的卖方市场。由于他对相亲的女生从没有过像对苏涵那样强烈的喜欢,因此也不会紧张。何征在不紧张的时候,口才也很好,可以控制谈话的节奏,最起码不会冷场。他这种放松的表现,不在乎结果、无所谓的态度反而给女生留下了好印象。何征琢磨着,难道在爱情的世界里,承认自己爱对方就意味着失去了第一道阵地吗?
何征就这样挑选着女友,说不上认真,也说不上不认真,挑选的同时也被女士们挑选着。在此期间,他和两个女生交往过,每个都持续差不多两三个月左右。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彼此还是建立了比较好的第一印象,然后约出去吃饭,看电影,再吃饭,但几次之后变得慢慢没有感觉,也越来越没有话说,最后见面的频率越来越少,就干脆不了了之了。
直到有一天何征遇到了吴小惠。
小惠是被办公室的大妈辗转几圈,邻居朋友亲戚已经搞不清楚了,转介绍给了何征。小惠比何征小三岁,在北京郊区的延庆长大。小惠大专毕业,之后就在一个国企下属的宾馆上班,负责前台兼行政工作。两人第一次见面约在了星巴克的咖啡馆。
何征去得早,先点了一杯咖啡坐在离门口较近的位置等着。到了约定的时间,何征向门口望去,而几乎就在何征抬头的一瞬间,一个女生出现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何征朝她招招手,她笑了一下,朝何征这边走来。
当小惠走近了,首先引起何征注意的是她的发型。小惠长头发,后面扎着一个马尾辫,脑门上的碎头发用一根发卡别在头顶。这和苏涵大学时候的发型一模一样。何征想,不知道苏涵现在是什么样子,换了发型没有。正在何征发愣的时候,小惠已经走到了座位边,站在那里看何征。
“哦,你是吴小惠对吧?”何征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身来,说,“我是何征。”
小惠点点头,在何征的对面坐下。何征还是没有进入状态,这时小惠招生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柠檬奶茶。
何征总算是缓过神,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多叫点吧,我请。”何征说道。
“谢谢”,小惠答道,“这会儿不饿。”
那天后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何征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应该都是些介绍基本情况之类的问话。分开后,何征只有一种感觉,他还想见她。
何征很快又约了小惠第二次见面,在一个饭馆。何征发现,小惠是个很质朴的女孩。大概是因为从小在郊区镇里长大,并没有城里女孩子常有的骄傲和虚荣心。衣着也很朴实,大方又耐看。还有,让何征最满意的,是她梳了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发型。这一次,何征直接地对小惠赞许道,“你的头发,还有发型,都很好看。”
“是吗,”小惠高兴地笑起来,“这样梳头发比较简单,也就习惯了。”
何征于是和小惠开始规律的见面,约会。小惠于是成了何征的正式女朋友。
14
苏涵认识顾云是在一个早点摊上。
随着苏涵在公司待得时间久了,老板开始带她出去应酬,有时候是去见一些比较重要的客户。有一家中型化妆品厂,苏涵的老板一直想成为它的原料供货商,做了很多努力。前期已经铺垫过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厂家来审核也已经审过两次。负责供货商审核的主管口头上说没问题,但是还需要他们老板顾云的审批。苏涵的老板费劲心思要到了顾云的手机号码,希望能够联系上顾云,和他见上一面。
苏涵的老板让苏涵安排一个体面的豪华餐厅去准备这次会面。这又是一个不好干的活儿。苏涵已经尽力安排,但对方总是拒接电话。一个早上,她去得比较早,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在早上八点半的时候打电话过去的,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试试。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接了电话。苏涵紧张地报上自己公司的名字和意图,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给了她一个地点,说一个小时以后见面。
苏涵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电话首先查了一下通话记录中的已拨电话。号码没错。她迅速给老板打了电话,告知突发的会面。老板还在路上,他让苏涵带上材料,他们俩都尽快赶往约会地点。
还好约定的地点离苏涵的公司比较近。她提前十分钟到了。让她又是很惊讶的是,那是个卖早点的饭店,不大,从外观上看已经有些年头了。苏涵犹豫着,往里面探着头。一个年轻的伙计过来问她要吃什么。她说她约人了。
“是顾云吗?”年轻人问。
“对啊。”苏涵一愣,非常吃惊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在里面一排,倒数第二个位置上,靠着窗。”
苏涵疑惑着,朝服务生说的座位那里一路走去。位置上坐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吃包子。他一手夹着包子,另一手朝苏涵打招呼,示意她走近坐下。苏涵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面前这个男人,带着眼镜,可是一点儿斯文气息也没有。方方的脸庞,浓眉,眼睛不大但看上去非常自信。目测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四十岁。
“你是苏涵,对吧?”顾云问,“想吃什么?”
“不,不,我早上吃过了。”苏涵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早上只喝了点牛奶就出门了,这会儿看见顾云在吃包子,还真挺馋的。但顾云是他们老板想要谈事儿的大人物,不好意思啊。
“你上班那么早,估计早点肯定没吃好”,顾云像和熟人说话一样,“尝尝他们家的包子,很有特色。你吃肉吧?”
苏涵点点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起下文。
顾云朝服务生摆摆手,又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粥。
“北京的早晨真是太匆忙了,”顾云接着说,“很多人前一分钟还在睡眠体验中,突然被闹铃强行打断,然后被迫开始现实中的世界,一点缝隙也没有,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吃顿早餐。这样的早晨怎么会有好的心情面对一天的生活呢。”
“我那么早打电话给您,是不是影响您享受美好的早晨了?”苏涵有点忐忑。
“完全没有,放心吧。我感谢您能来和我一起吃这顿早点。您给我带来了惊喜,我喜欢和别人一起分享早晨这个惬意的时刻。早晨的精力最充沛了,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间边吃早饭边谈事情呢。当别人约我,我经常提议一起吃早饭。但他们总是马上拒绝,都宁愿在晚上,选个豪华餐厅一道一道上菜,那会很疲倦的。”
苏涵想到了自己的预选安排,幸好今天时间紧没做调查,直接奔着这个早点摊来了。如果事先搜索一下,也很有可能会建议改变谈话地点。不过眼前这位金主儿也太接地气了吧,这种真实大发了的感觉苏涵是从来没见过。
这时候给苏涵点的包子和粥上来了。苏涵感觉自己更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苏涵笑了一下,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顾云说的没错,还真是好吃!
当苏涵的老板赶到时,苏涵正和顾云边吃早点边聊着。老板看到苏涵这种表现,有些不悦。苏涵赶紧起身,给老板让了个位置。
“顾先生,实在抱歉”,苏涵的老板一边递上自己的名片一边说,“真是不该在这种地方请您吃饭的。”
顾云看了一眼名片,把它搁在了饭桌上,“这是我选的地方,耿老板不要怪苏涵了。”
“不会,不会的”,老板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一起吃个饭。”
顾云扶了一下眼镜,依旧平和地说,“和吃饭的地点相比,我更在意和谁在一起吃饭。今天早上能有幸遇到两位,让我的早餐吃得很愉快。你们找我想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