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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周泰驾马而来,等到众人跟前,却又滚鞍下马,哭拜在地,并不说话。陆逊见他满身血迹,大惊失色,心中已然料定几分,却仍作镇定之色,淡淡问道:“可是江夏失守?”
周泰这才抬头道:“都督与韩将军离城而去,蜀将吴班等随即率军攻城,蜀主刘备也亲自督战,兵强势大,末将等虽尽力拼杀,奈何敌众我寡,江夏陷落贼手。”
陆逊听他说来,也不再言语,只转头一一扫视众将。韩当等人听闻江夏失守,皆甘宁出战之故,方知陆逊谨守之议乃上上之策,回想连日催促请战,都面有愧色。陆逊心中却不这般想,今日之事,江东军马动向,尽在蜀军算计之中,究竟是对方过于高明,还是军中有奸细互同有无?
众人只觉陆逊目光凌厉,不敢直视,俱垂首不语。陆逊转视甘宁尸首,心中默叹,如今死者已矣,安能加刑?只能自己向吴侯上书请罪,片刻才缓缓道:“大军退守黄石,即可起程。”众将齐声应诺,领命而行,暂且不表。
关平,林扬二人杀出路径,带兵败退数里,不见东吴兵马追来,这才渐渐收拢人马,缓缓往自家大营而来。及至辕门,关兴率廖化诸将等候在外,乃令军士自散回营帐休息,众将一起来大帐叙功。
进入中军大帐,关平居中而坐,诸将按位次两旁排开。关兴心念战事,乃先出列问道:“将军,可曾拿获陆逊?”
关平长叹一声,道:“非林将军之计不妙,奈何陆逊识破,反分兵围之,战而不利,吾与林将军乃引军而回。”见众将脸上皆有可惜神色,又道:“此战有此小败,却伏杀江东名将甘宁,仅此一项,吾军便是大胜。”
关兴也道:“明日末将愿以此得胜之师,攻取江夏,必当生擒陆逊。”
“好。”关平抽出一块令牌,道:“众将今日征战劳累,可退下休息,明日一早三军饱食,出兵江夏。安国便为前部。”
关兴接过令牌,与众将齐声应诺,便要各自散去。却听帐外有军士道:“禀将军,陛下御营急报。”
“哦?”关平兄弟互视一眼,各自微感吃惊,今日战事尚未禀报刘备,何以有军报传来?关平却不敢怠慢,急忙起身道:“有请天使。”话音落下,便有一文官迈步而入,见关平众将皆在,乃道:“陛下口谕。”
关平急引众人拜服在地,口称万岁。那使者这才缓缓道:“江夏今日已被吴班将军所取,陛下宣召将军明日带兵移屯安函,进取黄石。”
关平得此诏命,心中更是万分惊讶,仍恭声道:“微臣领旨。”这才起身,道:“贵使远来辛苦,且请去营帐休息。”
“不必。”使者谦让道:“下官还要回去复命,就此告辞。”关平也不坚持,乃命人将使者送出,回头看众将脸上皆有忿忿之色。
关兴见使者离去,随即大声道:“某等今日尽力死战,士卒死伤数千,却反让吴班得了便宜。”关平自己心中何尝不是如此想法?只是当着众将之面,如何能说出?当下沉下脸来,喝道:“休得胡言,同为国家效力,何分彼此?”
关兴还要再言,却被林扬轻轻一拽,这才强自忍住,也不向关平告辞,便大步出营而去。关平微微摇头,对着众人道:“都下去准备,明日移兵安函。”众将一起行礼,俱都默然而退。
林扬出得营帐,急忙快步追上关兴,低声道:“将军且留步。”
关兴乃停下道:“适才你拦着某作甚?要不是我等设伏甘宁,调得陆逊大军来救,江夏城防空虚,吴班他如何能抢得这等大功?”
林扬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将军遍观众将,谁人不是这般心思?就连征东将军,口中虽然呵斥将军,心中怕也是这样想法。”说着便轻叹一声,道:“想又能如何?谁能想将军一般心直口快,想到便说?此取祸之道也。”
“何来祸事?”关兴看着林扬,此人近日来妙计连施,早已对他另眼相看,此时虽然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却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林扬又靠上前少许,道:“如今我等荆州军士性命,在陛下眼中分毫不值,就算立有战功,也未便能被陛下赏识。”
“休得胡言。”关兴虽然对吴班抢功不满,却丝毫不敢埋怨于刘备,当下沉声道:“不看你这两日之功劳,定将你送与大哥发落,以后休要出此不敬之言。”
林扬并无畏惧,反而正色道:“非末将不敬,实为荆州数万士卒着想,自赵舒将军被幽禁白帝,陛下将荆州各部一分而再分。留下与将军的,却始终为征吴先锋,军中设左右先锋者,原意两支军马更替向前,使其一支能得以休整。可是将军回想,自渡夏口以来,哪次不我荆州军马在前?吴班所部又在何处?今日我军如此力战,士卒死伤疲累,取了江夏,却不让我等进城休整,又要移兵安函,攻取黄石,是何道理?”
林扬如此侃侃而谈,关兴本当发怒喝止,但仔细想来,却又不无道理,自伐吴以来,荆州军马已经折损近万,而川系兵丁减员甚少,这是巧合,还是陛下故意安排?关兴长叹一声,道:“此言在吾面前说了便罢,若再有第三人知晓,定不轻饶。”说完,狠狠瞪了林扬一眼,便转身离去。
林扬看着关行离去时候的神色,知道已被自己言语说动,脸上微微一笑,便转身回去自己营帐。李韦,于圭等将由于与赵舒将军关系过密,俱都留守在荆州,自己因为是关氏旧部,故而升任将军随关氏兄弟带兵出战,可是他们如何知晓自己早已经心向赵将军?
林扬刚掀帘入帐,就听有人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不用看就知道是叶枫这小子在取笑自己,真不知道赵将军何以派如此一轻浮之人来此传递消息,就不怕坏事?不过这小子天真活泼,着实讨人喜欢,林扬便笑问道:“吾喜从何来?”
叶枫此时一身普通士卒打扮,嬉笑道:“将军今日以妙计伏杀东吴甘宁,陆逊二人,升迁指日可待,难道不是大喜?”
林扬微微摇头,道:“陆逊非常人,赵将军之计被其识破,并未取其性命。”
“哦,当真?”叶枫忽然叹息道:“赵将军真乃神人也。”
林扬闻言,惊道:“莫非赵将军事先便知陆逊不会中计?”
“正是。”叶枫答道:“高平以为除去甘宁,陆逊二人便可以掌控江东军马,实是痴心妄想。赵将军曾言,江东注重氏族出生,陆逊能任大都督,一则固然有才干,二则也因家族势力,更兼是孙氏门婿。高平一个外人,资历又浅,如何能担当大任?不若就乘今日之机,取得陆逊信任,以后更易成事。”
林扬点了点头,道:“赵将军虽远在白帝,却对此间事了如指掌,着实让人佩服。”转而又问道:“将军是如何得知吴班袭取江夏的?”
叶枫“嘿嘿”一笑,道:“这可得全靠我。是我先改扮成吴军探马进城赚韩当出兵,又跑去吴班军中报信。不然他现在还在后面睡大觉呢。”
“原来如此。”林扬不由多看了叶枫两眼,虽然他说的时候神色轻松,可是林扬清楚,这说来简单的两件事情,做起来却万万没有这般暇意,心中又不禁对他多生出几分好感。
叶枫又问道:“你劝说关兴的事情,情况如何?”
林扬微一摇头,道:“此人对陛下十分忠心,不易劝动。不过他对我的话不是十分排斥,想来心中也颇有疑虑,至于其他各将,我尝私下以言语挑之,皆心念赵将军恩德。”
“如此甚好。”叶枫点了点头,道:“此间事了,我这便回白帝向将军回禀。将军曾交代,你在此处务要做好两见事情,一则劝说关将军,尽量保住荆州军马之实力;二则与高平互通往来,不过此人却不能十分相信。”
林扬点头记下,道:“请转告将军,末将定不辱命。”看着叶枫要离开,又道:“我送你出营。”叶枫微微一笑,道:“多谢将军好意,这营帐我已来去几遭,不敢有劳。”说着便转身出帐离去。林扬知道叶枫身怀绝技,来去无踪,也不为他担心,径自去盔卸甲,上塌休息。次日一早,又便随着关平大军往安函而来。
建业城内,吴王府第,孙权拿着陆逊传来的败报,眉头深锁。江东自从周瑜过世,再无进取之力,鲁肃老成持重,稳守基业。可是自己又如何只在这江东数郡称王图霸?吕蒙甚解上意,策谋偷袭荆州,原本计划妥当,关羽也被困襄阳,却又有赵舒引军救援,数战之下,竟然大败子明。而今关羽损命,刘备为报仇怨,大兴兵马,妄图吞并江东。周,鲁,吕三人皆逝,不得已而启用阚泽以全家性命举荐之陆逊,不料首战便大败,不仅江夏失守,连上将甘兴霸也陨命斯役。莫非我江东就再无擎天之柱石?
孙权正思量间,人报张昭,阚泽求见。孙权冷然道:“请来。”少时二人前后而入,行礼已毕,孙权乃将陆逊书简掷于阚泽之前,道:“这便是公所举之大才?便此一战,折损部卒上万,丢失江夏城池,可惜兴霸也……”
阚泽早已收到陆逊书信,其中原由一清二楚,当下俯身拾起地上书简,便要开口为陆逊分辨。张昭却先开口,道:“主公,陆逊并无远名,阚大人昔日举荐之日,臣便多有劝阻,今日果然不济,还望主公速谴兵马,若江夏尽失,蜀军沿江而下,江东危矣。”
孙权闻言叹息,道:“非孤不愿,如今国中军马尽赴江夏,淮南公绩所部,却不敢轻动。魏主虽受孤封号,却不可不防。”
张昭复道:“江东乃国家基业,非淮南诸地可比,主公可抽调凌将军一部,以解燃眉之急,再谴使入魏,以言语说之,或可缓解魏主之心。”
“不可。”阚泽不等孙权说话,接口道:“魏主曹丕奸诈更胜于父,主公谴使而去。以臣愚见,魏主必以为弱,而谴军来袭,且时江东危矣。”
孙权得闻战报,原本不悦,却被二人左一个“江东危矣”,右一个“江东危矣”说得越发气恼,乃喝道:“孤父子三人在江东已有数十年基业,岂能一朝尽去?刘备能亲自征伐,孤便不能亲往江夏么?”
张,阚二人闻言俱是一惊,乃知孙权有亲征之意,急忙要出声阻拦,却又听孙权道:“昔日孟德数次北来,均是孤亲往抵抗,才得将士用命。而今刘备欺孤太甚,孤定要与之决一雌雄。孤意已定,二卿不必再劝。”
孙权转身看着墙上地图,道:“孤亲征江夏,不复抽调淮南兵马,便可谴都尉赵咨使魏,以示通好之意。朝中之事就由子布辅佐世子处理,都下去准备吧。”张昭,阚泽二人知事不可违,只好行礼告退,各自下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