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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蒋玉菡这样的戏子,即便是赎了身脱了籍,自己也有一腔志气,盼着脱离戏子的行当,买几亩地做个田舍翁,奈何挡不住达官显贵的权势。他起先在忠顺王府时,旁人虽觊觎他温柔标致,但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从忠顺王府出来了,没了忠顺王府的庇佑,和他交好的薛蟠贾宝玉冯紫英一干人等死的死,监、禁的监、禁,他也不过是任人鱼肉罢了。
紫鹃并没有对黛玉和雪雁直言,只是长叹一声。
依她看来,袭人对宝钗宝玉二人有始有终,尽心之至,少时无碍,时间长了,蒋玉菡心中未必还能一如从前待她温柔体贴,毕竟当初蒋玉菡被忠顺王府找到,皆是宝玉所为,怎能容得下自己的妻子眼里心里还记挂着宝玉。
基于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紫鹃临来前也劝过袭人一回,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晚饭之后,房内只有黛玉、雪雁并鸳鸯等人,紫鹃方明这段来龙去脉,叹息道:“不仅琪官身不由己,便是袭人,也只能由着那些人折磨作践罢了。戏子尚且任人作践,何况戏子之妻乎。不管她从前有多少不是,落得如此命运,也叫人着实可怜。”
雪雁听了这话,暗暗吃了一惊。
她常和忠顺王府有所来往,知晓蒋玉菡虽是戏子,却有志气,多年来唱戏,得了不少赏赐,攒下了不的家业,原本还想着袭人嫁给他,既是蒋玉菡之福,亦是袭人之幸,如今看来,竟非如此,紫鹃得隐晦,但是雪雁却听明白了,他们夫妇两个都是任人玩弄。
黛玉微微蹙眉,道:“怎会如此?难道竟没法子避免?”
紫鹃叹道:“避开了这个,还有那个,蒋玉菡生得好,琪官名满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他们搬了几次家都没用。奶奶不知道,我遇到袭人,哭得泪人儿似的,一肚子的苦没处诉,饶是这么着,还不敢告诉宝二爷,只琪官待她甚好,丰衣足食的。荣国府一干主子下人发卖时,她本想赎了宝二奶奶,只是叫咱们家先赎回来了,她便赎了麝月,送到宝二奶奶身边作伴,原本还想赎平儿,不想平儿被过路的客商买走了,好歹,也没能买下她。”
周家只买下了邢夫人等主子,并没有买下下人,按着她婆婆的法便是,被别人买了也一样是去做下人,不过就是从这家换到了那家,横竖没有性命之忧,同时吩咐紫鹃不得倚仗周家之势强买强卖,因此在平儿等人身上紫鹃亦是爱莫能助。
黛玉想起荣国府当年的热闹,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个个肆无忌惮,笑容如花,哪能想到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从此天各一方,而自己终究如先前所言,对他们鞭长莫及。
雪雁问道:“姐姐的家人可赎出来了?”
紫鹃忙笑道:“当年你提醒我,我也劝着我父母赎身,偏生他们舍不得府里的体面,竟是不肯,我便撒手不管了,如今他们后悔得什么似的,抄家时,因是家生子,所有家业一概抄没,七八千两都折进去了,幸而我陪嫁了一处宅子,现今给他们住着。”
到父母兄嫂侄子的下场,紫鹃忽又道:“赖家也被抄了。”
雪雁一怔,忙问道:“我在这里,不知道京城的事情,敢问姐姐,不知祖母和干爹干娘等人如何了?虽祖母和干爹干娘是府里的家生子,但是大哥哥和欣荣姐姐都是放出去的,且欣荣姐姐在京城里,想必无碍罢?”
紫鹃道:“你放心,赖大姑娘都把赖嬷嬷和赖大管家夫妇都赎出来了,他们家的园子家业当初都是记在赖大爷名下的,因此没有被悉数抄没,只抄没了赖嬷嬷和赖大管家夫妇两人名下的东西财物,竟有十几万两呢,也占了他们家家业的一半儿,兼之荣国府败了,依附着荣国府的赖家也没有多少体面,如今也就只是平安二字罢了。”
赖大家下场比较好,宁国府的赖升家不但阖家被抄,一家老都被发卖。
雪雁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能得平安二字,已经是他们的造化了。”虽然赖家待她一直十分尽心,但是她也知道赖家贪墨的银钱出自荣国府,出自林家。
紫鹃了头,当她得知从赖家抄没出十几万两的银钱东西时,便知道了来历,荣国府建了个大观园,不久他们家也有了一个园子,其砖木瓦石多是从修建大观园时得的,抄出来的东西里也有几件林家之物,想来是荣国府侵吞林家的财物时,建造园子摆设其内,或者后来典当折变时,他们从中得的,因此她对赖家也没了先前的敬佩。
不过雪雁是赖家的干女儿,紫鹃不好当着她的面这些。
雪雁鉴貌辨色,却笑道:“有什么话你直便是,何苦藏着掖着?依我想,从赖家抄没的东西里定然有荣国府里的,或者也有咱们家的也未可知。”
紫鹃闻言一呆,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雪雁淡淡一笑,道:“有什么猜不出来的?我虽是赖家的干女儿,但是也知道当初他们拗不过老太太的意思才认了我,兼之后来姑娘嫁得好,他们也有所倚仗,有来有往,方日益亲密。他们家的行事手段我心里明白,不过因是外人不好罢了。赖家从荣国府里捞了多少油水,不必我也清楚,荣国府里得了咱们姑娘的钱,追根究底,赖家得的还不是姑娘的。”
她和于连生亲密无间,如同亲生兄妹,但是对于赖家,她到底存着一分疏淡,倒也不是她忘恩负义,只是每每想到他们贪墨的银子里有黛玉的一份,即使两家行事周全,来往密切,总是难以亲近起来,况且若是自己当家作主,也不愿意要赖家这样的下人。在她的心里,赖家一直都在黛玉、赵云、于连生之后。
听了这番话,紫鹃道:“原来你心里早就有一笔账了。”
雪雁头一笑,道:“我是赖家上了契的干女儿,几年下来,也不是虚情假意,便是养个猫儿狗儿还有情分呢,何况我们,如今听他们俱各平安,我便放下心来。”
完,问道:“赖家抄出十几万来,荣国府里呢?”
紫鹃想了想,摇头叹道:“都府里早已寅吃卯粮了,我只道抄家也抄不出多少东西,不想府里竟抄出不下二三百万的财物,多是各房里的梯己和管事们攒的家业,单是二太太房里,就有不下五十万的银子东西,有咱们家的,有甄家的,还有当年包揽诉讼得的银子和利钱,还有管家时捞的油水,各处的孝敬,真真是让人吃惊不已,谁能想到太太竟是个财主。”
话间,紫鹃连连叹息不已,谁都没料到贾家最有钱的不是别人,竟是王夫人,据当初抄家时,连贾赦得了贾母的梯己,也比不上她的。
雪雁皱眉道:“咱们家的东西,没有发还给咱们?”
按理,林家的财物都不是贾家的,该当发还才是,荣国府剩下的虽不多,可也不少。
紫鹃摇了摇头,道:“都是从贾家抄出来的,哪能发还给咱们?就是珠大奶奶的梯己,是发还了,其中还有一些官员从中盘剥呢,到珠大奶奶手里的不过是十之三四。咱们家的那些东西,剩下没用的多是御赐之物,不能折变典当,不然,早被他们用的用,卖的卖了。”
黛玉插口道:“充入国库便充入国库罢,横竖多是御赐之物,便不是,发还了给我们,我也不要,当初按着规矩,是要上缴朝廷的,只是琏哥哥倚仗甄家权势没有上缴。”
雪雁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若是发还给了姑娘,姑娘或者上缴朝廷,或者用来赈灾济贫,都是极好的,并不是非要留给姑娘。”
紫鹃笑道:“这都几年了,你除了当着外人喊奶奶,私下怎么还是叫姑娘?奶奶现今都生了哥儿了,你也该改改口了。”
雪雁却道:“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横竖不当着外人叫姑娘,你不必管我。”
众人听了,都是莞尔不已。
黛玉轻轻一叹,道:“别这些了,别的罢,咱们家二爷成亲了,三爷和大姑娘可亲了?信我还没拆,等晚上再看,你先告诉我。”
紫鹃精神一振,眉开眼笑地道:“二爷成亲了,我来时,二奶奶已经有喜了,就是得了大爷奶奶家书不久的事儿,大姑娘也在相看人家,三爷打算和二爷一样,等考中了秀才再亲,三爷是爷们,太太不必太急。”
转头看着雪雁,她又道:“戴总管已经告老还乡了,现今于总管已经是掌宫大太监了。”
黛玉和雪雁听了她带来的消息,无不欢喜。
少时,因问起紫鹃生的是男是女,紫鹃笑回是个子,名唤王瑞,黛玉忙叫抱进来看看,送了一套金五件作表礼,雪雁送了一个金项圈,一块长命锁,黛玉笑道:“好生养着,明儿大了,就叫进来给大哥儿作伴。”
言下之意便是叫王瑞日后跟着大哥儿了,或为伴读,或为厮,或为长随。
紫鹃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这时,前面赵云来催雪雁回家,雪雁忙起身告辞,黛玉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在家里歇着罢,得了空我去你们家里看你。”
雪雁笑着答应了。
回到家里,雪雁先拆开于连生的书信,和自己给他的家书一样,足足有二十多张,信中的也是京城一些事情,以及自己又升了的消息,雪雁常常舒了一口气,于连生今年二十多岁便有这样的能为,自己总算放心了。
一时命丫头打开箱子,无非是绸缎衣料玩意儿等,大多都是给麒哥儿的。
赵云接过信看完,道:“一会子给我收拾几件衣裳鞋袜,我要出门。”
雪雁收好书信,问道:“去几日?怎么忽然出门了?”
赵云答道:“沈将军派周将军去查探另外几处营地,让周将军组建新军,离此约有百里之远,极近海岸,因此一早就得出门,大约要去半年或者三个月方能回来。”
雪雁吃惊道:“怎么去这么久?三个月便足以训练出一批骁勇善战的将士了。”
赵云淡淡一笑,并没有言语,有些军中之事并不能告诉她。
雪雁却瞬间明白了,自从方千总投奔了沈睿后,军中一山不容二虎,倾轧日益激烈,不过周鸿一直都谨守规矩,知道自己不能掌握兵权,以免惹得长乾帝忌惮,也一直听沈睿之命,而不与之争权,他只管打仗。但是沈睿并不这么想,大概是容不下周鸿手下带来的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的兵权在他手里,而不是在周鸿手里,偏偏这些将士都是周鸿带出来的,一同征战过沙场,即使周鸿不是一品大将军,底下将士也听周鸿的,而不是听他的。
沈睿把周鸿调去训练新军,一则新军懒散,所有调任之权在自己手里,周鸿只是个教头,只要自己一纸调令让周鸿回来,周鸿便即一无所有,新军仍归自己指挥,二则在周鸿不在的几个月里,他也能将十万大军打散重组,派别人接管。
赵云劝周鸿听从军令,虎符往往是虚的,将士们更信任佩服比他们强的统领,尤其是周鸿这样的人物天生就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让人信服。
掌兵权和得人心相比,后者更为有用。
周鸿喜爱疆场,本就是不喜朝廷上的尔虞我诈,宁可同将士喝酒吃肉,也不愿在京城里与纨绔子弟谈论风花雪月,只是没想到自己到了西海,竟惹得沈睿如此忌讳,将帅不和,乃是军中大忌,虽边境近来安稳,但是隐患犹在,宁可避开,也不想与之硬碰硬。
雪雁写信给于连生的时候,将此事给他听,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沈睿忌惮周鸿,自然不会让人传进京城里,而周鸿也不屑于此,雪雁却知道长乾帝的心思,虽然不愿周元父子文臣武将联手,但是更不愿西海沿子的大军出乱子,让外人趁虚而入。
信写好了,一时却不好送出去,虽有驿站,到底不如自己人送的便宜。
雪雁打发人去问邢岫烟,闻得薛蝌打算八月启程,她便将家书放在妆奁内,安心养胎,闲了给于连生做两身衣裳鞋袜,又买了一些西洋药和西洋玩意儿,他们住在西海沿子,常能见到外国人,一要买西洋药和西洋玩意儿,几个外国行商都亲自送上门,其中几样西药在京城里罕见,雪雁买下来,打算连同书信一同捎给于连生。
其后,雪雁不断写些西海沿子的所见所闻,都和书信放在一处,叫于连生知道。
这日一早,她扶着腰在院中散步,约摸半个时辰后,忽然听人通报宝琴过来了,她忙命人快请,却见宝琴带着一个外国少妇过来,那少妇天生的金发碧眼,雪肌玉肤,真可谓是国色天香,浑身打扮得珠光宝气,额上打着联垂,更显得好看。
雪雁并非初次见到外国人,并不如何稀罕,只看着宝琴,问道:“这是做什么来?”
宝琴笑道:“她叫爱丽丝,那年我在大观园里念的诗就是她做的,学咱们的话儿,读咱们的四书五经,我本想着见不到了,没想到这回竟能再见到,就带过来给你们见见。”
爱丽丝向雪雁问好,他们在这里经商,对于戍守于此的将士十分忌惮,常常送礼打。
雪雁听她语言流利,并不似许多外国人那样口齿生硬,暗暗赞叹,忙笑道:“快请进来坐,久闻大名,今儿见了,果然名不虚传。”一面,一面叫人倒茶。
爱丽丝跟着进去坐下,喝了一口茶,先赞道:“好香,竟是没有喝过的茶。”
雪雁抿嘴一笑,道:“这是贡茶,寻常难得,你若是喜欢,一会子拿两瓶给你带回去。”虽然这些茶叶是进贡的,但是地方官员在进贡之前,总会预备一些孝敬戍守本地的将领,因此黛玉得了许多,分送了她好些。
爱丽丝听了,顿时大喜过望,连连道谢,然后笑道:“夫人真真大方,我喜欢得很。柳夫人夫人买我们带来的货,因此我央求柳夫人带我过来拜见夫人。”
雪雁道:“是有这么一件事,怎么,我买的竟是你们带来的?”
爱丽丝头道:“是的,这次柳夫人的哥哥得的也是我们家的货,我们用黄金、宝石、香料、象牙、羽缎、哆罗呢等物换薛先生的绸缎、茶叶和瓷器,不过药却卖得不好,薛先生买的也不多,听夫人很是买了不少我们的药,难道夫人知道我们药的好处?”
雪雁听完,笑道:“只要能用到实处,自然是好药。你们带来的金鸡纳霜极好,只是数量不多,我还打算多买一子送人呢。”她并不是都送人的,自己也留了一些,尤其是金鸡纳霜,可遇而不可求,留着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爱丽丝听得十分欢喜,道:“我们还有一些,今儿特地带来送给夫人,另外,还有一些我们那里的东西,不成敬意,请夫人莫要嫌弃。”着,送上拜礼的礼单。
却见爱丽丝送的乃是自鸣钟一座,象牙船一只,哆罗呢四匹,羽缎四匹,宝石一盒,洋烟一盒,金鸡纳霜两盒,还有玫瑰清露四瓶,这些在京城里都是极为罕见的贡品,但是因为边境通商的缘故,反而只是寻常之物,譬如进贡宫中的羽缎羽纱只二三匹,但是边境官员所得却不下十几匹,且在他们那里也并不昂贵,因此爱丽丝送得十分大方,她来时已经打听过了,雪雁的夫婿虽然只是幕僚,但是却很得周鸿的信任,她知道宝琴和周家、赵家的情分时,立刻便备了两份礼物,送给黛玉的比给雪雁的又加厚一倍。
爱丽丝比宝琴大七岁,经历的事情又多,在西海沿子这些日子里,很明白天朝的人情往来,他们若想长久地做好生意不受剥削欺凌,便得打好这些人物。
雪雁推辞不得,次日便回了礼,贡茶、宫缎和官窑瓷器,都是百里挑一的上品,比爱丽丝家和薛蝌交换的东西强了十倍,毕竟薛蝌采买过来的货物都是民间常见之物。
爱丽丝见了雪雁和黛玉回的礼,惊叹不已,都当宝贝似的收藏,离开时,恋恋不舍地过来辞别,可巧碰到麒哥儿在院中顽耍,当即送了一个金自行船给他,上了发条,拧紧,船便能在水中自行行驶,麒哥儿喜欢得不得了。
雪雁在宝玉的怡红院里见到过这样的自行船,倒也不甚在意。
转眼间进了八月,雪雁即将临盆,越发心地保养,轻易不出门,又请了稳婆在家,却因赵云尚未回来,未免有些闷闷不乐。
薛蝌在家里住了三个多月,大半货物都已脱手卖给外国人了,尤其绸缎、茶叶和瓷器三样,换了许多洋货,下剩一半货物卖掉换了黄金,也赚了十几倍的利息,除去各样使费税银后,便将宝琴和雪雁该得的金银送过去。
雪雁看着薛蝌送来的银两,暗暗咋舌不已,一来一去,竟赚了四万两银子,难怪都经商赚钱,果然是暴利,也亏得有周家庇佑,方保薛蝌一路平安。
雪雁谢过薛蝌,托他将自己给于连生的家书东西捎带进京。
薛蝌打算趁着这几年在西海沿子有靠山多走几趟,闻言,忙答应了,出发时,自然也有周家下人带着黛玉的家书和礼物回京孝敬周元夫妇。
薛蝌走后,雪雁心里盘算银子的用处,黛玉过来,听了道:“横竖放着也是白放着,咱们不知道在这里住几年,拿些出来置办些良田,年年都有进项,咱们家单靠那几两银子俸禄能做什么?还不够做两件衣裳,我已打发人去看地了,等到回京时按着原价折变便是。”
雪雁笑道:“姑娘的是,拿一半买地,另一半就多多购置些洋货,外国人带过来的宝石香料象牙都是极好的,攒下来将来给我们姐儿做嫁妆。”
黛玉瞅着她的肚子,道:“大约快生了罢?你怎么知道是个姐儿?”
雪雁笑道:“便是这胎不是,日后总能生个姐儿。”
三天后是八月十五,雪雁十月分娩,果然平安生下一女,喜得黛玉连声她是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字,等到满月后,便取了一个乳名叫好儿。
彼时周鸿赵云未归,也只有她们娘儿们热闹。
雪雁买完地后,便开始给女儿攒嫁妆,大笔采买洋货,其中自鸣钟、黄金、宝石、象牙、香料和各色哆罗呢羽缎羽纱等物都买了许多,女孩子天生弱于男人,她虽待儿女一视同仁,但是却觉得不如少给儿孙财物,令其自己挣来,而多给女儿一些,出嫁底气足些。
黛玉得知后笑道:“别人都是重男轻女,不想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雪雁道:“若是女孩儿也能挣一番事业,何必如此?若是子孙争气,不给他们留下家业,他们也能挣出一份来,给的多了,日子未免过于奢靡而导致不思进取,瞧瞧荣国府里就知道了,倘或当初都是贫苦人,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
黛玉听了,深以为然,赞道:“难为你有这样的见识,教导儿孙总要严厉些,咱们都见到了何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总不能让自己的后人重蹈覆辙。”
至此以后,教导儿女时,两人均是穷养儿,富娇女,外人无不称奇道异。
薛蝌如同往常进京,周家下人便与之分手,去周家和于连生两处送信送东西,薛蝌则在自家铺子里收拾东西,也有别家的商铺来买他带来的货物,十分忙碌,也不及去探望宝钗等人了,只听宝玉出狱二字便不再问了。
却书信和东西送到于连生手里,于连生当即拆看,不觉眉头一皱。
雪雁能猜测到长乾帝的心思,于连生自然更为明白。
于连生收了信,看罢东西,拣了几样连宫里都罕见的东西孝敬给长乾帝。
长乾帝整顿吏治大有所得,昔日勋贵世家皆已灰飞烟灭,四王之权都收了回来,西宁王府已灭,剩下的三家,南安王府没了兵权,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北静王爷也不敢和人结交了,八公除了六个,还剩两家老实本分的,因此长乾帝偷得浮生半日闲,见了于连生孝敬的东西,问道:“竟有西洋药?这金鸡纳霜连宫里也不过就那么一子。”
于连生笑道:“都是人那妹子从西海沿子托人捎来的,虽在京城里少见,但是那边的外国行商却带了不少过来,因此人的妹子多买了些。”
长乾帝闻声了然,道:“西海沿子那边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于连生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只是那边外国人多,金发碧眼的,也有红发蓝眼的,和咱们大不相同,外国人慕天朝之威,也学四书五经呢。”
长乾帝听了,甚为自得。
于连生又起西海沿子的诸般趣事,这些雪雁在信中也了,渐渐到军中之事,但并没有明,道:“周将军本管着十万大军,老爷吩咐周将军过去也是想打得边境国闻风丧胆,只是近来无战事,周将军竟去做教头了,几个月都没能回来一趟,人那妹子因妹婿数月不回,便在书信中抱怨给人听,人觉得不大妥当,故禀告老爷。”
军中之事不得外传,赵云当初便没有告诉雪雁,雪雁深知其理,便只在信中方千总如何求纳鸳鸯不得转而纳沈家丫头为妾,然后抱怨赵云跟着周鸿一去几个月不回等等。
长乾帝眉头一皱,道:“听这意思事将帅不和?”
沈睿虽只是一品将军,但却是长乾帝派去的统帅,只是没有大元帅之称。
于连生低声道:“人不懂这些,人的妹子的信中也没,人隐约觉得是这么个意思,不然沈将军怎么偏派了周将军去训练新军?周将军是何等样人,巡查边境,安排将士,好生备战才是正经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去做教头。”
长乾帝道:“信在何处?你将信中所言,一一如实将出来。”
于连生松了一口气,连忙照实来。于国于民,他都不能任由西海沿子那边将帅不和,长此以往,军不知听谁之令,到那时遇到敌袭必然是无头的苍蝇,不能同心协力。
沈睿只顾着自己在军中的威信,而如此对待周鸿,决计犯了长乾帝的大忌。
长乾帝听完,登时龙颜大怒,道:“信中所言并不十分清楚,你打发几个人速速赶过去查探清楚,若果然如此,便将沈睿调回来,令周鸿总管西海沿子诸事。”
于连生一怔,忙道:“老爷是要让周将军掌管兵权?周老大人还没致仕呢。”
长乾帝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道:“我这两年也想通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周元一家老都在京城,还怕周鸿在西海沿子反了不成?周鸿行军打仗少有人及,不能让沈睿压着他,横竖多派些人监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能先得到消息。”
于连生笑着称是,如此一来,周鸿更进一步,赵云也随之水涨船高,到那时,雪雁亦跟着夫贵妻荣,即便远在西海沿子,上面无人压着他们,于连生才算放心。
长乾帝有了这样的意思,于连生立即便派人去查探,并不能依雪雁一封书信作准。
料理完此事,已经是年下了,年下忙碌,直到上元节后,长乾帝方放于连生两日假。
于连生出宫后,独自一人在家只觉得没趣,便带人出门,行走于闹市,昨日上元节,许多花灯未曾收回,街市上依旧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于连生吩咐太监买了一个花灯,自己提在手里,叹道:“想当初未进宫时,哪里能有什么花灯赏玩?那时年纪,只盼着有朝一日有钱了,也学人家在上元节里花灯,只是如今有钱了,却没那时的心思了。”
跟着他的太监笑着恭维道:“大总管是做大事的,自然不在意这些玩意儿了,别这样的花灯了,按着大总管的本事,便是用金子堆砌出十个八个来也是轻而易举。”
于连生扑哧一笑,道:“金子做的我也不稀罕。”
完,忽然道:“昨儿个上元节,周贵人赏了一个玻璃绣球灯给我,你记着,回去收拾出来,等到薛蝌回西海沿子时,捎给麒哥儿顽。”
太监听了,忙满口答应,谨记在心。
于连生又逛了一回,太监提醒道:“听着梆子声,已经三更了,大总管回去罢。”
于连生拢了拢斗篷的前襟,了头。
一个太监忙先奔回街口,片刻后回来,身后跟着一轿子。
于连生坐在轿子里回去,行到中途,忽听一阵打骂之声,忙问发生何事了。
太监过去,不消片刻便回来了,隔着帘子道:“是一个打更的冲撞了贾雨村贾大人的轿子,随从的差役仆从正在打那个更夫呢。”
于连生想起贾雨村的所作所为,他生平最恨这等忘恩负义的人,便掀开帘子下轿,大步走了过去,人未到,声先至,道:“哟,谁这么不长眼睛,得罪了贾雨村贾大人?叫咱家瞧瞧,明儿个咱家也避开些,免得被冲撞着。”
听到于连生尖细的嗓音,被殴打吐血的更夫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怔怔出神。
于连生微感诧异,挑起花灯走近,不及看那更夫,便见贾雨村慌慌张张地从轿子里出来,对于连生拱手作揖,道:“老内相怎么在这里?”一面话,一面让人将自己的轿子挪过去,给于连生的轿子让路。
于连生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圣人赏了咱家两日假,咱家出来看看花灯会。”
贾雨村心里羡慕非常,恭维道:“到底是老内相,别人便没有这样的体面。”
他的奉承于连生并不觉得受用,道:“别这样的话,咱家不过是个太监,当不起贾大人这么。这个打更的怎么得罪贾大人了?咱家可是听着他打的梆子声回家的,贾大人看在他跟咱家明示时候的份儿上,饶他一回罢。”
贾雨村连称不敢,喝命下人放过更夫。
等围着更夫殴打的差役仆从散开,于连生方就着花灯的微光打量更夫,只见他裹着一件破旧肮脏的毡斗篷,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又被打得鼻青脸肿,瞧不出面目,于连生看罢,顿时心生怜悯,当初他未进宫时,何尝不是这样任人欺凌,便吩咐太监道:“带他家去,拿药给他敷上,也请大夫瞧瞧,别伤了筋骨。”
太监答应一声,走过来对那更夫道:“咱们大总管悯恤你,是你的福分,跟我走罢。”
更夫看了贾雨村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贾雨村含笑给于连生让路,等到于连生坐的轿子走远了,方暗暗啐了一口。
于连生回到家里,头一件事便是让人请大夫给那个更夫治伤,又叫人拿了上等的棒疮药,道:“叫人烧了热水来,让他洗洗澡,再拿我不穿的衣裳出来给他更换。”
太监正要答应,却听那更夫嘶哑着嗓子道:“不劳于公公费心了。”
于连生闻听此言,不禁奇道:“你认得我?”
他现在已经是大明宫掌宫内相,几乎无人叫他旧日的称呼了。
那更夫微微头,道:“于公公不就是雪雁认的哥哥?那几年于公公去我们家找雪雁时,我亦曾见过于公公,只是一别多年,我到了这样的地步,因此于公公没有认出来。”
于连生听了,忙吩咐人举灯凑到更夫跟前,细细打量,蓦地道:“你是荣国府的宝二爷?”
那更夫缓缓地了头,羞愧道:“让于公公见笑了。”
于连生听了,暗暗称奇,忙叫人备了热水和茶果送来,问道:“宝二爷是八月里出狱的罢?怎么做了更夫了?倘或我没有记错的话,周家将府上人等已经妥善安置了,府上大太太等人南下回乡,宝二奶奶却留在京城里等着宝二爷出来,虽无锦衣玉食,但有周家照应,也不至于让宝二爷衣食无着,宝二爷如何在深夜打更?”
于连生不敢相信宝玉这样的公子哥儿竟愿意做打更的活计,行走于夜间。
听了于连生这番话,宝玉幽幽一叹,惨然道:“一言难尽。于公公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谨记在心,只是夜深了,我还要打更,该告辞了。”
于连生见他执意如此,宛然不是昔日的富贵公子,形容枯瘦,面目憔悴,明显吃了不少苦头,唯有叹息,也没强留,只将棒疮药递给了他,然后送他出去。
宝玉将棒疮药塞在怀里,依旧穿街过巷地打更。
作者有话要:蒋玉菡作诗,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