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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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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丫鬟递给雪雁的帖子却是皇商唐家的帖子,来的人是唐家皇商的太太。

    雪雁虽不认得皇商唐家的人,也和他们没有来往,她所认得的除了薛家,余者皆是达官显贵之家,但是却听于连生过,现今户部下面当差的皇商唐家、李家和苗家都是为长乾帝办差的,近来进贡宫中的东西已经不若往年那样比市价高了几十倍乃至几百倍。

    唐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走到雪雁跟前,福了福身子,目露感激之色,道:“赵大奶奶,多谢你于儿的救命之恩。”

    雪雁回过神来,连忙还礼,道:“唐太太这是何故,我竟不解。”

    完,忙道:“瞧我,竟险些忘了待客之道,唐太太里面请,有什么话去里面。”

    唐太太微微一笑,随着雪雁进去,在大厅中分了宾主坐下,

    赵云早已回避,只在书房中看书。

    雪雁唤了兰沏茶上来,沏的乃是黛玉给的上等贡茶。

    唐太太闻到香气,便道:“赵大奶奶倒是好风雅,这样的茶配着这样的杯子越发好了。”

    雪雁一怔,笑道:“唐太太过奖了。”

    唐太太叹了一口气,道:“今儿来得莽撞,不知是否打扰了赵大奶奶的清净?”

    雪雁忙笑道:“没有的事儿,我平素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唐太太过来,我倒觉得我们这寒门院都添了许多光彩呢。”

    唐太太听她话伶俐异常,不觉一笑,随即红着眼圈儿道:“只是若不来,我心里着实过不去。前些日子忠顺王府抓了几个拐子,救出来不少孩子,我们家立时打发人去,亏得苍天庇佑,竟有我们家丢了几个月的哥儿。”

    雪雁听到这里,便知道她的来意了,关切地道:“哥儿可还好?”

    唐太太道:“被拐子养了几个月,打了几个月,吃的不好,睡得不好,哪里能好?原是上元节那日几个孩子吵着要去看灯会,我们家规矩不及大户人家严谨,我们老爷便带着他们去了,跟着无数仆从,年纪的都有好几个仆从抱着护着,岂料上元节人多得很,挤挤挨挨,偏生途中出了一场事,人挤人,眼错不见就被打散了。好容易找回来,只丢了我那个儿子,连抱着他的厮也不见了,找了几个月,哪里还有影儿?哭得我什么似的。后来找到了那个厮,打了个臭死,才知道那日乱将起来的时候,不知是谁从他怀里抢了哥儿就跑,竟没追上,不敢回来。也是苍天有眼,前些日子忠顺王府救回来的孩子里竟有我那哥儿。”

    雪雁安慰道:“唐太太快别伤心了,能找回来,已是大幸。哥儿已经找回来了,府上以后好生照料,可千万别再这样不心了,这一回得了忠顺王爷的济,下一回未必如此。”

    当世拐子随处可见,丢了孩子,既怨拐子狠毒,还得责父母之疏忽。忠顺王府抓了十几个拐子,救回来几十个孩子,如今还不知道这些拐子从前拐卖了多少孩子呢,可见拐子果然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真真是该千刀万剐。

    雪雁暗暗嘱咐自己,将来有了孩子得千万心。

    唐太太话时,眼泪不觉流了下来,此时听了雪雁的话,忙拿着手帕拭泪,道:“奶奶得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再不敢放孩子出门了。前儿去忠顺王府里道谢,王妃,这些都是赵先生和奶奶的功劳,只是外面不知,因此我特特过来谢奶奶。”

    忠顺王妃提起雪雁,唐太太见微知著,自然明白,且她隐约听宁安郡马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便是雪雁救了回来,如此一来,唐太太更用心来道谢了。

    雪雁笑道:“我哪有什么功,不过是王妃故意的罢了。”

    唐太太也笑了笑,道:“若非奶奶之故,哪能抓到拐子,理当该谢的。”

    雪雁明白他们的心思,自己不接受他们的谢意,恐怕他们心里更是惶恐,因此,听了唐太太的话,微微一笑,倒也受之坦然。

    唐太太话时,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大厅里的布置一眼,见这大厅并不甚大,布局雅致,桌椅茗碗一应俱全,中堂上挂的条幅和对子虽非名家所绘,却亦不遑多让,其下设着长案,摆着文鼎鲜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唐太太笑道:“这画倒是好画,字也是好字,这样收拾起来,越发好看了。”

    雪雁听了,只是一笑,谦逊道:“都是外子随笔涂鸦,见笑了。”

    中堂是赵云所绘,对子却是自己写的,两人都没有落款,挂在堂前,因八景镇不似京城之中,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便堂而皇之地挂了出来。

    唐太太笑道:“听赵先生满腹经纶,今日一见这字画,果然名不虚传。”

    听她夸赞赵云,雪雁笑道:“过誉了,也就比不识字的庄稼人强些。”

    唐太太道:“奶奶过谦了,十八岁的举人老爷,岂能是只比庄稼人强些?我们老爷提起赵先生来,也都赞叹敬佩不已,只恨没福结交。”

    唐家虽是皇商,却比不得举人清贵,恐也不及盐商富贵,只比寻常商贾身份高些,达官显贵读书人家多不喜与他们来往,平常结交的都是各家皇商、寻常商贾,虽也有许多官员仕宦之家,但都不是那等清贵出身的,唐太太今日过来道谢,一是雪雁对他们有恩,二则便想结交雪雁,听她旧主的公公便掌管着户部,与之交好,有益无害。

    黛玉和雪雁虽是主仆,情分却若姐妹,如今还时常来往,京城中无人不知。

    唐太太听忠顺王妃对雪雁诸般赞叹,便知这丫头是个有本事的,且也是个有后福的,如今她虽没求什么恩典,可是得了她的好处,不管是忠顺王府,还是周家,往后总会对她的子孙有所照应,赵家又是耕读之家,再教出一个少年举人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因此,唐太太言语间更和蔼谨慎了几分。

    雪雁自唐太太进门便察觉出来了,但并未生出厌恶之心,人生在世,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横竖他们又没有踩着自己往上爬。各家闺阁千金当家主母的人脉都是如此而来,想当初她百般撺掇黛玉与人结交,不也是这样?

    故而雪雁笑道:“外子在家里教书,不大进京,若是见了府上,必不会冷眼相对。”

    唐太太听了她的这番话,心里登时欢喜无限,忙道:“如今不能筵宴音乐,可是若我想奶奶了,打发人来请奶奶,奶奶可千万别不去。”

    雪雁道:“放心,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唐太太十分喜悦。

    又了一回话,唐太太方起身告辞,又向丫鬟道:“红珊,将东西搬进来。”

    先前给雪雁递帖子的丫鬟答应一声,出去半晌,那些本来站在车下没有跟进来的丫鬟仆妇鱼贯而入,或捧,或抱,或抬,送了许多东西进来,皆是耀眼生辉。

    雪雁见状一叹,犹未开口推辞,便听唐太太道:“今儿来得匆忙,未曾预备厚礼,些许寒薄之物,还请奶奶千万收下。”

    雪雁听了,含笑道谢,倒也没有矫情。

    唐太太对她不觉又喜欢了几分,再次告辞后,扶着丫鬟出去,雪雁亲自送出门,留下兰和翠柳引着众人将东西搬到雪雁房中,一干人等放好东西,便告辞出去。

    雪雁送了唐太太回来,走近屋中,看着榻上床上桌上的东西,摇头一笑。

    唐家乃是皇商,胜过薛家十倍,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兰拿着礼单递过来,雪雁看了看,却是各色绸缎六匹,各色妆蟒六匹,各色纱罗六匹,各色绢绫六匹,黄花梨木镂雕百花镜匣一个,宫花两匣,内造心八匣,另外还有芙蓉簟、扇子、香串、戒指等应景之物。

    雪雁见镜匣镂刻得十分精致,颇有江南之韵,心里喜欢,就势坐在榻上,将镜匣搬到腿上,打开一看,入眼顿时一怔,匣内镶嵌一块西洋镜,对于唐家而言并不难得,其中一整套乌木镶金的梳篦等物,下面的几个抽屉里却分别装着两串玛瑙,两挂珍珠,一双白玉镯,一对碧玉佩,两对赤金钏,一对用红绿两色宝石在上头镶嵌出石榴花的花饰,十分别致,另一对却是镶嵌着璀璨夺目的金刚石,都是罕见之物。

    雪雁摇头一笑,不以为意。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银钱东西反而是最轻的礼物了。

    直到赵云进来,看到这么些东西,略有些惊奇地询问,雪雁方回过神,道:“忠顺王府救出了不少孩子,皇商唐家的孩子也在其中,他们家的太太听了忠顺王妃的话,特地来的。”

    着拿起一挂玛瑙串子戴在腕上,举给赵云看,笑道:“好看不好看?”

    玛瑙通体鲜红,衬着雪白一段腕子,分明如雪中红梅,显出一身妩媚风流,赵云看得心中大动,眸光柔和下来,笑道:“好看得很。”

    雪雁便没褪下来,反将另一串也戴上了。

    赵云看了一会,见她起身收拾东西,又将地契锁好,问道:“你买的地,有什么打算?”

    提起这件事,雪雁便合上愁眉苦脸地道:“我也不知道,西山下的地还好些,据都是老佃户,选个庄头总管,每年送来便是。江南的那些地,你我怎么过去?”

    她素日爽朗明丽,今日这副神色,看得赵云倒觉得有趣,笑道:“西山的庄子明儿我去一趟,离得近倒是好料理,时常去看看。至于江南的,周大人家有许多地,总得派人去接手,我便与他们一同过去,赁出去,亦选个庄头总管,每年九十月将租子送进京,也便宜。”

    雪雁并没有料理过这些事情,知道江南的地离京城千里迢迢,并不容易,因此听了这话,道:“也好,我还有二百亩地在南边,我瞧了,离这回买的庄子并不甚远,且庄子里的地也不是攒在一处,而是分散各处,你去了,索性一并接手,日后不必劳烦周大奶奶了。”

    赵云头答应,这些事雪雁不能出面,自然都得由他料理。

    次日一早,赵云果然带着两个厮去西山。

    彼时已是五月中旬,天气炎热,雪雁在家中闲来无事,又不愿出门,便拿出尚未绣完的白牡丹,有些可惜地道:“若是三四月份倒能用得,眼下得等到明年春天方能用了。”

    兰抿嘴笑道:“当初奶奶还一个月便能做完了。”

    雪雁横她一眼,洗了手拿起针线,才做了几个花瓣儿,便见豆子探头探脑地进来,雪雁见状,招手道:“快进来,谁带你们来的?也敢自己出来?”

    豆子四月底得了她做的两身衣裳,其中一身正穿着,红衣绿裤,更显得粉妆玉琢,跑到雪雁的跟前,仰脸笑道:“婶婶,爹送我过来的,到了婶婶门口,爹就回去了。”

    雪雁听了,方放下心来,一面叫兰拿心来给他吃,一面捏了捏他因吃心而鼓起来的脸蛋,道:“日后没大人带着,不许出门乱走,现在拐子多得很,又坏得很,不认得的人,你可不能跟他们走,听到没有?”

    豆子听得似懂非懂,只顾着头吃心。

    雪雁家里瓜果心不断,一是给家里来上课的学生吃,二则她自己爱吃瓜果,乡邻家的孩子却喜欢吃心蜜饯等物,每次来了,雪雁都很大方,因此他们都喜欢往她家里来顽,雪雁倒不厌烦,常常在他们离开时也包几块心给他们。

    豆子吃完心,雪雁喂他喝了几口茶,给他装了一兜蜜饯,方送他回去。

    同时,雪雁又命兰和翠柳从唐家送来的东西里挑出一匹纱,一匹罗,和两盒心,一领芙蓉簟,有取了四支宫花,捧着跟在后头。

    雪雁牵着豆子的手,先去了赵家老宅。

    米氏正带着赵威在门口乘凉,见她过来,眼睛往兰和翠柳捧着的东西上一掠而过,忙站起身,满脸堆笑道:“大嫂来了,快进来,外头热得很,进来吃块西瓜。”

    雪雁问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可都在家?”

    米氏一面开门,一面答道:“老爷子去镇西同人闲聊去了,老太太却在家。”

    听到话声,赵老太太扶着牛氏的手出来,见到雪雁,十分欢喜,笑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过来了?快进屋里来。”

    雪雁跟着进了屋,方笑道:“昨儿得了些东西,给祖父和祖母送来。”

    赵老太太忙问是什么东西,雪雁便叫兰和翠柳送上来,指着芙蓉簟,道:“这是芙蓉簟,也是凉席,这样的天正好用,比寻常的强些。”

    赵老太太只觉得上面的芙蓉花纹十分好看,念佛道:“这都是什么稀罕东西?”

    雪雁笑道:“就是一张凉席,有什么稀罕?老爷子和老太太觉得凉快,便尽到它的用处了。这是两盒心,寻常难得,老爷子和老太太略尝尝味儿罢。那一匹纱和一匹罗正是做夏衣的好料子,老爷子和老太太以及叔叔婶婶弟弟弟妹都做两身衣裳,比绸缎的凉快。”

    牛氏看一回,赞一回,想起昨天听人有一群人去找雪雁,不觉便问出了口,道:“是昨儿人送的罢?我在县城里也没见到这样好的东西。”

    雪雁看了她一眼,不想跟他们炫耀多么难得,只头笑道:“正是昨儿人送的。”

    赵老太太忙道:“既是给你的,你留着便是,你和云儿做衣裳穿,何必给我们送来?”

    雪雁含笑安抚道:“老太太放心,家里还有呢,我也留了一些,另外一些等一会子我回家再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一番心意。”

    赵老太太见她孝顺,平常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会送些来,心里喜悦,面上便露了出来。

    雪雁又指着四支宫花对米氏笑道:“这是京城里的新鲜样法,比咱们自己扎的花儿精巧,我拿了两支大红的,两支桃红的,送给弟妹戴罢。”

    米氏见那宫花精致非常,红的是石榴花样,桃红的是碧桃花样,栩栩如生,不觉十分喜欢,连连道谢,收在自己的妆奁中,忙忙地洗手,叫婆子把湃在井水里的西瓜切好送过来,道:“大嫂尝尝咱们家里自己种的西瓜,今年雨水不多,西瓜倒甜。”

    雪雁先奉了一块给赵老太太,又让了牛氏,然后拿一块给豆子,方自己吃了一块。

    吃了西瓜,洗了手,陪着赵老太太些闲话,牛氏因问道:“昨儿来的是什么人?那样大的排场,又送这样多的东西。”

    雪雁微微一笑,道:“是户部领着内帑采买东西的皇商家太太,过来道谢的。”

    赵老太太忙问道:“道谢?谢你做什么?”

    雪雁和赵云救了侯保一事,他们并没有宣扬,亦不曾告知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道:“唐太太认为我帮了他们家一件大忙,故来道谢,也没什么。”

    赵老太太道:“咱们家虽是读书人家,可皇商地位高,都是为宫里办事的。”

    雪雁头一笑,如今士农工商,但皇商却凌驾于农工之上,地位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低,凡是皇宫、朝廷等处所需之物皆是由皇商买办,上到砖瓦木石,下至胭脂花粉,统由户部管理,极为要紧,也因此,皇商容易牵扯进朝廷争端之中,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出了赵家老宅,将豆子送回家中,豆母见状,道:“这孩子,一早就吵着去你那里,怕是打扰你的清净了罢?”

    豆子吃得满脸碎屑,扭头不理。

    雪雁笑道:“我自己在家也冷清,豆子过去倒觉得热闹了些。”

    告辞时,豆母送她出门,忙道:“才摘了西瓜,给你们装了一担,我见你们怕是无力挑过去,一会子叫豆子爹给你们送过去。”

    人情都是有来有往,雪雁也不推辞,笑道:“都今年西瓜好,我就等着吃嫂子家的了。”

    豆母听了,反倒欢喜起来。

    雪雁回到家,收拾出和送给赵家一样的东西去韩家,独宫花多了四支,纱罗各多一匹,韩家比赵家人多,韩青山夫妇,韩飞夫妇,并两个孙子孙媳妇,用的自然也多,且他们离韩家比赵家近,赵云和外祖父家情分比老宅深,雪雁自然也同韩家亲密了几分。

    韩母见了她还没话,便先笑起来,道:“云哥儿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雪雁坐在老太太的身边,将东西和韩飞之妻交代明白了,方笑道:“我们在西山买了几亩地,我不能过去,便由他去料理料理。”

    一语未了,韩母已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随即又担忧起来,道:“你们什么时候又买的地?你们才成亲,家里也没剩多少银子了,买了地,日后可怎么花销?飞儿媳妇,一会子你将家里吃的用的收拾一些给他们两口子送去。”

    韩飞之妻答应了一声。

    雪雁忙安抚道:“家里还有钱呢,哪里就让外祖母和舅母费心了?买地用的是我陪嫁的银子,也是想着多些进项,留给后头总比几两银子强些。”

    韩母顿时想起雪雁嫁妆之丰厚,微微放心,问道:“可是放在了云儿名下?不必交税。”

    雪雁摇头道:“不曾放。”

    韩母急了,道:“这是何故?托在云哥儿名下,你们不必交税,岂不是进项多些?”

    雪雁道:“外祖母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原是个读书人,总有几分脾气。何况我们有十顷地是不交税的,并不在意这些,这回买的地交了税,虽进项少了,可心里却觉得为国尽力了,他心里好受些,我见了也欢喜。”

    韩母叹道:“真真两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天底下那么些读书人争着上进,为的还不是比庄稼人强的好处?秀才免除徭役,举人免除赋税,偏你们有了好处反不占。”

    他们家的地都是放在赵云名下,每年能省下许多赋税。

    雪雁淡淡一笑,人生中总有许多坚持,哪怕这些坚持在别人眼里不值一哂。

    赵云回来后已经是两三日后了,总算将二十顷地都租出去了,因他们家收的租子比甄家少了一二成,故许多老佃户都愿意续租,最少也租了十几亩地,多则三五十亩,签了契约后,推选村长做了庄头,日后每年都将租子给他们送过去。

    雪雁听完,亲自给他倒茶,笑道:“有劳举人老爷亲自跑一趟。”

    赵云接过茶碗,道:“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吃完茶,雪雁拿出一身月白实地纱的衣裳,道:“这两日给你做一身,你试试。”

    赵云当即换上,处处熨帖,无不合身。

    雪雁身上穿的也是月白纱衫,系着白绫裙子,一头乌压压地头发挽着发髻,没有戴丝毫首饰,只腕上戴着白玉镯子,两人相视一笑,索性坐在花阴下对弈。

    兰切了西瓜端上来,雪雁并没有吃,只拈着一枚黑子,思索片刻,落在棋盘上。雪雁陪着黛玉下了无数回,棋谱也记诵了许多,如今同赵云下却颇有几分吃力,每一落子,须得思索良久,以免一招之差,满盘皆输。

    赵云虽知雪雁擅长此道,但是能与自己下得不相上下,还是吃了一惊。

    雪雁同他下棋吃力,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两人在棋盘上厮杀得十分惨烈,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处处防守,一个出其不意,一个随机应变,花影落在两人脸上身上,却显出一种肃穆庄严的气势。

    赵云并不敢掉以轻心,忽然见雪雁落下一子,猝不及防,立时还了一招,但是随即一怔,捡起被自己塞死的一片黑子,道:“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雪雁诧异道:“你竟反应过来了?”

    赵云摇头苦笑,道:“便是反应过来也晚了,落子无悔。”

    雪雁等他捡完被杀的黑子,笑吟吟地落下一子,再过几招,果然吃掉赵云的半壁江山。

    赵云早知自己必败无疑,倒也没有什么沮丧之色,将棋子分别捡收起来,道:“夫人棋艺高超,为夫甘拜下风,今天就由我来给夫人端茶倒水,鞍前马后。”

    雪雁扑哧一笑,果然端坐原位,道:“那就沏茶来,沏好茶。”

    赵云叫人拿来风炉,果然亲自烹茶,递了一杯给雪雁,道:“今儿你这棋下得怎么走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虽胜了,可也损失惨重。”

    雪雁细细吃了一口茶,道:“既分胜负,总不能半无损。”

    赵云自己给自己沏了一碗茶,道:“虽然如此,可是损失也太重了些。”

    雪雁却道:“若能得平安,损又何妨?就像我们老爷留给姑娘的东西,若不是明面上那么许多入了各人南中,焉能留下姑娘的嫁妆。不过这法子不能一概而论,在身外之物上还罢了,若是在战场上,纵然能赢,却又有何欢喜?须得以最的损失来博得最大的好处。”

    有舍才有得,林如海舍得,所以黛玉有所得。

    赵云看她神采飞扬,眉眼间顾盼生辉,不禁莞尔一笑,心中无数春意涌出,正欲什么,便听前面有学生来请问功课,昨日观月先送消息今日回来,学生们就来上课了。

    赵云过去,剩下雪雁一人看着风炉微笑。

    韶华虽好容易过,转眼间便到月底了。荣家的罪名已经下来,比甄家的下场好不了几分,荣奎赐白绫一条,余者子弟家眷仍在狱中收押,因他们做过的事情极多,一时之间难以悉数查明,故暂时如此,其家中查抄出来的财物虽比不上甄家,却也相差不离,甄家外放,又接过驾,建过行宫,可荣家乃是京官,京官家中查抄出上千万家产,焉能不惊人骇目?

    长乾帝气极而笑,更是下定决心将朝堂清理一遍,去了这些蠹虫。

    荣家的仆人并没有收押,上千下人也无处安置,抄家之后,当即官卖,也有几十户下人被长乾帝赏给功臣,凡是入狱的下人则是曾经欺压百姓身有人命的。

    长乾帝接连处置许多朝臣,满京城人心惶惶。

    雪雁听黛玉中了暑气,因去探望,可巧薛姨妈竟带着宝钗来拜,碰见了,只得问好。

    黛玉在堂屋中待客,倚着凉枕,脸上并无病容,只是气色差了些,显得弱不胜衣,见状却偏疼雪雁,便笑道:“倒也巧,你们都是客,快坐下。现今天热得很,也不知道外面又闹了几处旱灾,瞧你满头大汗,紫鹃,请了雪雁过去洗洗脸。”

    紫鹃答应一声,对雪雁道:“快跟我来。”

    雪雁含笑跟过去了,洗了脸,启了黛玉的妆奁,收拾齐整。

    黛玉方向薛姨妈和宝钗道:“外头的事情都是爷们料理的,我竟从不曾过问,何况管着户部皇商的是我们老爷,哪有我话的余地?只要薛大爷本本分分地办好户部交代的差事,叫户部的大人们都满意,还怕日后没有好差事?”

    薛姨妈眼圈一红,道:“姑奶奶哪里知道,眼下皇差也不好办,竟没有多少利息,户部的钱粮发下来,比往年减了不知多少,连旧时一成都没有。”

    黛玉笑道:“往常发下来内帑是多少,我并不知道,可是如今我却听朝廷国库减少了许多支出,却能买到和从前一样的东西。往常一个鸡蛋送进宫里就要几十两银子,如今几文钱就得了,想来是从前的内帑不合理,少不得一一改过。户部既改了,姨妈家照办便是。”

    听了这话,薛姨妈顿时吃了一惊。

    宝钗一双眼睛犹疑不定,忙问道:“妹妹的可是真的?都减了?”

    黛玉看她一眼,笑道:“难道我还谎不成?圣人有心俭省,一年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子,发现古往今来户部差事多有藏掖之处,既改了,乃是好事,于国于民皆是大善。”黛玉心中也有话并没有出口,但是她知道薛姨妈和宝钗一定明白,此事虽然于国于民乃是大善,但是于一干皇商并非好事,他们赚的钱大大减少了。

    因此,今儿薛姨妈和宝钗都求到了她这里。

    周元掌管户部,被长乾帝逼得只能处处俭省,赵云出个计谋,请他在宫廷和朝廷采办东西之时,单叫了各家皇商过来,让他们各自开出合理的价钱,谁开的价钱最低,且又十分合理,谁便接手这一桩采办。

    同时,周元了,皆会派人总管,不必一层一层往上打,省却许多工夫和冤枉钱。

    诸位皇商一听,方露出几分笑容来。

    唐家、李家和苗家都是长乾帝的人,自然知道长乾帝意欲减少各项支出,还朝堂一个清明,遂老老实实地开了价钱,皆比市价高二倍,但比往年低了无数倍,好在不似往年那样一层一层往上打,价钱也不会从下到上,层层递进。

    想当初,一文钱的东西,皇商报价十文钱,管着此事的官员便往上报一百文,上一级再往上报时便是一两银子,再往上就是十两银子,等报进宫里,便是一百两银子了,那些多出来的都被他们贪污了。

    周元本就是个读书人的性子,哪里容得如此,故费了大力整治。

    因此,薛家开的仍是旧价,便没有雀屏中选。

    宝钗本是聪明女子,瞬息之间便明白了黛玉的意思,暗道如此一来,恐怕家里更无甚进项了,只得道:“多谢妹妹提,我回去再和妈商议商议。只是我哥哥的性子实诚,还请林妹妹在周大人跟前美言几句,好歹保住我们家在户部领内帑钱粮的身份。”

    黛玉岂敢应承,笑道:“薛大爷好生办差,自然不会被免了去。”

    宝钗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几年好些皇商后来居上,今年采办胭脂花粉和绫罗绸缎、花木砖石的差事,我们家竟没得一个,采办宫中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的差事,更是失之交臂。”

    黛玉虽早知薛家生意渐亦消耗,家道中落,但是听了,仍不免一叹。

    雪雁走出来道:“难道宝姑娘家的生意就只顾着宫中不成?便是宫中不得,平常还有无数生意呢!前儿我见了唐家的太太才知道,皇商的生意也不是只供着宫里。”

    宝钗听了,道:“我们家虽也有生意,却哪里及得宫里的体面。”

    雪雁倒是甚为赞同,薛家的体面便在于皇商,倘或连这份差事都没有了,宝钗便和宝琴一样都是商贾之女了,贾母怎能愿意金玉良缘。

    抬头看宝钗今日虽然出门,但是衣着打扮仍和从前一样,不以奢华为上,少见钗环,越发显得面如银盆,眼如水杏,眉不画而翠,唇不而红,她年纪大些,更显得风姿绰约,可惜辜负了好韶华,至今仍旧待字闺中。

    雪雁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四只玉镯,再看宝钗裙上连一块碧玉佩都没有,不觉苦笑。

    黛玉似也察觉到了,但是她极爱打扮,素来学不来宝钗一样的朴素,便对雪雁笑道:“你什么时候见到唐太太了?上回她来拜我,我竟没听她。”

    雪雁道:“想来唐太太来拜见姑娘时,我们还没见过。”

    黛玉听了,头不语。

    薛姨妈和宝钗她们亲热非常,因已得了黛玉的法,便起身告辞。

    黛玉忙笑道:“姨妈和姐姐好容易来一趟,吃过午饭再回去罢。”

    薛姨妈脸上愁色微露,叹道:“竟是不能,等明儿姑奶奶有了空,我再带你姐姐来看你。”

    黛玉不再挽留,亲自送到二门回来。

    母女两个坐在车中,忍不住相对泪眼,薛姨妈道:“真真不知道你哥哥能撑起家业不能,眼下户部这样,咱们可如何是好?”

    宝钗滴泪道:“只能和别家皇商一样,把价钱降下来。”

    薛姨妈道:“降下来,竟是别做生意了,能挣几个钱?去了各样人力,再去打的银钱,不但不能赚钱,还得白贴上许多。”

    宝钗安慰道:“倒不会,妈没听林妹妹,咱们虽然少赚了几倍,好歹不必打了。”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只好如此了,好歹保住咱们家皇商的名分才是。不然,你的终身也不知道如何。我同你姨妈原想着,今年就给你定了,谁知偏又逢着国孝,还得等一年的时光,明年你都二十岁了,再不出阁,岂不惹人笑话?”

    宝钗面上一红,低头搓弄着衣带,心中苦笑不已。

    贾母不松口,他们又能如何?

    回到荣国府里,薛姨妈带着宝钗去给贾母请安,贾母听是从黛玉府里回来,不由得看了她们几眼,问道:“不知我玉儿可好?”

    宝钗心中登时一酸,只听薛姨妈道:“林姑奶奶中了暑,不大好。”

    贾母听了,忙命凤姐过来,又要送药,又要给请太医。

    凤姐如今有子万事足,意气风发地道:“老太太放心,午后我就亲自过去一趟。”

    贾母方放下心来。

    薛姨妈因去找王夫人话,贾母想起宝玉如今住在王夫人那边,便开口道:“过去做什么?一会子就过来了,见面的时候尽有的,有什么话儿不能?”

    一语未了,便见王夫人满面泪痕地进来,众人见了,都唬了一跳。

    贾母微微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泣道:“才得了消息,娘娘腹中的龙种掉了,是个已成型的皇子。”

    作者有话要:现在已经好了的腹泻患者求原谅:更新啦(^o^)/~

    早知一瓶水就挂好了,昨天就该挂的,谢谢大家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