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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省八月份的太阳大清早就能晒的人全身发烫,特别是陈言这种穿着一身黑的,在太阳底下站了没一会儿全身都被晒得热烘烘的,即便如此陈言还是很有耐心的等着。
随着隔离门依次有序打开的声音,陈言看到那个六年多没见过的身影。
上次见面还是在终审宣判的法庭上,这个犯罪团伙从被捕到提起公诉大半年,一审判完团伙成员们大多上诉,折腾半年多,二审维持原判又上诉,弄到终审的时候这帮子人都已经在看守所呆了快两年了,陈言倒是很有耐心的每一次开庭都来陪着旁听,尽到一个直系亲属的本分。
董承豪维持原判要服刑八年六个月,当然这里面起码有六年是陈言送的,毕竟陈言提供的证据简直就是一部董春友团伙走私犯罪纪实,让各位嫌疑人一点撒谎隐瞒的余地都没有。
警方也是真的耐心细致,几年积累下来的监控视频可以说得上是海量素材库了,警察们居然真的都挨个过了一遍,不过不要紧,一过简直天天都有新发现,不仅仅是走私罪,还有其他花式犯罪都有记录下来,甚至连董承轩弄了十来只活的禾花雀回来烤这种事情看似不起眼影响却很大,直接给董承轩再加一个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最后累积下来刑期比董承豪这个走私团伙二把手还长。
其实陈言早早就专门把自己就是举报人的消息透给了董春友父子三个人的律师,他不是为了满足某种报复心理,只是真心希望在境外的二夫人能够找个什么人来和自己寻仇,或者董春友还有什么手段藏着没使出来正好清理门户,最好直接把自己弄死,但是没想到这家两个大人没有一个管点用,最后还是董承豪放了狠话,但就这么一个弄死陈言的狠话也得等了八年多才有机会兑现。
董承豪比陈言大四岁多,陈言出生的时候他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作为董春友的第一个儿子,那可真说的上一个金尊玉贵成个大少爷的体统,通俗点说董承豪真的是糖罐里泡大的,从小吃过最大的苦可能就是饭还得自己张嘴吃了。当然可能生活太幸福了人也就一直横向发展,所以被抓进去的时候董承豪确实也不瘦,陈言几次庭审看着一个顶自己两三个宽的董承豪,还会经常提醒自己一定要注重身材管理,不然胖成董承豪那样即使在法庭这么严肃的场合都带着满满的滑稽。
当时终审宣判,董承豪对着在旁听席上的陈言大声喊着等我我出去一定杀了你,听到这话,陈言冲着董承豪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我们一言为定。
陈言希望自己的这位大哥哥说话算话,所以今天特意穿戴整齐沐浴更衣前来领死。
六年多没见面,董承豪瘦了不少,看来监狱还真是个从各方面锻炼改造人的地方,他是不高,背好像也有些驼了,但是身量看着还是比陈言壮硕。陈言遗传了母亲南方人的小骨架,个子长起来以后整个人就显得细长细长的,董承豪的妈和董春友都是北方人,所以董承豪即便是现在已经瘦到了一个健康的范围,看着也比陈言宽出去不少。
陈言远远看着挎着一个行李包的董承豪站在监狱大门口东张西望,也没走过去,因为他也要先确定一下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来接大少爷出狱,不然大家撞在一起,难免有些尴尬。
董承豪剃着寸头,但是后脑勺的发茬已经有点花白,陈言估计是董二夫人那边带着少白头的基因,毕竟董春友被抓的时候已经五张多了,还不是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确定没有人来接自己,董大少爷有点失望又意料之中的站在前城监狱门口的大空地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母亲和弟弟没有来,之前倒是接到过几次书信,父亲和自己两兄弟入狱以后,母亲在国外的资金来源就没了,甚至都没办法维持董承玺继续上学,生计无着的母子俩只能悄悄回国,回国以后因为怕被亲戚老乡们报复,不敢来前城也不敢回老家。
后来目前的来信上说,为了讨生活在母子俩在湖城郊区落脚,生活很艰难,母亲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很辛苦,想让董承玺学个手艺,但是这个弟弟只想上网打游戏,母亲说自己偷偷跟娘家亲戚打听了,他们父子三人入狱以后,父亲前妻生的那个小畜生就把家里的厂子给夺了,现在混的风生水起的,估计挣得盆满钵满。一写到那个小畜生现在享受着原本属于他们一家人的荣华富贵,母亲的字都会明显变得用力起来,好几处都会划破信纸。
上次母亲来信已经是大半年前了,说是董承玺在汽修厂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学徒就跟同事打了三次架,又被解雇了,母亲在信里说她腰已经不行了,坐下以后经常站不起来,干活的时候也弯不下去,保洁的工作可能也做不长久了,租的房子本来就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最近还在漏水,房东还不管修,还说又要涨房租了。
董承豪之前问过管教,知道前城来湖城一趟哪怕是最便宜的火车硬座,两个人一起也要好几大百,所以今天母亲弟弟没来也在情理之中。好在母亲的书信都在包里背着,上面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出来之前董承豪还拜托工作人员帮着给打了几个,一直没人接,估计母亲可能正在干活吧。董承豪准备先找个地方打个电话和母亲联系一下,然后就去湖城找他们。
关了八年多这世界说变化变化巨大,说没变也确实没变,起码这天气还是一样的热一样的晒,董承豪看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想着就算是要买个通讯工具联系家人,也得先回到前城市区再说。
这时候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瘦高瘦高的,比自己高半个头,董承豪抬眼一看,刚好对上陈言那双很热切的眼睛,给他吓得赶紧向后退了几步。
陈言站在原地没动,他看上去和六年前见到的没什么变化,或者可能有些变化,这次他穿这件短袖的黑t恤,露出来胳膊上一大片很难看的伤疤。
“你来干什么?”董承豪也没想到陈言会来,很警惕的盯着陈言,这个异母的弟弟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蛰伏了差不多十几年,安静驯服的好像一条哑巴老狗,以至于从来没人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所以谁也没想到这条从来不张嘴的狗嘴里长着这么长的獠牙。
“不是说好的吗?”陈言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水果刀,这是他六年前亲自给自己挑的,这牌子货真价实不锈钢,锋利又结实,非常趁手,“你说过的,等你出来肯定杀了我,”陈言伸手把刀子往董承豪跟前一递,“来吧。”
“疯了你。”董承豪看着那把白色的折叠水果刀,再看看眼前一脸轻松笑意的陈言,很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这个弟弟。
印象里第一次看到陈言的时候自己都上初中了,那时候爸爸终于和前妻离婚,给妈妈举办了很盛大的婚礼,然后带着妈妈还有自己和弟弟们一起来到了爸爸的厂子里。
工厂不算很大,但是那是爸爸的骄傲,是他二十年奋斗的汗水结晶,爸爸很开心甚至带着几分得意的带着全家人参观整个工厂,兴奋的不停的介绍着。
董承豪自己其实不太喜欢在厂里呆着,首先是太吵了,各种机器的轰鸣混杂着人声狗叫,让人烦躁,其次是味道实在太难闻了,空气里弥漫着库存布料发霉的霉味、劣质布料散发的浓浓的染料味、工人们在只有风扇的厂房里扎堆劳作的汗酸味、还有抽烟的工人烟不离手呛人的二手烟,种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然后就是逼仄,厂房仓库工棚办公室挤挤挨挨拥在一起,地上还胡乱堆放着很多杂物,连块干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妈妈倒是很有兴趣,抱着在打瞌睡的董承玺很激动的跟着爸爸和厂里的人打招呼,看样子似乎还有得聊,董承豪实在受不了了,拉上董承轩准备溜到厂子外面去透透气。
刚走到大门口,厂子进出人的那扇小铁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长的很像个小女孩但是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是男的的小男孩,脖子上戴着红领巾,身上一件枣红色的上衣洗的发白,背着个牛仔布的书包样式有点怪,一进门看到自己和董承轩,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转移目光低下头,侧身让出了路。
“你是谁啊,你爸妈在这里上班吗?”董承轩本来就是个爱玩的,这次跟着出来一路上实在是太无聊了,突然遇到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肯定是好奇的。
董承豪倒是看着眼前这张脸觉得熟悉,这张脸越来越像自己厂房里那个红光满面的爸爸。
“哎,别走啊。”董承轩刚想伸手去拉一把眼前这个比他矮小半个头的男孩子,他从来没和乡下孩子一起玩过,不过听妈妈说乡下人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只配给有钱人当牲口,可是这么小的牲口他还第一次见,觉得新鲜,还有点想试一试妈妈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谁知道那个男孩子一转身就跑开了。
董承豪是知道爸爸和他前妻还有个儿子的,之前听妈妈哭着和姥姥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过,爸爸的前妻特别绝情,离婚的时候死活不要这个孩子,哪有人能畜牲到这个地步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呢。爸爸本来想把这个孩子送人,但是这孩子太大了记事儿了也送不出去,最后还是妈妈心软说要不然就养在厂里还能干点活看看房子什么的,被电话那边的姥姥骂人善被人欺,让妈妈早点把这个小杂种赶出去。
如果那时候妈妈能够把这个小杂种赶出去该多好呢,在狱中董承豪无数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妈妈太过善良,又怎么会走到今天家业凋敝的地步呢。
兄弟俩在村里走了一小圈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什么破地方小卖部连进口威化饼都没有,董承豪也确实饿了,又拽着董承轩回来找爸爸妈妈,闹着要赶紧去吃东西,就去上次那个旋转餐厅吃,现在,马上!
董承豪抱着胳膊冷着脸不断地催促自己的父母,这时候董承轩指了指厂房的一个角落,董承豪顺着方向看过去,电动缝纫机前一个戴着红领巾的瘦小身体正在很熟练的车拉链。
陈言看董承豪那样子,知道自己又一次希望落空,点点头叹了口气,把刀子收回来放在口袋里,既然不动手,他也没时间在这陪董承豪晒太阳,最近工作也很多,得回去了。
“你看着可过的不太好啊,”董承豪冲着陈言的背影喊了一句“看来恩将仇报的日子也不好过不是吗?”
陈言脚步停了,转身远远地看着董承豪,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一直走到董承豪面前,一双眼睛满是笑意,倒把董承豪吓得往后退了一点:“怎么,不服气?”
“你干出这些事情,不怕遭报应吗?”毕竟在董承豪眼里,陈言辜负了爸爸的养育之恩,对妈妈收留他在厂里的好心恩将仇报,最后更是心狠手辣的把父兄亲戚都送进了监狱,这种人是无情无义罪该万死的白眼狼,窃取了爸爸这些年奋斗的所有成果坐享其成,这么多年好像还过得很滋润,还有比这更黑白颠倒的事情吗?
“你捅死我,我的报应不就来了?”陈言又伸手去口袋里掏出那把刀递上来,“别相信什么恶人自有天收,古往今来那么多坏人有谁真的是被老天爷收走的呢?报仇雪恨从来只能靠自己,来吧。”
董承豪看着眼前那把刀,还有陈言那满是诚恳的神情,心里说没有情绪上的波动是不可能的,但是毕竟是蹲了八年半的班房,没有一点收获是不可能的,他感觉里面有蹊跷,怀疑陈言肯定是又埋了什么陷阱,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上当,于是他狠狠瞪了陈言一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真是看错你了。”陈言哐当一下把刀仍在董承豪脚边,转身就走了。
“我看你那病歪歪的样子,估计你也活不长了,”董承豪抬脚把刀子踢的老远,“看来你日子也不好过啊,董承严你等着吧,将来有你受的呢。”
“我又不是董承严。”陈言径直走到买柚子叶的阿婆那里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束柚子叶。
大费周章跑过来结果就是这么个情况,真是看错董承豪了,白起这么个名字,跟他爹妈一样怂包,色厉内荏不长进,恨了八年多连对方名字都搞错,这种人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指望,这还真他妈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