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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飒飒而落, 挂满屋檐廊角 , 偌大的未央宫仿佛披上了一层银装,洁净而肃穆,白昼隐去, 暮色降临,廊前红灯摇曳映着雪光, 剔透晶莹。
入了冬,帝后便移居暖阁中起卧, 东暖阁明间檐炕上, 宛若身子微斜靠在身后明黄团龙靠背上,手臂撑着如意迎枕,一手执着信纸, 眉头微蹙, 座旁的铜托牛角灯,氤氲出明亮光线, 映在她脸上, 有一种淡淡浮动的光影。
“给万岁爷请安”外面小太监一声轻唤,宛若才回神,匆匆便把手里的书信掖在黄纱绣杂宝云龙的坐蓐下。
承安已迈步进了暖阁,卸落外面的紫貂毛斗篷,只穿着里面明紫色云缎织锦当然龙袍, 灵芝云纹,海水江崖,前胸后背上的五爪金龙, 踏着缭绕祥云,肃穆威严,却也华贵不凡。
金冠下俊美五官初现棱角,清秀的轮廓已一去不返,虽唇角带着个淡淡温润的笑意,却也不失嵯峨天子气,不到两年的时间,承安从初执权柄的新帝,到如今威慑朝野的皇上,他是一个有建树,有能力的君主。
宛若就在他身后,一步步看着他除弊政,立新法,富国强兵,两年的时间,夏都已是最繁华的都城,他是一个称职的君主,常常令人忽略他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泽被天下,扶助苍生,这是一个宛若从来都未想过的宏图大志。
事实上,她就想过自己安生的小日子,可在承安身边,她不由自主就会想这些,百姓,民生,朝政,这些以前对她来说异常陌生的字眼儿,如今日日都在她耳边回荡。
承安是暴君,这是如意偷偷听来告诉她的,都城府尹贪墨两千两银子,就被承安下旨抄家,诛杀,家眷罚没为奴,因为这雷霆狠戾的手段,令承安背上了暴君之名,宛若不懂朝政上的事,但也知晓,新政初行,必然要手段强硬,承安如此杀一儆百,才会立见成效。
这些事,承安大都会瞒着她,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给她打造了一个无忧的世界,在这未央宫里,他不是皇上,她不是皇后,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两心如一,从未改变。
宛若一开始也忐忑过,可将近两年的时间,承安让她的信心激增,宛若甚至开始相信,或许她跟承安能打破一直以来的规矩,皇宫再大,也只装的下他跟她,这样的生活安逸和乐,若说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牵挂。
牵挂着远在北辰的亲人,宛若便是凉薄也非草木,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报,老太太对她这些年的疼宠呵护,教养抚育,又岂是滴水之恩可比,还有王氏……
这些东西让宛若怎么放得下,尤其老太太已界风烛残年,她想回去看看,即便不能侍奉膝下,至少再见一面,可这身份,确如楚河汉界。
宛若如今的身份,已身不由己,南北再远也能到,可国与国中间还掺杂了多少恩怨情仇,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可也是南夏的皇后,尤其南夏群臣,对她这位出身北辰的皇后,本来就多有戒慎,她若此时离宫,不免遭人诟病。
再说,还有孩子……宛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刚四个月的身孕,还没有胎动,可她能感觉的出,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她腹中孕育着,这种感觉异常神奇。
宛若的手被握紧一个温暖熟悉的掌中,就着明亮的灯光,承安仔细端详她的气色半响,才展眉道::“瞧着比晨起好多了,他可淘气了吗?”
抓着宛若的手,一起放在她小腹上,宛若脸微红,推开他:“才多大点儿,怎会淘气?”承安却笑了,打趣到:“若是像我,说不得安生些,若跟若若一样,可消停不了的,如今我还记得,若若小时候那些鬼主意,看的我眼花缭乱的,那时候我心里就想,怎的若若心眼儿这样多,仿佛生生比别人多出几窍来”
一边的如意低笑了一声,服侍着承安脱了靴子,坐在暖炕上,叫宫女捧了新茶上来,又把鎏金如意手炉里换了新碳才退到外间,把空间留给主子。
掐丝珐琅熏炉里暖香阵阵氤氲而出,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熏烤的温暖如春,宛若穿着一件银红的衣裳,银盘一般的脸庞有些圆润,却更显得肌肤如玉。
承安从后面拥着宛若,笑着道:“今儿外面好大的雪,倒让我想起那年我们在驿站的时候,你在一边指挥着让我滚雪球,堆雪人,还叉着腰一个劲儿的嫌我笨,自己却一个手指头都不动,后来,还是那些有力气的大奴才帮忙,才堆成了雪人,你当时那个神气的样儿,就跟是你一个人堆的一样。”
宛若扑哧一声笑了,这些记忆久远却鲜明,蒙上一层细细的纱,却也历历在目,那时候正冷,夜里,承安跟她便窝在一起抵足而眠,那种温暖,令人难忘。
忽然记起一件事,侧头问他:“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睿亲王说南夏轶闻的那会儿,你死死攥着我的手,脸色甚为古怪。”
宛若提起睿亲王,承安目光略沉,赵琅在宛若心里的地位很有些超然,似知己,似朋友,甚至比赵更特别,承安颇在意,宛若仿佛也知道他在意,平日也绝少提及,应该说,她甚少提及北辰的人和事,只是心里惦记着,不想让他知道罢了。
承安目光下滑,落在对面坐蓐下面露出的一角信纸上,目光略闪,好半响,没见他应自己的话儿,宛若回头瞧他,见他眸光有些暗沉,定定望着一处,宛若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自己匆忙间藏起的信纸。
“谁的信?”
宛若微略迟疑道:“老太太的家书”承安放开他,探身过去抽出来展开,快速瞧了一遍,低头望着宛若:“你想回去?”
目光沉沉,仿佛冬夜的寒星,宛若本来还有几分希冀之心,这会儿全部跌落谷底,但还想试一下:“外祖母病重,于情于理,我都该回去见上一面,以尽孝道。”
“孝道?”承安忽然有些冷漠的道:“和慧公主的父皇母妃均已薨逝,尽的什么孝?”宛若愕然:“你明明知道……”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承安打断:“朕只知道和亲封后,娶的是北辰的和慧公主。”
口气有些硬邦邦的,在宛若面前头一次自称朕,宛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承安有些陌生,其实也不算陌生了,群臣面前的皇上就是这样的,可对她却从来没有过。
宛若孕期本来情绪就不稳,这时候真气上来,推开他扭身站起来:“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该回国为父皇祭拜才算尽了孝道吗?“承安被她的话堵住,知道自己一着急,激起了她的性子来,遂脸色和缓了一下:“若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伸手去拉宛若的手,却被宛若扬手避开,这意思是认真跟他生气了,承安长长叹口气:“若若,并非我不让你回去,北辰如今乱的紧,你的身份回去不妥,你手里这封家书未免太过蹊跷”
“蹊跷?你什么意思?”“赵登基却未立后,原先的太子妃柳氏只封了贵妃,后位虚悬,且在几月内连消带打,如今清江畔督军带兵的元帅已换成了睿亲王,赵秣兵厉马,其意如何?恐天下皆知。”
宛若楞了一下:“你是说赵要起兵,怎么可能?北辰不是该休养生息吗?”承安拉着她的手,把她重新拽到自己怀里,低低道:“赵什么性情,你我最清楚,隐忍这两年,他若放弃才奇怪。”
承安没告诉宛若,早在赵玑薨逝的时候,赵便遣了时节来南夏接和慧公主回国守孝,被承安以皇后有孕不便远行,驳了回去,对于老太太病重的事,暗卫也已传来消息,的确不大好,可以承安对老太太的了解,此时此刻,绝不会乐意宛若回去。
老太太睿智精明,又经历了众多福祸变迁,什么不明白,这样催着回去的家书,怎会出自她之手,恐是赵授意的,目的还是宛若。
承安对赵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两人的确有缘,少年时一起读书的情分还在,且赵登基这几个月的作为来看,是个有胆有识胸有丘壑的君王,只可惜他心有魔障,未免过去急躁了些。
不过将心比心,若是两人掉个个,若若如今在赵手里,承安就是倾一国之力,也要抢过来。对赵心里的想法,他自认比谁都清楚明白,因此,若若决不能回去,可若若的性子,若他执意阻拦,说不准更非要回去不可,从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想到此,承安紧紧圈抱住她,低头亲了下她的额角,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柔声道:
“我们的小皇子小公主可经不起奔波辛苦,我知你惦记老太太的病,明儿我便遣了国手御医去北辰为老太太医病,老太太身子骨一向健朗,没准就药到病除了,便真的不好了,你也要先顾念自己的身子,还有我们的孩子呢,再说,现如今天寒地冻,南夏尚且如此,何况北辰?怎样着急的事儿,也要等到开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