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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飞兔走,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隆冬时节。
苍劲的北风越过连绵的南疆莽莽大山,终于吹到了群峰之末这偏狭的地域,带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降雪。受了寒气刺激,山继祖的病情每况日下,整夜整夜地咳个不停,让子孙二人始终揪着心。
这一天是冬至日,天地间一阳来复。天还没亮,少羽就被山承泽撵到后山练功。
山承泽在石屋外的寒风中伫立了许久,才听到屋内传出极低的呼唤声。刚要举步,他忽然有些胆怯,犹豫了一下才走向屋内。
山继祖躺在榻上,一夜的折磨使得他看起来枯槁之极。见到儿子来到身边,不禁有些恍惚。
“承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时的模样!”
山承泽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头,山继祖又道:“为父在你十五岁那年出走以后,就明白了一件事。”他艰难地咳了几声,才目光灼灼地盯着山承泽说道:“我的小儿子,生来便不属于群峰之末这小山小水!”
“阿爹…”山承泽声音有些哽咽。
山继祖僵硬地挥了挥手,“咱爷俩就不说些妇人之言了,为父知你数年前突然回来定是有些情由,恐怕…便与少羽那孩子有关吧?”
山承泽默然不语。山继祖见他如此,摇头道:“你不说也罢,少年人的事,老头子本就不该管得太多。为父就要去见先祖了,只有两桩事放心不下。”
“阿爹尽管吩咐。”山承泽涩声道。
山继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便是烈山的子民。”
“孩儿答应阿爹,定然照看好部落。”
“撒谎!”山继祖见他答应得如此利落,反而破口大骂,“群山知晓鸟兽的想法,为父自然就知晓你的想法!”
“阿爹…”仿佛是因为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戳破谎言,山承泽脸上有些作难。山继祖见他如此,不由得露出失望神色,“为父虽不知你心里担着什么心事,却知你不会在族里久留,观你战战兢兢之态,恐怕便是等为父去后…”
不待他说完,山承泽忽然自榻缘滚落,用力跪在坚硬的石板上,将头埋进老人胸前放声痛哭起来。山继祖深陷的眼窝也有些氤氲,“答应为父,你离开之时,须得好生安顿部族!”
山承泽不住地点着头。
“这是其一,为父不能逞心如意。希望第二桩事,你不要让为父失望!”
“阿爹你说!”山承泽瓮声说道。
山继祖喉头不停滚动,连喘息都有些艰涩,他摇了摇头,忽然挺身坐起,将山承泽都吓了一跳。
“时辰已到,扶为父起身。”
“阿爹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见列祖列宗!”
将近辰时,少羽正在后山的雪地里端着功架,迎着朝阳张合着嘴巴,仿佛要将阳光吞进肚里一般,看起来滑稽得很。这是那无名帛书传授的功架所要求的做法,少羽对此腹诽过很多次。
一阵慌乱之感忽然自心头掠过,少羽身躯微震,便自全神贯注的功境中脱了出来。他用力地抚着胸口,却怎么也按捺不住汹涌而至的烦躁之意。
山岗上忽然刮过一阵刺骨寒风,少羽望着纷飞的枯叶,怔怔地失神,“阿爷曾说,见兆而知机。”
“阿爷…阿爷!”少年心中咯噔一声响,拔腿向寨子的方向跑去。
寨子里,部民们诧异地望着祖魂祭坛上缓缓升起的黑旛,面面相觑之后都变了脸色,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互相呼唤着向山道赶去。
在人族部落中,除了崇尚水德的北人之外,都以悬挂黑旛昭示大丧。烈山部落上一次悬挂黑旛,还是因为数年前的兽潮之劫,近三成族人于此役战殁。如今族里没有大规模的死伤,唯一的因由便只有一个。
族长归天。
没过多久,几乎所有的族人都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山继祖不仅是称职的族长,还是受人敬仰的长者。当这样一位德隆望尊的老人辞世之时,每个人都忍不住心生悲切之意。
五疆之地,但凡有人族聚居之处,无论部落大小强弱,都要建造祖魂祭坛,把持祭祀传承之重。其最主要的功能之一,便是“迎来送往”。
迎来生者,送往生者。
祭坛之上,山继祖紧闭双目,披发端坐在祖魂石柱下。感知到祭坛旁族人越积越多,即便心静如水,也不禁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山承泽垂首侍立在侧,眼角泪痕隐现,脸上尽是化不开的悲怆之意。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甩手挥退搀扶着他的子侄,颤巍巍地爬上祭坛,走到山继祖身后。还未开口,便听山继祖道:“阿虎,为兄先走一步了。”
这老者名唤山虎,与山继祖一辈,自幼年起便成了至交好友,一路相互扶持到了如今的年岁。
山虎面庞发紫,几番犹豫,终于还是没有走到山继祖身前。只将手中的木杖重重地跺在地上。
“祖哥儿,先祖面前莫要忘了与我引荐,小弟随后就到!”说罢头也不回地下了祭坛。
听了山虎之言,山继祖的背影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此时日上中天,太阳是白色的,温沉沉无一点热力。山继祖扭头向自己的儿子淡然一笑,山承泽死死抿着双唇,脸上毫无血色。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吉时已至,请亡者归天”
话音刚落,巍峨的祖魂石柱忽然腾起幽幽祭火来,远远望去好似一支火炬。祭火迅速向四周蔓延,眨眼间便将祭坛上的一切,包括山承泽都裹挟了进去。
原来这祭火乃是无数部民的魂火汇在一处点燃的无形无质之火,本身并无丝毫热力,不会灼烧实物。祭火是祖魂祭坛的核心,几乎所有传承祭祀的过程,都需要以祭火为媒介。除此之外,祭火还有鉴别之能,但有血嗣立于祭火之中,便会觉得欢欣鼓舞,阖身上下无一处不通泰。而没有血缘的人置身其中,便如沐浴火海一般,不仅躯体痛苦难当,连灵魂都要遭受灼烧。
祭火一起,熙熙攘攘的族人们都不禁闭起了声息。一个清越的女声忽然唱起了歌来。
“烈烈诸山,悠悠群峦。”
“耿耿有氓,鞭指即疆!”
“悠悠其美,爱我儿郎。”
“旦旦操戈,佑我园墙!”
山承泽望了一眼引吭高歌的山音音,也随之轻声唱了起来。紧接着,所有的族人都加入其中,磅礴的声浪顿时直冲云霄。这首《与氓歌》,乃是烈山部落的先祖流传下来的最为古老的歌曲,一代代传唱逾千载,早已经化为每一个烈山人灵魂深处的印迹。每一次有族人唱起它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血脉深处的长河奔流,那是源源不绝的祖宗传承。
“请祖灵接引!”山承泽的嗓子变得嘶哑起来。
祖魂石柱仿佛也在微微颤动,从石柱深处,那遥远的血脉尽头,传来了声声战鼓擂动。祭火忽然剧烈燃烧起来,仿佛一条冲天的火龙,升到极高处时猛地急坠而下,一下子将山继祖包裹在内。老人的身形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他长身而起,足蹈烈火,向着族人们挥着臂膀。祭火熊熊燃烧,老人全身从衣袂处开始化为无数星点,这些星点逐渐汇作一道瑰丽的银绫。
这银绫轻轻拂过山承泽,拂过近处的亲族们,每拂过一个人,山继祖的脸上便增添一份安然。族人们伸手想去抓住那些银绫,然而银绫毫不受阻,穿透他们的手掌,穿透他们的怀抱,最后百川归海一般投入了祖魂石柱之中。老人忽然有些诧异,银绫是他魂魄的具象,他可以借此感知每一个亲近的族人,然而最让他挂念的那个小人儿却不在此列。
少羽何在?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人丛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一个小小的身影疯狂地向着祭坛奔来。族人们自发地分出一条甬道,少羽丝毫不受阻碍地到了祭坛之前。
山继祖脸上露出了和煦如春日的笑容,整个身体都开始融进星光里。一见少羽,山承泽忽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快拦住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声音眨眼就淹没在磅礴的声浪中。少羽泪流满面地扑向祭坛,那代表着亡者意志的银绫欢呼着扑向他。少羽张开双臂,想要将其抱住。那银绫透体而过,少羽只觉脑中巨震,一阵眩晕之感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恍惚之际,他听到了山继祖在他耳畔的低语。
“少羽吾孙,无论何时,所遇何事,切记镇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