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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团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刚才的紧急减速直接把他从砲台上甩了下来。火长慌忙检查了一下他的小手小脚,还好,只有一点擦伤。
薛团扶着墙颤颤巍巍站起身,还是感到有些晕头转向,甲板上新躺了一些死人,不过火长觉得问题都不大,真正的问题来自于他的脚边,几乎一半的甲板都铺洒着冰冷的青色光芒。
“那是什么?”虎裘客与鱼一贯梦游一般走到船舷边,脸上一片茫然,甚至忘记扔掉手里的武器。
高镇背着桓有龄刚跨出船舱,就完全沐浴在了透彻心肺的青光里,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他忘记了伤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被这空灵的光芒击穿了。
而他五步之外,周问鹤目送红船仓惶离去,他终于也缓缓转过身。道人的嘴动了一下,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这一刻,所有人的脑海都像是被这空洞的青光灌满,无法转出哪怕一个念头。
百丈开外的海面上,一个硕大无朋的光球正破开海面徐徐升起,青色的光芒泼洒在整片夜空中。无数恶鬼一样的尖啸声被光球从海中带出,扑向遍体鳞伤的“墨舟”,此情此景,仿佛海底的地狱之门已经分水而开,天海之间一片惨哭冤嚎。
不知过了多久,师凝才茫然念出了一句话,这话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无比认同:“海上……升明月……”
“这就是……阴月亮?”高镇问。
“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月亮。”周问鹤斩钉截铁地说。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赵登儿发出凄厉的笑声,匍匐着向船头爬去,当他爬入青光的范围,立刻捣蒜也似地磕起头来,青光犹如美酒,灌得事头如痴如醉,周围的人看到他无不侧目,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追寻结束了,“佛祖,我来啦!”
薛团甩开小腿一溜烟跑过甲板,脸上第一次有了迫切之色,他不顾危险地站到船头上,半个身体探出船外,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攥在手里伸向天空,像是要让那青色的月亮看见。
“果然在你手里!”火长身后响起一声断喝,他转过身,发现哥舒雅与薄罗圭在自己背后抱胸而立。
“我一直有一件事弄不明白,‘血轩辕’的锦缎是怎么到‘青龙’上去的。毕竟‘血轩辕’最后一次露面时,‘青龙’与‘墨舟’隔着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航程。然而昨天庞菩萨告诉我,‘血轩辕’临死前被胁迫测算‘青龙’的位置,我忽然灵机一动,也许并不是锦缎被送过去,而是‘青龙’过来。”薄罗圭拈须而笑,“赵登儿看到‘青龙’时说,它晚出现了几乎一天,本来风暴之前它就应该与‘墨舟’汇合,于是在下心想,也许在前一晚上的暴风雨中,‘青龙’就已经赶上了我们,但是这艘船尚未收帆就遭人暗算,一船人都变成了怪物……”
“那一晚风雨大作,用小艇登船可谓难上加难,但是如果两船靠得够近的话,用阁下的‘皮鸢’飞过去,也不是不可能。当你得手后,便可以乘着‘皮鸢’回来,而‘青龙’失去控制,必然被风暴推着继续向前走。”
薛团脸上还是那顽皮的笑容,但是薄罗圭仿佛看到,在那赤子也似的天真背后,有张鬼脸正一寸寸露出獠牙。
“刚才哥舒兄弟告诉我,赵登儿的海图是从你那里夺去的,我才忽然意识到,全船其实是被你牵着鼻子走。你手上拿的,就是独孤元应从深渊信徒那里搜罗到的遗骸吧?”
“我一直搞不明白,独孤元应为什么会甘心把遗骸作为‘青龙’的陪葬,现在我想通了,早在前一天晚上,你就已经把遗骸从‘青龙’上带出来了。”
“也许你并没有料到转天我们会第二次碰上青龙,所以当两船相遇时,你不得不告诉独孤元应遗骸在你手里。我想纲首不会去计较那一船人,他连自己船员的死活,而从他落海前的呓语来看,他对你的底细也不是一无所知,你是他的心腹嘛。”
“当独孤元应被吊上桅杆时,你从船楼出来一路跑到唐弃的身后,当时我们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你是去纲首房间将东西偷出来了吧?”
“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跟‘血轩辕’交流的,竟然会把一个终生游走于幽冥的人活活吓死,你撕下锦缎,又是用来包裹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船引来这里?还有,最重要的……”薄罗圭朝已经一般升出水面的月亮抬了抬下巴:“你为什么,要把遗骸给那个东西?”
薛团发出一连串漏风一样的窃笑声,大食人原本期望他的哑巴也是装的,但是随后胖子失望地发现,火长真是不能说话。他张开嘴,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薄罗圭和哥舒雅都没有读唇的能力,薛团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样子,露出毫不掩饰的嘲弄表情。但是下一刻,他的五官忽然僵硬了。“墨舟”他身后的船舷外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一个东西,冷不防从背后死死抱住了薛团。
“屠年海……”旧友相逢,哥舒雅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即使眼下人鬼殊途,这坦荡的草原汉子也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恍然大悟,“你跟着船走了七天,就是为了他?”
屠年海当然不可能说话,他僵麻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事后哥舒雅却一口咬定,他在碇手的眼睛里看到了释怀与平静。他们只对视了一刹那,接着屠年海就抱着面无人色的火长倒跌入海中。电光火石之间,薄罗圭与突厥汉子几乎同时出手,从薛团的一对掌心中把他攥着的东西夺了过来。
尖啸声越来越刺耳,所有人的脏腑仿佛都在跟着它颤动,光球已经从海面下升出四分之一,散耀的青光中掀起越来越汹涌的海浪。
桓有龄艰难地走到周问鹤身边:“有办法吗?”
道人摇摇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现在思绪已经被青光烧尽了。
大翁猛地一个耳光扇在周问鹤脸颊上,松木一样苍劲的手掌把后者打得原地一个踉跄,道人甩甩脑袋,只觉得牙根隐隐发酸。
“听着,唐少爷!全船人性命都系在你们身上了,”桓有龄扶住周问鹤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不如我们各自做各自熟悉的事情,我去下面修补船底,你去解决那个。”
说罢,大翁便招呼几个还能动弹的水手朝仓底走去。
老人的背影从甲板上消失后很久,周问鹤还在抚摸火辣辣的腮帮子:“谢谢老爷子分忧啊,”他苦笑着自嘲,“现在贫道觉得轻松多了……”
鱼一贯掩住耳朵痛苦地蹲在甲板上,不停翻着白眼。他本就是七人中内力最差的一个,又不如突厥人那般体壮如牛,直被尖啸激得五内翻腾,好几次都觉得快要昏厥过去。
赌鬼忽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同样脸色发白的虎裘客。
“有主意没有?”
鱼一贯摇摇头。
虎裘客又指了指身后:“你说,”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自暴自弃,“那门砲,能不能打一百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