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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不是吴疗。
吴疗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也不会有这般碍眼的笑容……
可是那眉眼,那轮廓却是这般熟悉,甚至连笑起来脸颊旁浅浅的梨涡都如出一辙……她有些忐忑的掐着掌心,不敢确定面前人的身份,惟有拿眼光一遍又一遍审视对方。
吴疗冲她咧嘴一笑,神情一如既往,面对秦无伤时又换上隐隐的威逼姿态,虎口朝上,暗自酝酿内力,“秦掌门,我实在不想动手,不如就请你行个方便吧。”
秦无伤美目微动:“既然来了何不露出真面目?”
真面目?什么真面目?
她诧异的回过头,就看到黑衣少年气定神闲的抬手擦掉脸上伪装,露出比原先更加黯黑的肤色,眼睛不若先前的圆,变得有些狭长,剑眉入鬓,而那下巴处……有一道突兀的疤痕蔓延至其额角,带来三分狰狞之色。
总的来说,五官变化并不大,可她此刻却真真切切感到莫名的惶恐,自从那次得知吴疗背叛自己后她就未曾见过他,孰料再见面他又是全然陌生的姿态,完完全全否定了过往的印象。这个江湖……太过可怕,人人都戴着假面具,她不禁怀疑起自己这颗伤痕累累的心还能撑多久。
静谧的气氛无形之中渗出压力,风卷着未合的门扉来回扇动,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猛然出脚抵住木门,挑眉道:“你早就知道了。”
语气笃定,是肯定而非疑问。
秦无伤面不改色,颔首道:“你混入昆仑妄图盗取千决心法,想必你爹泉下有知定不会以你为荣。”
脸色倏然变得难看,吴疗恼怒道:“住口!”双拳紧握微微颤抖,他唇畔挂上怨毒的笑:“你们还敢提我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利用完我爹后为了一己之私将他灭口,此仇此恨,誓不戴天!”
秦无伤逸出喟叹:“你爹并非六大门派所伤,他是中了祭夜的暗算才会死于非命。”
“胡说八道!”吴疗铁青着脸,青筋迸出,与那道疤痕纠结在一起,好不骇人。
秦无伤淡淡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顾及苏神医对昆仑的恩情才容你放肆,孰料你竟听信小人之辈的挑唆,误入歧途。”
吴疗大怒:“我说了不准再提我爹!”
李冉冉被这忽然拔高的嗓门给吓到,惊疑的眼不断在二人之间游移。左边的少年情绪激动面容恼怒,尤其是那双眼包含着愤恨和不甘;而右边的白衫男子却仍是静若青松,处变不惊,微风掠过宽袍,更显得其气态出尘,卓绝孤傲于世俗之外。
二人面面相觑,眼神对峙,空气中威胁的火花一触即发。
什么状况?
这就是传说中二十年前的那起惊天动地大事件的□□么?她困惑的皱起眉头,可是吴疗的爹不是神偷么?又怎会是那个什么苏神医……不过说到苏神医,这个名字还真熟,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脑中应景的传来沙哑嗓音:“老身与名满天下的神医苏铅华有些交情,他在我这儿留了颗千金难求的续命丹药。”
像是紧闭的门瞬间被打开,她惊喜的一拍手心,对了!前几日去庙讲的时候那老巫婆就说过认识苏铅华,这么看来这个苏神医倒是与很多人事息息相关啊……
玄机顿显,一环扣着一环,却仍是迷雾重重。李冉冉的眉心折痕愈来愈明显,段离宵,祭夜,吴疗,巫女,还有萧墨和大叔,这几个人之间都有联系,眼下又多了吴疗他爹这个线索,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仿佛从未发生一般,人人都避而不谈,她之前也有问过师父,每次都被其轻声斥责不可多问。她管不住自己,好奇心蠢蠢欲动。
这厢李某人正在埋头思索,那厢清润的男音再度拉回她的思绪――
“隐藏了身份和武艺来昆仑,你为了挑起六大门派之间的争斗还真是用心良苦。”
吴疗冷笑:“我没必要和你解释,总之今日我的目的是带她走。”语毕双手合十,指缝处隐隐有暗色光芒浮现,片刻那双掌居然呈现诡异的深青色,其间还夹着火红色的掌纹,看起来异常可怖。
秦无伤美目微动,滑过诧异之色,“七绝掌,你从哪学来这么阴毒的武功?”
“废话少说!”他反手推出一掌,支取对方胸口。
秦无伤原地伫立,白袍纹丝不动,面容恬淡,波澜不惊,惟有腰间流渊意识到了危险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李冉冉愣在原地,直到那一掌快要袭上他的刹那才尖叫一声扑过去,“师父小心!”
冷静的面具倏然被打破,他利落圈住身前女子的腰,足尖轻点,退出几步远,厉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结结巴巴的回道 :“我看你没避开……我担心你……”语毕她垂下眼眸满是不可置信,自己居然下意识就这样替他挡了,明明刚才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快了一步。越想越是惶恐,她汗涔涔的低喘气,没有办法面对他在心里的地位甚至高出了自己这个事实……
“你顾好你自己!”秦无伤猛然拂袖。
李冉冉委屈的小声顶嘴:“干吗这么凶嘛……”
秦无伤不语,微微别过脸去。
吴疗摸一把冷汗,还好方才及时收回了势头,否则若真要打在她身上,怕是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了,不过这对师徒的态度――
果然很值得探究。
他趁着二人不备的时候悄然逼近,一把握住李冉冉的手腕向后拽:“跟我走!”
李冉冉气愤的大叫:“放手!”无奈吴疗力气大过她许多,她虽是用力挣扎仍是摆脱不掉,很快就被对方挟持着踏上最近端的古树。
“别挣扎!难不成你真想嫁给齐沐?”他轻轻一句话扔过来,立刻成功的制止了某人。
李冉冉放弃的垂下脑袋,“我不想。”
“那就行了。”他不再多话,专心逃窜。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秦无伤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飞快远去的背影,眼里清明不再,挣扎和迟疑盖过了原先的果断决绝。高举起的手臂无声的放下,他背过身,并未再追上去,方才他们短暂交谈的两句话窜入耳畔,莫名其妙就打消了他想要追回她的意念。而此刻脑中竟满是她无赖又顽劣的笑脸――
“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徒弟。”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消失!嫁给别人是不是!”
“师父,我不嫁了好不好……”
“师父,师父,师父……”
软软的呼唤一声接一声,肆无忌惮的侵入,扎扎实实的窜到心底……薄唇紧抿,眸色加深,他原本就是性子极淡的人,却总是在她三番四次意外的举动下情绪外漏,就如同方才她奋不顾身的挡在他身前,他竟不可遏制的有些慌乱,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怒斥,伤了她也恼了自己……
风势加大,吹乱了他一头墨发,思绪仍是缠缠匝匝,无法理清。
不该让吴疗带她走,他知道。
不该纵容她让她拿嫁人当儿戏,他也知道。
最重要的是,不该扰乱了平静的心湖,不该让冥冥之中的那股无力感征服自己。
这些,他都知道,却无法做到,听到吴疗帮她逃避嫁给齐沐,他竟然睁只眼闭只眼的顺水推舟……他到底是怎么了,面对同门师弟花信时都能不留情面铁面无私,任谁骂他冷血无情都没有手软,眼下却为了这个小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手心无意识抚过流渊,他半垂着眼眸,静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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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啦!”她在对方背上拳打脚踢。
“好好好,我马上放你下来。”吴疗小心的往后边觑一眼,确认没人追上来后才停下步子,继而伸手扶她去溪畔坐下。
李冉冉没好气的拍掉他的手:“走开啦!”
他缩了缩鼻子,低声道:“老大。”
她翻个白眼装没看见,“谁是你老大?和你不熟。”
吴疗闷闷的缩回手,“我上次和你说了我有苦衷的,你还记得么?”
李冉冉沉默不语,俯下身,拿溪水拍了拍脸。
他心烦意乱的凑到她身边,道:“我是真的把老大当兄弟的,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生气呢!”
“你问我为什么一直生气?”她愤怒的拿溪水泼他,“你是我你气不气,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背叛了自己,还天天装无辜装可怜,我一想到你们每个人都是怀着目的来接近我,我就觉得恶心!还有你的脸,之前都是易容面对我,亏你还好意思说把我当兄弟。”
水珠沿着发梢滴落下来,他苦笑了下:“因为我觉得脸上的疤会吓到别人,我也不想这样的。”
她抬眼看看他,努力压下心软的感觉。
吴疗耷拉着脑袋,继续道:“其实我接近你是为了千决心法,我知道你……”后半句话自动吞没,他心虚的别开她投过来的杀人眼光,半晌才鼓起勇气接下去:“我知道你成为秦无伤的弟子,就可以离心法更近,所以……”
李冉冉面无表情的接过话:“所以你就想法设法和我打好关系。”
“……”他僵了半天,点点头。
她按着额角,恼道:“我真搞不懂,那本破心法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怎么你们每个人都那么想要得到它!”
吴疗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
李冉冉挪开视线,嗤道:“你还不是妄想一统武林之类的,抱歉,我和狼子野心的人没有共同语言。”
说罢好半天都没有回应,她在心里冷笑,敢做不敢认么?
“我爹就是为了那本心法死的。”声音悲凉,隐约带着刻骨的怨恨。
她缓缓转过头,便看到吴疗神色黯然,无法言明的伤痛弥漫在他周身,她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道:“所以你想要拿到心法练成绝世武功报仇?”
“不。”他激动地站起来,“我要找到它烧掉,让那些觊觎的人永远拿不到,我恨它甚至超过六大门派的人,若没有它,我爹也不会死!”
她心念一动,“你爹?你不是和我说你爹是神偷么?怎么我听师父说你爹是神医。”
吴疗解释道:“我爹姓苏,名为铅华,医术名满天下,而我义父,姓吴,他才是我那会儿和你说的爹。”
真复杂……李冉冉甩甩头,沉凝下心情后便开始感叹“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说的真对,用在段离宵身上合适,用在吴疗身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瞥见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吴疗轻轻拉住她的衣袖道:“我没有交过朋友,从小我义父便让我学武好为我爹报仇,老大,我不否认最初我是在利用你,可是……”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李冉冉叹一口气,仰面躺下来望着星空。
他咬了咬唇,“我明白你不愿意嫁给齐沐,是主上的意思,我在莫离山庄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赶过来救你了。”
闻言她一下子惊得坐直身,“你背叛了段离宵妄自行动?”
吴疗斟酌片刻,点了点头。
李冉冉无力的软下去,半晌又焦急道:“那他武功厉害还是你厉害?”
吴疗摸摸鼻子,“应该……还是他略胜一筹吧。”
李冉冉无语,再度大字型摊开来,“你就祈祷他不会发现吧。”
他也学着她躺在溪畔,讨好道:“那你原谅我了么?”
“……”
“老大――”
“……”男人居然也这么爱撒娇。
“老大老大――”
“好啦好啦,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让我崩溃的事情了。”
“遵命!”
两人放松了心情,相视一笑。星夜璀璨,映着墨色的背景更觉迷人,她眯着眼,惬意的道:“好美,我有多久没这么舒服过了。”
吴疗规律的晃着手臂,忽而认真道:“老大,我要告诉你我过去的事情。”
李冉冉好笑的道:“那就讲啊,我洗耳恭听。”
他清清嗓子,正欲开讲,余光却瞥到不远处的一抹红,在周围的黑色里极端显目突兀。他立马弹起来,戒备的拉过李冉冉,后者还不明所以的眨巴着眼,嘟囔道:“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
吴疗不语,紧绷的肌肤泄露了情绪。
片刻,凉凉的嗓音穿透了黑夜――
“真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说故事的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