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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御驾亲征,大胜而归。叶修名率文武百官在永定门外迎接凯旋的三军。纪无咎已经换上闪瞎人狗眼的金龙甲,骑在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的骏马上,摆出一个十分冷峻的面容,供万人瞻仰。叶蓁蓁不好露面,只穿着普通的底层军官铠甲,混在他身后的人群中。
这次的御驾亲征使纪无咎的威望暴涨,几乎全京城的百姓们都跑来围观,从永定门到皇宫的一路上挤满了人,许多人没有落脚之处,纷纷爬到墙上和房顶上,来一睹皇上的丰姿。本来叶修名担心纪无咎的安全,想下令阻止百姓上房,方秀清觉得这是百姓们的一片爱戴之心,不好禁止。叶修名难得地听了一回他的意见,于是下令加派侍卫保护皇上。
纪无咎所过之处,无需任何人领头,老百姓们自发自觉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人这么多,他也不好飞奔回去,只好勒着马,放慢了行进速度,一路慢悠悠地回了皇宫。
回了皇宫,纪无咎先是带着叶蓁蓁给太后问了安,接着来到养心殿,接待了内阁的几个大臣。
君臣互相恭维一番,这个说“皇上圣明勇武用兵如神且为社稷身先士卒实在是我大齐之幸”,那个说“朕不在的这些日子诸位爱卿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实在是朕的肱股”。
各自面不改色地说了这么些废话,终于说到正事。正事有好多,纪无咎不在的这些日子,内阁把大小政事处理得都很稳当。
只有一事,其他人连话头都不敢起,叶修名也不提,只是目光时不时扫到方秀清。
关于太后干的傻事儿,叶修名身份敏感,不方便提,其他人也不好在皇帝面前告他亲妈的状。只有方秀清,他是内阁次辅,和皇帝穿一条裤子是人尽皆知,别人不能说不好说的,搁在他这里就少了些顾虑。
其实方秀清也不情愿跟纪无咎说这件事。本来嘛,后宫之中,太后对贤妃多有照拂,想要扳倒皇后,大概要许多人齐心协力才能办到。所以方秀清之前已经隐隐地有向太后靠拢的意愿了。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发现太后此人色厉内荏,外面精明,骨头里实在糊涂,他女儿跟着她,弄不好是要被拖后腿的。
于是方秀清决定和太后保持距离,这个时候面对纪无咎也不再犹豫,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纪无咎听完之后,没什么表情,让诸位阁臣先回去了。
没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大家都是聪明人,各自心照不宣,思考着这几天该避着的人与事。
这头纪无咎不痛快,那头叶蓁蓁更不痛快。她和纪无咎前脚一走,太后后脚就把贤妃接回来了,不仅接回来了,还让她独自暂理六宫诸事,不仅让她暂理六宫诸事,还让她代替皇后行先蚕礼!
自古皇帝祭天,皇后先蚕,这是永远不能逾越的规矩。若是后位空缺,或是皇后不便,当年的先蚕礼可以取消,就是没听说过哪个妃子带着命妇们采桑喂蚕的,见过王爷代替皇帝祭天的么?
越俎代庖,乱紫夺朱,这个太后,也太不讲究了!
还有贤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太后待久了脑子也跟着坏掉了,这种招骂的事她还真敢做。今年蚕丝的收成好便罢,倘若不好,她贤妃就等着吧,指不定有多少人往这件事情上推呢。再说了,她爹可是内阁次辅,官声一直不错,现如今教出这么个没上没下没进没退知书不识礼的女儿,也不知道会被那帮子读书人怎么编排呢。
想到这里,叶蓁蓁也不生气了,光剩幸灾乐祸了。
不得不说,叶蓁蓁虽脑子不一定比贤妃灵光,行事也不如她稳重,但是在大局观上,贤妃不如她。
当日贤妃回宫之后,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威望直线下降,十分地不适应。太后让她代替叶蓁蓁行先蚕礼,她满心想的是,这是个重新确立威信的好时机,也可在命妇中扩大她方家女儿的影响力,因此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方秀清听说此事时,觉得十分不妙,然事已成定局,他也无可奈何,只悄悄地让人往皇宫里递了个话,大意是让贤妃离太后远点儿。
贤妃以为她父亲想多了,高高兴兴地行了先蚕礼。过了几天,就开始有人指责贤妃这事儿做得名不正言不顺。男人们不好意思揪着女人骂,只好骂女人她爹。方秀清顶着巨大的压力,再次让人往宫里递了话,让贤妃一定要离太后远点。
后来太后干了那件傻事儿,贤妃也看出了她智力上的下限。只是贤妃此人自负聪明,心里想的是太后虽笨了些,但用来对付叶蓁蓁,实在趁手。她只要行事谨慎些,别被抓到把柄,不就行了。因此她并未听父亲的话。
且说这边,纪无咎在养心殿一直待到天擦黑,把近期朝政上的事情过了一遍,见大小政事果然被内阁处理得井井有条,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冯有德进来问纪无咎是否传膳,纪无咎放下手中的折子,“不了,去坤宁宫,”他站起身,微微伸展了一下胳膊,想了一想,又对冯有德说道,“算了,先去看看贤妃吧。”
纪无咎已经知道贤妃被太后接回来,还知道她做了什么事,虽然对她不太满意,他还是打算再给她些机会,不为别的,就为她爹。要料理一个后妃,纪无咎几乎不用费力气,但是方秀清是个挺难得的人。此人有才华,有威望,不骄不躁,心思通透,为人圆滑知变通,不像叶修名那么犟。他虽偶尔营私,但对皇帝又确实忠心。
这样一个人,一定会成为名垂史册的贤臣。所以,对待贤妃,纪无咎真心不忍下太重的手,寒了忠臣的心。
贤妃觉得纪无咎今天回来,很可能来她这边,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嘛。两人几个月没见,他与叶蓁蓁却天天相处,总会看腻的吧。
因此她好生打扮了一番,晚上邀月宫刚摆了膳,纪无咎竟就来了,于是欢欢喜喜地吃了饭。贤妃想着,皇上来不及用膳就来了邀月宫,看来是真的想她了,于是她更加高兴,面上不觉带了几分□□。
只不过在侍寝之前,贤妃还有一事要做。
“爱妃这是怎么了?”纪无咎故作错愕地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贤妃。
贤妃再抬头时,眼圈已红,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纪无咎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说道,“你何罪之有?”虽如此说,却并未让她起来。
贤妃便知道自己这一跪跪对了。她脸上现出羞惭的红晕,答道,“皇后娘娘离宫之时,太后娘娘再四要求臣妾主持先蚕礼,臣妾一时昏了头,便应下了。臣妾如此僭越,实在失礼得紧,请皇上降罪!”
三言两语,虽点出了是太后要求她的,却也并未推诿责任。纪无咎虽依然神色平静,但贤妃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好了些,因此她也悄悄松了口气。
纪无咎沉默了一会儿,见贤妃跪得累了,身上不自在地扭动,他才说道,“你先起来吧。”
“臣妾罪不可恕,皇上不罚臣妾,臣妾就不起来。”
“你想让朕怎么罚你?”纪无咎眸光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贤妃的脸色更加通红,低头不语。
纪无咎微向前倾了一下身体,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贤妃由纪无咎扶着,缓缓站起身。大概是跪得久了,膝盖一软,竟又再次跌倒,好在被纪无咎接住了。
贤妃坐在纪无咎的怀里,埋头不敢看他。
纪无咎微微皱了一下眉。美人在怀,若说一点不动心,那就不是男人。但他转而一想到叶蓁蓁那醋坛子,又觉得好笑,自己今日若是和贤妃亲热一次,他日也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再爬上她的床。他自然喜欢看叶蓁蓁吃醋,只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一想到叶蓁蓁,纪无咎的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几丝温柔。
贤妃见纪无咎久久没有动作,便抬头看他,一见他春水般温柔的目光,她的脑子一热,探头凑上去要主动亲他。
纪无咎却仿佛被她这个动作惊吓到,突然一撒手,急忙站起身来。
贤妃:“……”他就这么把她扔在地上?
“你僭越的是皇后,若是罚,自然也该由她来罚。明日自己去向她领罪吧。”纪无咎说完这句话,不等贤妃反应,匆匆离去。
贤妃既震惊,又羞愤,还隐隐有些害怕。叶蓁蓁那个女人一肚子坏主意,让她来罚……
***
纪无咎从邀月宫出来,便去了坤宁宫,在外面制止了通报,他又无耻地站在窗外偷听里面的动静。
叶蓁蓁在玩儿一只会说话的鹩哥。鹩哥是素风弄来的,花了不少钱,因想着皇后娘娘回来定然喜欢,所以一直放在坤宁宫养着。
鹩哥大概是所有鸟里头最会学舌的,唐人有诗曰,“耳聪心慧舌端巧,鸟语人言无不通”,说的就是这种鸟。
叶蓁蓁: “说,甄威猛。”
鹩哥:“真漂亮。”
叶蓁蓁:“皇后娘娘甄威猛。”
鹩哥:“皇后娘娘真漂亮。”
叶蓁蓁:“笨鸟。”
鹩哥:“你才笨。”
叶蓁蓁:“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
鹩哥:“……”
叶蓁蓁:“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粉红凤凰。”
鹩哥:“……”
叶蓁蓁:“笨鸟。”
鹩哥:“……”
窗外的纪无咎听得满头黑线,教鹩哥说绕口令,也太不厚道了,亏她想得出来。
里头的鹩哥似乎被激怒了,干脆脖子一梗,嚷道,“皇上驾到——!”
叶蓁蓁嗤笑道,“他才不会来呢!”
这句话让纪无咎心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缠绵在胸口。他高喊道,“谁说朕不会来的?”说着,走进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