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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绮说完此句,便不再多言,只是抱拳作揖,俯首朝向李淮安,似乎话已说完,只等李淮安给他一个答复。
李淮安端起茶壶要去倒茶,却晃了几晃,发现壶中茶水早已饮干,只得放下壶来,摸向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轻轻捻起大拇指与食指在杯沿上摩挲着,眼睛一动不动看向陈绮,目光如炬,全然不像方才那便嬉笑怒骂、吊儿郎当的放浪书生之模样,反而如同一个久经人事、见惯沧桑的老者,一眼便能将人心看穿。
过了良久,陈绮只觉得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身体维持着恭敬施礼的姿势,也开始渐渐僵硬与酸痛起来,他几乎就要以为李淮安要拒绝自己,将这个滔滔不绝与这位在楚国如日中天的御史中丞胡吹海侃了一上午的家伙,丢向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所辖的哪一处边境的军营里头,从此星辰蒙蔽,再无天日。
却不想,陈绮突然听到李淮安淡淡说道:
“陈绮,我便收你作我的弟子。”
陈绮一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抬起头去看向李淮安,只见面前这位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轻许多的白衣书生,笑面盈盈地看向自己,手中已将空空的茶杯端端正正地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陈绮大喜,一下就跳了起来,双手去捧起案上的茶壶,连走带跑地便跑出屋去,找到了门口的两名侍卫,催促着请他们帮忙将壶中的茶水添满,又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屋中。
陈绮恭恭敬敬地将李淮安的茶杯倒满,然后双手合握,托起茶杯,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李淮安,等李淮安抬起双手来接过茶杯,陈绮往后退开三步,面向李淮安,用他生平最为标准的姿势,双膝跪下,拜了三拜,字正腔圆道:“在下劣徒陈绮,先生在上,请受我三拜!”
李淮安从未收过徒弟,见这陈绮分明比自己年长两岁,反倒对自己如此恭敬起来,一时又发起狂性来,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与陈绮讨论者多么严肃的话题,只觉得当下实在有趣得紧,便想再开上两句玩笑打趣一番陈绮;
然而李淮安转念又一想,刚才这陈绮一番话说得掏心掏肺,竟是以昨天给自己送的信为蓝本,将他对李淮安的理解说了个通透,想来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琢磨了这天下之事许久的人物,便也压住了顽皮的性子,摆出一副冷峻的神情来受了陈绮的拜师礼。
两人畅谈了一上午,总算有所收获,陈绮如愿入了当朝御史中丞、“百计书生”李淮安的门下,当上了首席大弟子;而李淮安,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往后该如何开宗立派,将他这草庐给发扬光大起来,是否以后做大做强了,要像他开辟商埠那般的手段,但凡要来自己门下进修的徒儿们,需得每月交上学费与草庐中一席之地的租金来,说不定等理想实现后自己退隐之时,还能攒足本钱,去当一个快活的富贵闲人来。
李淮安本来就是一个极度随性之人,楚王李玉与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联起手来,尚且奈何他不得,此时又怎么会只因陈绮与他坐而论道戳中心中要害之处,便能失了自己的狂士本性?
李淮安从来没有教过徒弟,但收下的这个陈绮,却让他觉得教徒弟或许并非是一件枯燥的事情,反而若是每个徒弟都能如陈绮这般,本身见解不凡,而且又性格洒脱,该拘礼的时候拘礼,更多的时候又能和自已一道放浪形骸,把酒言欢,那真是又多了一个话语投机的体己人来,当真是件乐事。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陈绮与自己实在投机,如今更成为自己的席下弟子,更值得酩酊一番,李淮安把茶杯茶壶往旁处一撂,早已高声去喊屋外的两名仗剑侍卫,吩咐一番,两人麻溜地小跑而去,各自捧回来两坛子水酒,四坛酒缸往地上一字儿排开,每一坛都足有五斤朝上,直把刚刚入门的陈绮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才真正地晓得“百计书生”李淮安的脾性果然如同市井里的传闻一样,当真是个江湖浪客般说来就来的作风。
两人一边畅饮,一边就陈绮昨日递来的信件,谈了足有两三个时辰,李淮安一边听着陈绮的言论,一边心中对这人愈发喜欢起来,只觉得陈绮看人看物的眼光与自己很是相似,旁人只看表里,聪明人或许能看到内在,而他李淮安与这个陈绮,却偏偏喜欢换着不同角度去研究一事一物,俗人说来这种剖析事务的方法无异于盲人摸象只取一耳而辨之,但他们,却是有着能管中窥豹、一叶而知秋的本事。
这日里入得了李淮安的门下,陈绮将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全都说与了李淮安听,如李淮安这等求知若渴的脾性,哪里还容得陈绮回去,只恨不得要将这个大弟子给绑在了草庐里头,以后日日来说些与沙棘,乃至从前所见蛮族有关的事情来。
两人彻夜长谈,直至东方见晓、雄鸡打鸣,这才发觉恍惚间一夜竟然就如此过去了,李淮安心知自己收下生平第一个徒弟的事情若是传将出去,定当在楚国上下造成不小的轰动,便一再嘱咐陈绮将师徒之事暂且保密,然后打了个呵欠,打发陈绮出城回商队去了。
眼见陈绮晃晃悠悠,拖着一身的疲惫望城门外的方向去走,李淮安也打着哈欠,靠着草庐外的竹门去目送这个大徒儿离去的身影,嘴里喃喃道:“这个徒儿也着实收的不亏,非但有些见底,而且还会说各国语言,看来往后里若有一些我不便出面的地方,倒是有一个代言人可以去帮我抛头露面了,不知要不要索性将他从礼部调到我御史台来,也好供我支使……”
自言自语了一番,李淮安已经觉得眼皮打架,通宵未眠的倦意开始汹涌而来,便也不再去管他的大徒弟到底会不会酒醉倒毙在路上,自顾自地晃去屋内,准备就地一躺,睡他个天荒地老,嘴里还不忘咕哝着:“也罢,拿礼部来当我御史台的幌子,也是有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