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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局当中的棺山,已经在烟浪翻涌与灰雾弥漫之间,彻底倾覆。
轰隆隆的响声余音不绝,棺山废墟上面许多适才侥幸留得一命的人,在那恐怖压力出现的瞬间,便首当其冲,只觉得如被山岳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呜~~”
烟浪翻涌的山体内部,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风声。
之后便是锁链震荡的哗啦一声,跟着又是砰然一道沉重闷响。
废墟上面,侥幸活命之人尚有百余,大多都在闻声之后,艰难抬头望向烟浪的深处,正见一阵疾风吹起,将那滚滚浓烟逐渐吹散,露出深埋其中的庞大身躯——通体漆黑的怪鸟,缠绕其上的蜈蚣,以及锁链脱离山体之后,便从半空当中坠在尸体上的巨大血棺。
通体嫣红,如被血浸,复杂的纹络交织缠绕,乱中有序,显然是座极为古老的阵法,纹络缝隙但凡空处,全都刻满令人不明其意的古代文字,一笔一划血色暗淡,只觉像是蒙上一层阴霾那般。
棺椁顶盖已经掀开大半,借由天上少许星月光辉,隐约可见,其中还有另外一座模样与椁相仿的、已经完全打开的小型血棺。
一道枯瘦人影正从里面缓缓坐起。
众人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棺中活人!
“尸...尸解仙?”
寂静之中,不知是谁嗓音颤抖着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其余人多莫名其妙。
正此间,那在椁中棺里起身的人影,肩背忽然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吐出,肉眼可见萦绕在其周遭的烟浪,随着这口气息缓慢吐出,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风流,烟尘痕迹随之翻涌。
万籁无声。
就连自从那些幻彩流光的裂隙之中吹来的罡风,都在此刻莫名消湮。
一股更加可怕的压力,陡然降临在这福地之中!
短瞬间的恍惚之后,天地开始轰隆隆地震动起来,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画面,都在随之出现极大的偏颇——线条与内容震颤剥离,出现原色错落层叠,相互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或许这才是世界原本该有的真相,一切万物都在逐渐偏离人们早已固化的认知,诡异、错乱、晦暗、森然!
人们发出恐怖的尖叫,却被这恐怖的压力湮灭于无形之中。
浓郁灰雾从那小型血棺之中不断溢出,充斥在那棺椁之中,又从棺椁边缘满溢而出,像是一股汹涌却又平静的潮水,无穷无尽,无声无息,缓慢而又迅速地、像是出现卡顿的电影画面那般,连续几次恍惚之后,就已填满了整个山脉环绕的格局。
远在格局之外的叶知秋,好像听到一阵大道悲吟的余响。
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就见那道方才还在小型血棺之中坐起身的羸弱身影,已经不知如何出现在了棺椁外面——那看起来就像一具形态腐朽的干尸,头颅低垂弓着脊背,站在棺椁一头的狭窄之地,方才还未完全掀开的棺椁,盖子却已不知何时完全掀开,砰然落在形如小山的异兽尸体上面,随即断断续续翻转落下,最终轰然一声砸在灰雾浓郁覆盖的地面。
时间的流速重新变得正常了。
那干尸一样的人影,肩背再次高高隆起,深深吸气。
他随着动作慢慢抬头,腰背逐渐挺直,露出一张皱皱巴巴已经瞧不出来原本模样的恐怖面容。
要比想象中的更加怪异,他并不像是一具正常的干尸,干枯的肌肤黝黑像是惨被大火焚烧,却又泛着金铁一般的光泽,两肩连带胸膛极其宽大,并且随着吸气慢慢变得厚实起来,但也仅限于肩膀胸膛,对比之下,那已不剩多少毛发的头颅,便显得极为渺小,手臂、腰肋、下肢同样显得过分纤细。
这样一个比例明显不太正常的家伙,很难让人承认他本是人。
尸解仙?
叶知秋从没听人提到这种说法,更没功夫多去了解那些志怪传说,但听名字就能知道,那从血棺血椁里面爬出来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思忖间,此间压力突然消失不见。
远处人影原本黑黝黝看似孔洞一般的眼皮突然睁开,露出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几乎整个眼球暴露在外,猛然转向格局西边,模样狰狞,随即抬起一只手掌,五指一张,侧面废墟上正尝试爬起身来的一人,顿时脸色一变,像被什么吸引一般身形激射而去,脑袋准确无误落在那如枯枝般的手掌之中。
这人顿时吓得尿了出来,手脚乱挥剧烈挣扎,惊恐乱叫。
尸解仙手掌极大,手指更是长得出奇,可以将人脑袋完全握住。
他似乎并不如同远观那般,只是一个身材比例十分诡异的干尸。
叶知秋却睁大了眼睛,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身上开始冒出冷汗,正见那被叫做尸解仙的诡异干尸一边眼珠盯着自己,一边将人头腰抓住如拎鸡仔一边拿到面前,张开黑洞洞的血盆大口。
吭哧一声!
“啊——!”
这所有声音,叶知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近在眼前一般。
像是有谁刻意为之。
而远处那个惨被抓去的猎人,则是险些就被一口咬断。
这极骇人的一幕,更让周遭方才还在庆幸大难不死的众人,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怪物...怪物!啊!!!”
不知是谁承受不住死亡的压力,突然发起疯来,再也顾不得其他那些,扭头就跑。
那被叫做尸解仙的东西眼珠一转,便将手中生机寥寥近于死境的残躯随手丢掉,一步迈去,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以近缩地成寸般的速度出现在那逃离之人的侧面,手掌已将此人头颅覆盖,轻易拎起。
巨大的恐惧顿时让他失了分寸,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舞拳头一通乱砸,如锤钢铁,咚咚有声。
尸解仙对此不予理会,一如先前般地拿起这人,又是吭哧一口,血光淋漓,险些将其懒腰啃断。
“啊——!”
废墟上的人群顿时陷入一片大乱之中,四散奔逃。
然后那谓尸解仙的古怪干尸,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残破身躯还未来得及坠地,另一边就再次响起一阵凄厉惨嚎。
远处站在格局之外的叶知秋,猛然间浑身一松,骇然抬头,正见干尸身形鬼魅一般不断闪烁,每每总将活人拎起,一口啃断腰杆便不再管,百余幸存之人,转眼间便只剩一个。
但那干尸将人抓住之后,却未第一时间给个痛快,反而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叶知秋一愣,瞳孔扩张,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格局,却以不见那具干尸的踪影。
正此间,身后突然响起呼的一声,一阵狂风猛然吹来。
跟着便是吭哧一下。
“啊!!!”
粘稠滚烫,如盆热水浇在头顶,腥甜气息顿时充斥整个鼻腔。
惨嚎声,咀嚼声,呜咽声,吞咽声,近在咫尺...
惨被人血淋头的叶知秋,一时间呆在原地,呼吸短促带着颤音,肝胆间的寒意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以至于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无比,手脚僵硬,哪怕回头都不能。
“哈...”
一股腥臭气味从后袭来,却将他给熏得一阵欲呕不能。
跟着便是一具半残的躯体突然就被丢了出去,撞在山涧一侧崖壁上,血花四溅。
叶知秋艰难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也不知幸是不幸,坠龙石落下之后,已将水流完全截断,那被咬了一口险些变成两段的家伙还没死透,最终砰然砸在山涧谷底,巨大的伤口之中脏器伴着鲜血一同迸出,满地都是,干脆直接咽了最后一口气,一死百了。
但那场景,却着实令人恶心难受。
“是你唤我醒来?”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厚重语速缓慢的嗓音,伴着缓慢绵长的粗重呼吸声。
随即便有一股深沉的寒意笼罩而来。
叶知秋浑身紧绷,没敢出声,只在余光中可以隐约瞥见,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皮肤如被火烧一般疙疙瘩瘩,焦黑却又泛着金属光泽,依着能够看到的轮廓,可以大概判断出来这是那个所谓尸解仙的一条腿,并不如同想象中的那么纤细,反而极为粗壮。
这家伙到底多高?
叶知秋悄悄吞了口唾沫,这才意识到之前朱仝临死之前,为何竟会那般状若癫狂。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又或是这尸解仙的耐心相当有限。
一片阴影,突然伴随着某种难以言喻压力笼罩而来,似乎就连空间都已因之而凝固。
越发动弹不得了。
叶知秋心弦一颤,瞳孔扩张,来不及考虑自身是否才刚惨遭重创,体内能量便已奔涌如同火龙一般,走经络闯穴窍,剧烈的撕痛感再次传来遍布全身,让他四肢愈发僵硬。
余光甚至已经可以瞥见那只大手覆盖下来。
叶知秋瞠目欲裂,眼珠都已遍布血丝。
短短瞬间,在这无比剧烈的疼痛之下,他的身体终于还是不堪重负,陡然炸开一片血雾。
紧随其后,那只巨大如同蒲扇一般的枯瘦手掌,便将血雾呼然抓碎,但无实物,而其另一只手掌则是陡然抬起拦住侧面。
叶知秋浑身溅血的身影猛然出现,堪堪停在距离那只巨大手掌不过寸许的地方,眼看手掌五指聚拢而来,果断牙关一咬,再次消失。
五指闭合砰然一声,又是一片血雾激荡。
尸解仙并未出声,只那几乎完全暴露在外的眼球转动一下,看向前方。
叶知秋更如刚从血池里面捞出一般,蹲伏在地,大口喘气。
缩地成寸的神通,已经让他出现在这浓郁的灰雾之间,阴冷感刺骨而入。
但与常人有些不同,他的身形甫一出现,便如一块巨石投入湖面,立刻让这原本平静流淌的灰雾涌动起来,流淌之势,竟如漩涡。
某种极为诡异的晦暗通过灰雾渗入体内,但还没能来得及翻起风浪,就被体内火龙走道般的能量悉数吞噬,跟着便是某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尽管有着很大程度的不如,但这确实就像当初吞噬厄洛斯的圣药一样,体内能量欢呼雀跃,不断与他反馈激动的情绪。
尸解...仙?
叶知秋咧咧嘴,心里这才大抵有些近于真相的猜测。
同时也能大抵猜到,这种以尸成仙的路数,八成属于另辟蹊径的歪门邪道!
他艰难抬头看向自己之前所在的方向,可以分明瞧见那个身形高大的家伙,仍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一突兀挺起的巨石一般,目测身高,恐有丈余!
眼前突然一阵恍惚,脑海中的浑浑噩噩分明可觉,就连思考都已十分艰难,如同酒喝太多醉得极其厉害,便也不知具体过了多长时间,只等他的双眼重新聚焦,远处那尊巨大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百丈之外!
叶知秋眼神一变。
跟着又是一阵恍惚袭来。
这次的感觉更为明显,视野之中一片昏暗,不仅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
就仿佛是时间出现了短暂的错乱。
而当他再恢复清醒,就发现自己已被阴影完全笼罩,如同焦黑树干一般的双腿,笔直立在跟前。
叶知秋面白如纸,浑身冷汗。
“鼎,炉,呵呵呵呵...”
又是那个低沉厚重的嗓音。
叶知秋顿时汗毛乍竖,想都没想,手脚并用陡然发力,强忍疼痛撑着身体后跃而去,额头与那焦黑手掌间不容发地错过——某种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阴冷的气息,仅一瞬间就已穿过额头刺入体内,随即散遍四肢百骸,如将血液都给冻结的寒意,让他再次失去对于身体的掌控。
但只一瞬,那股寒意就被体内能量完全吞尽。
叶知秋身形落下四肢着地,滑退十丈方才堪堪停了下来,随即猛然绷紧,身上不少伤口较重的地方再次溅血。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趴在那里大口喘气,汗水混着鲜血一同流淌下来,最终汇聚在下巴尖端,一颗颗地掉落下来,坠入浓郁厚实的灰雾之中,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远处传来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叶知秋的喘气声都带着颤音,一直到那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而来,这才终于恢复平静
“江湖这两个字啊,前后都是水!”
“什么意思?意思当然是你如果不够小心的话,立刻就被会淹死在那江湖里面!”
这是当初周尧在得知他准备离开幽都的时候,与他调侃所言。
那时距今并不久远,依然可以轻易记起周尧说完这番话后,那哈哈大笑的模样。
却没曾想,江湖大浪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叶知秋那被发丝阴影遮盖的面孔,逐渐咬牙切齿变得狰狞,青筋暴起,按在地上的手掌更是用力抓着一把冰冷的泥土,越攥越紧。
那巨大的身影,再一次停到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随即头顶一阵恶风压来。
但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却有另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