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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荒诞(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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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神武局开始重新上班。

    然后就像姜夔之前曾与吴茂源说过的那样,召集全员又进行了一次非常彻底全面的扫描检测,得到的结果非常不错,除了两名不知何时惨被寄生的年轻警员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永恒之主的寄生种子一旦成功进入人体,就会立刻生根发芽,并且多数情况下都会在人心脏扎根,继而全面发展,将庞大复杂的根须遍布人体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通过吞食人之血肉生机壮大自身,所以在扫描仪的检测之下,只要有谁已经沦为寄主,图片一出,就根本没有掩饰过去的可能。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回天乏术。

    所以那两名年轻警员便毫无意外地因公牺牲了。

    可这对于姜夔而言,依然可以说是一个不算太好的好消息。

    ...

    又过一天,这座城市已经重新活了过来,喜庆欢乐的氛围充盈在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就像过年一样,甚至可以时常听到鞭炮烟花的声音,景象萧瑟宛如隆冬般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各色彩带与大红灯笼,人们成群结队地涌上街道,敲锣打鼓,庆祝这场灾难最终消弭。

    但在阳光福利院里,氛围却是死般的压抑。

    张蕙兰怀里正抱着一张老周从学校里带来的照片,止不住地掉着眼泪。

    照片截取自一张班级合照,画面中的叶知秋正抓着头发打着哈欠,嘴巴张得极大,都快已经看见胃里面的隔夜菜了,看起来像是正在睡觉的时候却被人给强行拉了起来,当时应该十分匆促,所以画面便定格在这个肯定让他本人并不满意的瞬间。

    而顾绯衣则坐在旁边那张沙发上,怔怔地转头看着那张照片里的人,神情呆滞,唇瓣微张,自从得到叶知秋已被接去东岳鬼城三日之久的消息之后,她便一直如此,一言不发。

    院子里正不断传来孩子们练拳时发出的喝声,异常吵闹。

    但那却好像与客厅里面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李太子终于还是有些受不了这个氛围了,起身说道:

    “茶水已经凉了,我再去烧点儿。”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厨房,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水龙头被开到最大,湍急的水流注入壶内,很快便已形成一定的规模,站在水池前的李太子正一脸头疼的模样——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发生,但他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并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早先他从那场婚宴上打包带回来的菜,时至今日也还被藏在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除去昨天带回来了两盘肉说是附近菜馆有人因为高兴便请客之外,其余就连碰都没碰。

    虽然在有神力封藏的情况下,不用担心菜会变质坏掉,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就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菜全部吃完了。

    “当时就不该要这么多的,现在不光要一趟一趟地跑,还得想办法编理由找借口,麻烦...”

    李太子轻轻叹了口气,将水龙头关上。

    随即伸头目光看向壶里。

    逐渐平稳的清澈水流当中,一只猩红颜色的蛆虫,正静静地趴在之前一直都是视线死角的壶底边缘,倘若没有仔细看这一眼,根本就无法发现。

    李太子神情冷漠,眼神一动。

    蛆虫立刻痛苦地抽动起来,一息间便生机全无,慢慢地从水底浮上水面,被他随手捞出,还没来得及丢掉,就已经腐化成灰,留下一粒灰尘似的渺小阴丹。

    到底还是太过低级,以至于就连鬼王敕令都听不明白。

    但它们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否则就不会过早出现这种情况。

    该不该给那姓周的,或者姜夔支会一声?

    毕竟这可是些真正会要人命的东西。

    迟疑之间,坐在灶台上的热水就已经烧好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李太子忙地关掉灶火,拎着热水转身返回。

    “虽然我不确定叶知秋他此刻是否还在人世,也不清楚...鱼红鲤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他既然已经身陷东岳幽都那种鬼窝,那么理智地讲,生还可能几乎为零。”

    老周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道:

    “并且你们也不用指望有人去救,鱼红鲤在华夏地界上的十三鬼王当中,虽然说是排名老幺,但这消息并不准确,虽然这话我不该说,毕竟东岳幽都距离北城很近,但以实力而言,她应该排进前三甲才对,所以哪怕有着再多理由,上面也不可能做出虎口夺食的事来。”

    除去解释之外,这番话里还有一些针对性的警告意味,也确实引来了顾绯衣与张蕙兰的些许反应。

    但说话之人却是旁边的李太子。

    “你们可真喜欢干这种事。”

    他将水壶重重顿在桌面上,砰然一声,语气冷硬地道:

    “原来只需要打着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的旗号就可以随便撒谎,甚至蒙骗大众欺人无知,哈!这可真特么的有意思啊!”

    “李太子!”

    张妈妈忙地喝他一声,随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勉强笑道:

    “周老师,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您可千万别往心里面去。”

    “没什么的,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老周似乎并不在意李太子的直言不讳,微笑说道:

    “但我还是要讲一下,上面之所以会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避免因为东岳幽都距离北城太近导致人心惶惶,才会不得已行此下策。民众安定,是华夏人族能够顺利繁衍生息的重中之重。”

    “明白,都明白,这种事情我们肯定不会出去乱说的!”

    张妈妈连连应和,余光瞧见李太子不屑一顾,忙又伸手拽他一下。

    “是~知道了~”

    李太子的态度相当敷衍。

    老周也不管他,着重看了一下情绪似乎还算沉静的顾绯衣后,便将面前杯里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道:

    “行了,事情我已经通知完了,那咱们就三天后再见,留步。”

    撂下这句话后,老周便转身离开。

    出门之后上车之前,老周身形微微一顿,转头看向隔壁。

    二楼某个房间的窗户里面,那妇人正在抽烟,视线对上之后稍微颔首,作为示意。

    得到这般回应,老周才彻底放心。

    客厅里面。

    在老周走后不久,张蕙兰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着叶知秋的那张照片呜咽落泪,任凭李太子再怎么好生劝慰也不管用,直哭成了泪人一样。

    顾绯衣默不作声起身上楼。

    叶知秋房间里的陈设一如往常那般简陋,衣柜、书桌、床铺,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摆放,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张妈妈时常会来清扫一下,所以往常生活过的痕迹便不剩多少,被褥整齐,旧衣寥寥,唯有桌上那些书本笔记,才能使人聊以慰藉。

    顾绯衣便在桌前坐下,开始翻看那些过往。

    当熟悉的字迹跃然眼中,情绪一直平静如同一池死水的顾绯衣,才终于泛起些许波澜,低垂的眼帘并不能够完全遮挡瞳孔的颤动,她的内心也并不如同表象一般。

    待将书本笔记一页页翻过,有些东西,便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望着老师在台上缓缓踱步,所讲述出的每一句话都被听入耳中,生怕自己记性不佳过时便忘,就循规蹈矩地埋首案上,在课文的夹缝之中写出注解,虽是蝇头小字,却也不会十分拘束,反而锋芒毕露,一如他整个人般。

    又或偶尔走神开了小差,实在百无聊赖,便左手托腮无精打采,右手执笔写写画画,在课本纸上边缘无用空白之处画个王八,又或恶搞课文插图,就连一些极为有名的人物都不放过,画上眼罩,画上刀疤,使之变得凶神恶煞,亦或更加别出心裁,为插图人物画上关刀大马。

    顾绯衣忽的笑了,就像大雪夜后银装的枝桠,又突然落下泪来,像是风雨之中摇曳的棠花。

    ...

    三天后,有人不满天气晴朗,便刻意为之,所以从早上开始,就大雨倾盆。

    神武局里弥漫着一股肃穆庄严的氛围。

    雨幕中,哀乐响彻,菊花簇拥着几张黑白照片,除了叶知秋与赵大娘之外,连同之前这段时间因公牺牲却无暇举办葬礼的各位警员,都在其中,一字排开,场下之人尽着黑衣手持黑伞,分列两旁,当中过道哭声阵阵,哀鸣不绝,连同自甘排在末尾处一声不吭的顾绯衣、李太子与张蕙兰在内,尽是素缟苍白。

    远处门外,站着得到消息之后便自发前来送行的民众,将这整个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看似不少,实则不多。

    里面还有一个相当狼狈落魄的身影,沉默着站在最边缘处,蓬头垢面,浑身酒臭,几乎已经看不出他原本该有的模样,望着院里的场景,痴痴发呆。

    乐毕,姜夔未曾举伞,亲自上前主持这场追悼会,走过繁琐流程之后,又予致辞,罗列众人生前功绩。

    这场追悼会无波无澜,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午后才终于出发前往墓园。

    老周并未参与其中,而是从最开始就一直待在不远处的一座高楼楼顶,难得不再如同往常那般吊儿郎当,放浪形骸,整个人都往外散发着一股消沉的感觉,低头俯瞰便可瞧见神武局大院里面的景象,只在抬棺前往墓园之时才将酒瓶举起示意一下,当做送行。

    大雨滂沱,便是因他而至,也将他给淋了个透彻。

    手里那瓶市面上最为廉价的酒水,好像要比往日里更加耐得住喝。

    不过老周实在没有心情再去计较什么,本来就是掺水勾兑,哪怕雨珠接连坠入其中,也不过是多掺一些,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在他又一次将酒瓶举起,准备送入口中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只猩红的蛆虫,啪的一声,正正落在瓶口上面,但这对它而言似乎影响不大,落稳之后便开始沿着瓶口蠕动爬行,往瓶子里面钻去。

    不仅晦气,而且扰兴。

    老周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将酒瓶举起,眯眼观察。

    这种东西来历如何,他并非不知,早在恶灵肆虐的灾难严重之前,医院里有位名叫陈凯杰的主任医师,就已经多次上报过与它有关的病患案件,姜夔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已派人彻查来源,才知原是当初斗兽场覆灭之后的清扫工作存在重大疏忽,便果断派人将那水坑炸了一个底朝天。

    虽然有些蛆虫已经逃出去了,并且肯定会有一些倒霉蛋因此丧命,但也应该不会再造成什么太大的问题。

    所以比起担心这个,老周更在意的明显还是这东西究竟从哪儿来的。

    咔嚓一声,他将酒瓶一把捏碎,连同正在瓶颈缓慢爬行的蛆虫也被捏成齑粉,随即抬头望向高空,皱眉不已。

    但很显然,他就只能一无所获。

    “装神弄鬼...”

    老周悻悻然嘟囔一声,重新开了瓶酒,不予理会。

    ...

    路上。

    李太子擦着手从公厕里出来,站在屋檐底下稍作停留,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路口那边。

    漫长的送行队伍缓缓行进,氛围沉重,由此转弯,可在隔了一道临时关卡的路口对面,却热闹非凡。

    嘀——嘀嘀!

    虽然早就已经发布过全面通告,这条街道将在这段时间进行道路管控,却依然有人不予理睬,被拦住后便使劲按着喇叭发出一阵暴躁的鸣笛声,尽管这很快就被负责维持关卡的警员勒令停止,可再往那边,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似乎这场所谓的英雄追悼会根本就无关紧要,不会也不能影响到他们劫后余生的喜乐欢快。

    鞭炮声时至此间也依然是络绎不绝,彩带飘飞,红灯高挂。

    更远一些,一家蛋糕店里大喇叭还在嚷嚷着活动特惠之类的字眼,门前则是大排长龙,一眼望不到边。

    李太子神情漠然,随手丢掉纸团之后,不紧不慢地追向已经渐远的队伍。

    痛苦与欢乐为伴...这已沉沦的世道,真特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