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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年过十二,正是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的好年华,又生的一副好样貌,柳眉凤眼、直鼻樱口,谁见了也要夸一声好。
加之身为二老爷贾政嫡长女,元春在荣府内可谓受尽百般宠爱,除了一母同胞的兄长贾珠,哪个也越不过她去,是以元春为人面上十分宽和大度,内里却有点孤傲,自许容貌超群、才华出众。
女儿家本就比男子早熟,老太太、二太太虽未明说,元春也隐约明白这趟来齐国公府赴宴,有让太太奶奶们相看她的意思,因此一点儿不敢马虎,一身大红双凤穿牡丹洋绉裙,耳垂明珠、腰悬美玉,偏垂的堕马髻上缀着一直点翠小凤钗,凤口流苏微垂,一粒小指指甲大小的珍珠恰好垂于耳畔,为元春端庄沉静的气质添了少许俏皮,大方明艳又不失少女之活泼。
二太太王氏为长女择了这样的衣裳装扮,很有些盼着元春一鸣惊人、艳压群芳的意思,知母莫若女,元春心中虽然有些担忧陈家尚在闺中的陈二姑娘吃味,可哪个少女不爱俏,还是欢喜的着新裳赴宴。
到了陈家老太太并诸位太太奶奶面前,元春也如在家时一般收到了数不尽的夸赞,一张肖似生母的圆脸上悄然浮上红晕,眉眼间却依旧十分平和,神情也算得上淡然,十足十的大家风范,看的史老太太与王氏皆是心中赞许。
可等到了姑娘群里,见着了王家表妹熙凤正围着的那个与大房贾瑚有婚约在身的周家大姑娘,元春这一份欢喜就散了大半。
周大姑娘周婕今日一袭浅粉绣百花织锦长裙,外罩无色单丝罗洒金印花笼裙,轻薄透明的笼裙上金线绣就的蝴蝶翩舞花纹栩栩如生。两重裙影叠映交辉,微风一起便如人自花中来,蝴蝶绕身舞。
直比的元春身上这件用王家婶娘特意送来的贡缎做的一群好似东施效颦一般。
再瞧周婕头上倭堕髻,也不用钗,只拿粉色明珠串成串,将发髻轻轻围住,又以玉鱼做缀脚,髻上则以红宝花蕊为饰,既文雅又别致,更是比的她头上发饰老气的很。
元春长大这般大,还是第一回在穿衣打扮上叫同龄的女孩子比了下去,心里闷得难受,偏素日里与她要好的王熙凤只顾着与周大姑娘说话,竟没瞧见她。
不得已,元春只好隐忍着自己过去见礼,若是不算荣国府那团乱帐,周大姑娘与元春的关系理应十分近才对。
周婕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王熙凤说些俏皮话,眼角瞥见元春过来了,忙起身浅笑问好,仿若根本不知道荣国府大房二房的那段恩怨一般,礼仪神情都令人无可指摘,大方得体。
兼之周婕本就比元春在眉宇间多了一股温柔和气,两个姑娘相对行礼,一样的大家闺秀做派,旁人瞧上去,还是难免觉得周婕更可亲些。
周婕彬彬有礼,元春维持着体面也不会说些尖酸刻薄话,两厢行过礼,元春就借故拉走了表妹王熙凤。
晓得元春这是要背着自己审问王熙凤,周婕也不恼,气定神闲的摇着团扇去寻陈家二姑娘闺名阿九的说话。
说起来,贾元春过来后无人理会还是这位陈二姑娘阿九的主意。
原本因着姑姑嫁入周家,而周家与荣府二房有些过节的事儿陈二姑娘就十分不待见贾元春,结果今儿贾元春过来偏又穿了身大红,陈二姑娘心中便更为不喜。
原来陈二姑娘容貌上随了生父陈大老爷陈瑞文,不甚出彩,旁人硬要夸,也只能夸她清秀可人,因此陈二姑娘虽然娇生惯养,暗地里却有些自卑,无论花样颜色,与小姐妹们相聚最怕与旁人撞了衣衫,落得个“较某某差之远矣”的评价。
日子久了,纵是与陈二姑娘相交的姑娘们不觉得,跟着的丫头嬷嬷也能瞧出几分,回去再报与自家太太奶奶知道,渐渐地,各家的姑娘们再来齐国公府赴宴,便在衣裳上下了几分心思,特别是避过了大红色。
——陈家阿九最爱大红色,京中勋贵人家的姑娘,再没有不知道的。
贾元春五官自是强过陈二姑娘百倍,着红裳也比陈二姑娘美艳得多,可今日陈二姑娘是主,她恼了,谁也不会特意贴到元春身边去碍陈二姑娘的眼,以至于元春来了,头一回与众位姑娘相见,竟连个引荐的也没有。
元春并不愚钝,她也能觉出别家姑娘们并不爱与自己亲近,可她也是傲气惯了,扬着笑脸儿自己走过去主动与人攀交的事情,还真做不出来,只得拉着王熙凤说说闲话。
王熙凤今日上穿鹅黄短衫下着豆绿长裙,有心叫元春别再穿大红衣裳来齐国公府,又觉为时已晚,还要打了陈二姑娘并那位周大姑娘的眼,于己不利,便只拿些小事与元春磨牙。
倒也不能怪王熙凤不帮着元春,她实在是自身也难保。
王熙凤之父王子胜从几年前就叫人罢官夺职,不得已赋闲在家,如今贾家大房兄弟两个都出了孝,王子胜才见着一丝起复的希望。
正要上下活动运作,却听着这次的职位正是在周三老爷周沐这个顺天府尹眼皮子底下,以后身家官运都叫人捏在了手里,王子胜起复在望的那点子欣喜立时就化作了惊惧,差点儿就叫这消息骇的病倒。
可朝廷上的事儿岂是他王子胜说怎样就怎样的,这会子若是不肯,兴许这辈子都没了指望。
权势迷人眼,王子胜咬了咬牙,还是做好了负荆请罪的打算,准备好了去周家拜见的大礼。
周三老爷却至今闭门不见。
王子胜真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旧年灌多了黄汤,帮着妹妹贾二太太王氏作下了那等事,以至于结下了周家这样的大仇,如今易结不易解,哪里还肯让王熙凤与贾元春多亲近。
这回王熙凤随王大太太顶着统制县伯家的名头到齐国公府祝寿,王子胜真是千叮万嘱,叫王熙凤千万别为了贾元春开罪了周家姑娘,唠叨的王熙凤都快要将那些话背下来了都不肯罢休,还是时辰到了,才不得不放女儿登车。
依着亲戚情份,王熙凤与贾元春一处说话自然再妥当不过,可有了这一层顾虑,王熙凤真真是一心一意盼着陈二姑娘快些出来主持,大家聚在一处玩耍,也免得她如此尴尬。
陈二姑娘倒也没让各家姑娘等太久,回去自己院子换了身绀色衣裳就出来见客,脸上笑容十分得体,一点儿不见临时换装的不悦,许是走的有些急,说话时喘息声就比平时略重了些。
“是我来得迟了。”陈二姑娘盈盈一拜,目光似有似无的扫了贾元春一眼。
周婕回京日子尚短,与陈二姑娘虽说见过几次,却算不得熟,只随着众人笑说无妨,理国公柳家的大姑娘却是与陈二姑娘从小玩到大的,两人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情份绝非旁人可比,当即不依不饶起来。
“诸位姐妹都在这儿眼巴巴等着主家,茶都吃饱了,你倒好,把我们撂在这里,巴巴儿回去换衣裳,不知道的还当今儿你要迎个什么仙人高士呢。”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元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陈二姑娘则听得掩口一笑,连忙对众人行礼赔不是,自然是人人皆侧身避过了。她见无人肯受礼,连柳大姑娘都吃吃笑着拉着丫头躲了,便笑着提议道:“既然都不肯受这一礼,便是我赚了,今日这园中叶绿花红,咱们姐妹好容易聚一回,自然要好生玩乐。就由我做个东道,咱们比试才学,输了的认罚,赢了的自有彩头,如何?”
都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自小在家金尊玉贵娇养大的,聚在一处难免有争风的念头,能光明正大的比一场,再没有不肯的。
一时园中娇声阵阵,却是诸人为比试什么议论不休。
依着元春的心思,琴棋书画四道,她在琴技上造诣最高,极其盼着有人提议比琴,她才好顺水推舟,展示一二,奈何等了半晌,也无一人提个琴字。
说来说去,还是由陈二姑娘定了斗诗,以花为题,不限韵脚。
柳大姑娘便又不依。
“陈阿九好偏的心,自己生在重阳,定是背了一肚子的菊花诗,如今只把菊花换做荷花,再把秋情化作夏情,可不是就能拿来唬咱们了?”
说着柳大姑娘自己都撑不住笑了,又笑着指周婕:“看看,这表姊表妹的就是亲近,谁不知道婕丫头素日里就才思敏捷?横竖我是比不得的,如今只好看这姐姐妹妹的事先就占了状元榜眼去,也不晓得陈阿九能不能看在她大姐姐好歹也叫我一声妹妹的份儿上,赏我个好名次。”
陈家大姑娘早已出阁,嫁的就是柳家大爷,柳大姑娘胞兄。
周大老爷周三老爷皆是当今心腹重臣,周婕随叔父一家返京后时常受到大家姑娘的帖子,也随性去过几回,众人都知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一道更是极有见地,陈家二姑娘又是今日的主家,柳大姑娘特意夸奖这二人,大家也没甚不服,一个个皆是笑着一起打趣。
贾元春素日在家一言一行皆是众星捧月一般,何时受过这等冷落?见来的姑娘们皆围在陈二姑娘与周婕身边,连自己的表妹王熙凤都凑了过去,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若不是太太奶奶那边不久就遣人来叫姑娘们过去,元春险些就要绷不住端庄大方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