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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连经两场丧事又流言缠身,老太太年老守寡正该享享儿孙福气,两位老爷却一个整日守在老父亡妻牌位前念叨不止,一个每日潜心抄写经义,都成了不问世事的槛外人,统共只剩下一位太太王氏又是时时请医问药的娇弱身子,不得已,含饴弄孙的史老太君只好又接回了泰半管家权利,襄助儿媳。
等到王家二老爷王子腾在西北军中与同僚争功闹出官司,而史家二老爷史鼎在西南立下赫赫战功,已经被明旨封为忠靖侯赐侯爵府之后,王氏的病情不免更重了几分,每日只在佛堂里诵经拜佛,管家权悉数落在了史老太君手里。
周氏生前得用的下人基本都陪贾瑚贾琏兄弟两个到了周家,只是陪房有不少都与贾家几辈子的家生子结了亲,因此贾瑚想探听荣国府的消息依旧方便的很。
这一日,周氏原先的一等陪嫁丫头钱家的来给两个小主子请安,就带来了二太太身上不好,又担忧娘家兄长,如今避居佛堂的消息。
钱家的与她男人如今在荣国府内并不得势,虽然大小也是个管事,却因为是大太太的陪房丫头处处受老太太、二太太手下人的压制,心里便盼着贾瑚贾琏早点回府掌权,也好给他们撑腰。
贾瑚对下人的算盘心知肚明,也时常找由头叫人过来,或赏银钱或赏衣衫玩物,总叫人有个念想,莫要忘了自个儿真正的主子。
也是提醒自己,舅舅家再好,他总有一日要带着琏儿回到荣国府,他们才是荣国府长房嫡子,那府里的一切都绝对不是别人可以染指的。
打发走了钱家的,贾瑚就去西厢房里看贾琏。
也不知是不是幼童更易冲撞些什么,贾琏自从周氏去后一直三灾八难的,嬷嬷丫头们一个错眼就要病上一场,直把舅母刘氏唬得日日念佛烧香,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儿科圣手都来周府走了一遭,连舅舅周泽都因为嘴角起泡,叫圣人揶揄了句“仪容有损”。
贾瑚虽然确信贾琏不会早夭,却也心疼弟弟小小年纪就天天一肚子药汤,不免更宠贾琏几分,连打算劝说舅舅早日为贾琏启蒙的心思都淡了。
还没进门,贾瑚就与端着碗酥酪的牛嬷嬷走了个对脸。
见那碗酥酪几乎是原样端了出来,贾瑚不由抿紧了嘴巴。
“琏儿可是又闹着不用饭?”若换个人,贾瑚此时便要发火了,可对牛嬷嬷,贾瑚轻易不会在人前折损她的脸面。
牛嬷嬷摇了摇头,很有些羞愧:“老奴没用,哄不好二爷。二爷只拿着荣府里送来的九连环玩,怎么也不肯用。”
贾瑚一听,知道是父亲贾赦又捎了各种玩意儿来给自己和琏儿,琏儿八成是见着了东西,又想父亲又想母亲,这才赌气不吃东西。
叹了口气,贾瑚到底还是换上一副笑模样才用力掀开了帘子。
“咱们琏儿大王又跟嬷嬷耍威风了?”
状似无意的把贾琏堆在身前的木刀木剑九连环推到一边,贾瑚温和的搂住板着一张脸眉头紧皱的贾琏,轻轻顺了顺弟弟僵硬的后背。
贾琏从小就依赖贾瑚,母亲去世后更是把哥哥当做了唯一的依靠,抽了抽鼻子就嘟嘟囔囔的抱怨起来。
“从家里坐车到舅舅家也不到一个时辰,老爷总让人送东西来,却从不来看看咱们。上回林大哥哥陪咱们家去,老爷都不见咱们,以后咱们再也不回去了。”
越想越伤心,贾琏说到最后都有些呜咽,显然很是埋怨贾赦对他们的疏远。
贾瑚一时也不免默然。
如果要说贾赦并没有在周氏去世后慢待疏远两个亲生儿子,这话连贾瑚自己都不信,可要说贾赦完全没将两个儿子放在心上,他送东西送银子又比哪个都勤快。
就像上月月底,贾瑚贾琏依照贾周两家的约定回家探亲,贾赦愣是推说身上不好,连屋子都没让两个儿子进,却又让心腹小厮捧了两万两银票并一匣子玉石珍玩奉与周林,说是权作贾瑚贾琏的花用。
不愿再想这些,贾瑚佯装发怒,狠狠瞪了贾琏一眼,粗声粗气的训道:“满口胡沁些什么,咱们姓贾,总要回去承继家业的。”
说罢,还轻轻弹了下贾琏的脑门。
贾琏这些日子一直与贾瑚朝夕相处,早就能够分辨出贾瑚是真怒还是玩笑,因此并不害怕,反而嘻嘻笑了几声。
“舅舅家比咱们自己家舒坦多了。不过咱们的东西不给旁人,不稀罕也不给别人。”贾琏故作严肃的鼓起一张包子脸,想了想,又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补了半句:“珠大爷也是别人。”
贾瑚正要说并非天底下所有的舅家都能如周家一般对丧母的外甥爱护有加,却差点被贾琏一声字正腔圆的“珠大爷”噎到。
暗骂琏儿是被那帮奴才教坏了,贾瑚露出一个极其肖似母亲周氏的笑容,慈爱摸了摸贾琏的小脑袋。
贾琏也是快六岁的小大人,并不喜欢贾瑚还像以前一样摸他的脑袋,嘴巴立即嘟了起来,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件能辖制贾瑚的事儿。
“康儿,快把你那个大蝴蝶花样子拿来给哥哥看,让哥哥评评,看你绣的像不像。”
在贾瑚怀里扭了扭身子,贾琏扬起头就叫大丫头康儿,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偏挂着贼兮兮的笑,让人看了就想揉搓一把。
原来,周泽讨来旨意准备接两个外甥回周家后,就把侄女周婕送到了外放知府的三弟周沐家中抚养,这也是因为贾瑚周婕两个已经定下亲事,怕再养在一处惹人非议。
不过私底下,周家上下还是很希望贾瑚与周婕日后能琴瑟和谐,因此伺候过周婕的婆子就有一部分又分到了贾瑚贾琏院子里,乐儿、康儿两个的花样子,有些也是照着周婕往日练笔的画稿描的。
贾瑚笑骂一声“臭小子”,也不管贾琏嚷嚷“有人以大欺小了”,仗着身高力大就把弟弟按着呵痒。
贾琏也是个倔的,笑的小脸都皱成一团,咧着嘴就是不肯求饶。
还是牛嬷嬷端着新煮的杏仁牛乳过来,才把兄弟两个分开了。
谁知过了几日,钱家的再过来学话儿,那荣国府内的情景就换了个天地。
竟是那史二老爷史鼎给了亲姑母史老太君一个天大的没脸。
“老太太盼史家二老爷回京盼了小半年,史二老爷一到家,老太太就叫赖大管事两口子上门去了。哪知道呀,这史二老爷可不像史大老爷那样恭敬,直接就回拒了老太太,赖大家的连史二太太的面儿都没见着。”
钱家的听说素日在府里比正经老爷太太都威风的赖嬷嬷的儿子媳妇吃了亏,脚下都轻快了不少,报给贾瑚听的时候真比说书的先生口才都好些。
“赖大家的还往上贴的。谁知史二老爷突然就变了脸色,说史二太太都嫁做了史家媳妇还老多管娘家的闲事,很是该罚,他这一家之主自然要管教一二,再如何不拘小节,三从四德总是要的。又说这样的愚妇,就不让她去打搅老太太含饴弄孙的安乐日子了。”
钱家的滔滔不绝说了半晌,说到最后却猛地瞧见贾瑚打了个呵欠,连忙止住了话。
贾瑚早已经得着信儿,说是荣国府老太太这几日身上很是不好,犯了头痛症,如今对上钱家的说的话,也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做人长孙的,总不能明着不孝顺,所以钱家的之后的话,还是不要出口的好。
叫人好生送走了钱家的,贾瑚愈发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影。
新晋封侯的史二老爷史鼎与眼看着废了的史老大爷史截然相反,根本就是对史老太君敬而远之,而表哥新拿给他看的邸报上,王家的二老爷王子腾却是顶着与同僚的官司挣下了军功。
此消彼长,史氏王氏不用人挑拨,自己就能再斗一场。
果不其然,不出两月,荣国府二太太王氏就病愈了,生龙活虎的打理起了南安王妃的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