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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遍地开,花香随着凉爽的晚风徐徐吹来,虽时值秋天,庭院中却到处都是绿藤环绕,树木青翠,翠竹夹路,空气不时有芬芳的香气传来。
月明星稀,繁星稀稀疏疏的闪烁着,端是一个赏月的大好天气,而此时夜幕下路人却无心欣赏如此美景。
王夫人虚扶着周瑞家的手,身后并着金钏、玉钏及几个提着灯笼照明的小丫头从梨香远出来。
一行人顺着石子铺设的羊肠小径慢慢的行走着,耳边不时传来秋蝉微弱的鸣叫声,待行至一座假山边缘时,王夫人对着金钏招了招手,金钏捧着小锦匣上前,王夫人将锦盒打开,随手捏起那朵绯红的宫花,目光看着假山后那棵开的正艳的堰红桂,又拈起一朵雪白的宫花,看了看那开着乳白色至纯白色的四季桂,沉吟了半响说道“想来这个时候家里姑娘还未睡下,你和玉钏前去将这些小巧玩意送去姑娘佩戴,每个姑娘两枝,四枝给风哥儿,明个儿姑太太也来了,总得体面点不是,余下两枝找个稳妥的地方先收着,去吧。”
金钏玉钏应声便去了,王府人让小丫头远远跟在身后,虚扶着周瑞家的不紧不慢的走着。
周瑞家的一向是王夫人的心腹,善于揣摩她的心思,不时说些讨好的话来着,眼瞧着王夫人如此动作,哪里能不明白王夫人心中所想,周瑞家笑道“太太真真是个慈悲心肠的,心胸又广,为人和气,姑娘们和二奶奶收到花后,心中着实欢喜,稀罕的紧,奴婢瞧着,那红白两色配姑太太最适合不过了。”
王夫人笑道“这也是姨太太的一片心意,我不过应个景,借花献佛罢了,再说了姑太太,未出阁时,在府中是何等的娇生惯养,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什么稀奇玩意没见过,哪里是我们家这些姑娘可媲的,权不过拿来当个玩意带吧。”
周瑞家的一面提醒着王夫人,夜深露重,地下青苔遍布,一面搀扶着王夫人笑道“奴婢冷眼瞧着,那也是太太心思细腻,面面想的周全,若是换个人,断断做不到如此的,眼下虽说二奶奶料理着家中事务,府中上下人人赞好,他一个小孩子家,哪里能事事想的透彻,权不是太太教导的好,明面上府中人人称赞二奶奶,私下哪个不是在夸太太教导有方,长了颗仁慈玲珑心呢?才有了如今办事老练的二奶奶。”
哪个人不喜欢别人给他带高帽子,其中虽水分在,饶是如此,王夫人心中清明却也满面笑容顺手推舟说道“他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我也只不过从旁提点一二,但凡不周到的地方稍稍说上两句,亏得那丫头心思也通透,一点便透。”
不远处有一个四面通风的凉亭,周瑞家瞧瞧后方,见金钏、玉钏还未回来,便扶了王府人去亭子中坐下。
周瑞家的帮着王夫人揉捏着胳膊腿,笑道“瞧太太走了大半日,脸上却是红润,只是稍微酸胀而已,要是换了个人只不得如何的娇气呢。”
王夫人用手在脸颊处拭了几下,疑惑的问道“这话如何个说法。”
王夫人让周瑞家起来在一边坐下,周瑞家谢过王夫人,堪堪斜坐了下来说道“那年不是去扬州贺喜姑老爷升官么?回来后因府中忙着大姑娘的事情,便耽搁了回太太话,也没细说清楚,只粗略和太太说了几句,再加上府中接连二三的操办喜事,几几相加下来,便一直拖到如今儿了,太太,您不知道呢?当年去了林府后,那姑太太一个娇气哟,奴婢冷眼瞧着,说几句话便要躺着休息了,有些儿个病歪歪的,还有那哥儿也真真是个不顶事的主,多大一个人了,琏二爷不过说了句顽话,当场便翻了脸,嚎啕大哭起来,你说这都什么事儿,黑了心肠了,为此老太太还好一顿怒骂琏二爷,真真个委屈喔。”
王夫人眼眸下垂,敛下眸子中神色,掩映在暮色下,看不大清楚,心中却是刮起轩然大波,勾起心头火,当年从苏州购置了一批奴仆回来,一并回来的还有两个穿红戴绿,水蛇腰,削肩的狐媚子,王夫人平生最不待见那些浪样儿,花红柳绿的,轻狂样儿,虽说是自己当家,却碍着大房的脸面,又因是姑老爷送给贾琏的,也说不得什么,只能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直到前两三年凤哥儿进了府后,那两个小蹄子才安分了些,收敛了那狐媚霸道下流的性子。
王夫人的眼中神色愈发冰冷,差点把持不住一向慈眉善目的脸面,过长的指甲深深的掐进肉中,最让王夫人心中记恨的则是,明明一向乖巧懂事,好学上进的贾珠自从从扬州回来后,却只口不提进京赶考的事,仍凭自个儿老太太、老爷如何漫骂责打,只一法儿不去京中参加秋闱,次年取了房媳妇,生了兰哥儿,大病一场后,越发不与自个儿亲厚,母子关系愈加冷淡下来。这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王府人心中,连着心肝肺都疼的慌,恨的牙根痒痒。
周瑞从扬州回来后也将当日所发生的事一一交代了个清楚,明面上看似和林府无多大关系,但王夫人心中却不是如此想,肯定是那些儿不上路子,没安好心的带坏了自家乖巧的孩儿,不知使了什么歪门邪道,让珠哥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挑拨离间娘俩的感情,自然与林府脱不了干系,王夫人打此愈发的将林府恨上几分,心中切齿愤恨,难掩仇怒,王夫人将手中的佛珠转动了几下,念了声佛,心中愤恨方去了些。
王夫人手持佛珠沉默了许久说道“姑太太一向在家中娇养惯了,合该怨不得她如此娇气,林府子嗣淡薄,姑太太出嫁后,姑老也先后纳了几房妾侍,却多年未有佳音,心中郁结也是难免的,我们做亲戚的也该是体谅些才是,方不显得小家子气,幸得林家祖上荫蔽,方能怀上一子,难免会过于宠溺了一点,林家也是书香门第,规矩自然不在话下,虽说那哥儿行为有些过了,但也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是我们家琏哥眼见力不到位,行事粗莽了点,冲撞了娇客,横竖不过得了老太太几句细骂,拘了段时日。”
周瑞家见王夫人明面上说的无关痛痒,暗地却难掩怒气,善于阿玉奉承的周瑞家立马从善如流说道“哎哟,我的太太呀,也只有你这般宽厚仁慈的人才会说出这般话来,换了奴婢是断断不能白白咽下这口气的,那琏二爷也是可怜见的,凭白的被冤枉了一场,这林府送琏二爷两个妖媚下流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王夫人摆了摆后,后方有脚步声传来,说道“别说这糟心事了,明个儿姑太太一家子回来,只不得许多地方要安排,去瞧瞧凤哥儿睡下没,这哪一处都不能错上一分半点的,老太太因没接到姑太太,表面上未说什么,权当体谅姑娘身子需要休养,心中指不定还置着气呢,要是在这节骨眼错了分毫,将老太太气个好歹,那可如何了得。”
周瑞家连忙将王夫人搀扶起来,拍了拍王夫人的群摆,王夫人状似无意的问道“前个儿我去老太太那请安的时候,无意中瞧见太太身边有个模样周正的小丫头,冷眼瞧着,就是个怪稳重懂事的。”
周瑞家的回想了下,紧忙说道“不是太太提醒,奴婢倒忘了这一茬事,那丫头名叫鹦鹉,大约十一二岁,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模样真真不错,肤白脸俏的,待人处事在奴婢看来也不差太太身边得力丫头分毫,假意时日也定是个美人胚子,却有些不大的太太眼缘。”
假山周围绿树掩映下,灌木丛中一片花繁叶茂,绮丽多姿的绯红杜鹃花正开的灿烂,王夫人眼睛不经意扫过,眉梢一挑,眼皮子往下搭了会,抬起头笑道“周瑞家的,明个儿将舅老爷差人送来的五宝绿珠杜鹃盆栽摆到太太房中,那也是个稀罕玩物,虽说姑太太金尊玉贵的稀罕物没少见,这盆五宝绿珠杜鹃也勉强能入了姑太太眼。”
周瑞家的眼珠子转了圈,那株杜鹃花,花有五个瓣,花心有一颗碧绿的珠子,因此得了“五宝绿珠”,是杜鹃花中的珍贵品种,就是贾府也甚少有这稀罕奇花,堆着笑说道“奴婢省的,等回头,奴婢就差人将那盆栽仔仔细细的打理好,明个儿一大早,就搬了过去,沾沾喜气。”
金钏、玉钏过来回了话,跟在王夫人、周瑞家身后往王熙凤那屋方向走去。
薛姨妈并着薛宝钗身后跟着丫头往薛蟠那屋走去,见房中灯光暗淡,便吩咐了莺儿将屋内烛火点亮,却差点被眼前景象吓的魂飞魄散,顿时一颗老心像被谁拿了刀子一片片切将割下来的疼痛,老泪直掉。香菱掩面哭的眼睛红肿了起来。薛宝钗也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睛中打着转,却未落下。冬儿见惊动了薛姨妈,及宝姑娘,吓得惊魂未定,脸色惨白,跪在一边。
只见床榻上薛蟠哼哼唧唧,面目肿破,没头没脸,遍身内外灰头土脸的,身形狼狈,衣服残损。薛姨妈颤抖着身体上前,见脸面身上遍处伤痕红肿,并未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奎骂一番,薛宝钗一边命冬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交代了个清楚,一边安慰着薛姨妈。
薛姨妈听了事情经过,又搂着薛宝钗好哭了一会,意欲去寻王夫人,连夜追拿那些歹人。
薛宝钗遣了冬儿、香菱、莺儿出去,红着眼睛,出声道“妈妈,这大晚上的去劳烦姨妈不大好,明个儿姨妈那头还有许多事要忙活,再加上先前哥哥为了香菱闹出人命案子,应天府那边处理的文书也下来,哥哥并未被牵连其中,况且咱们家哥哥无法无天,也是人所共知的.妈不过是心疼的缘故,眼下不说那几个歹人行踪不知,身份未定,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妈这急慌慌的去告知姨妈,这不明摆着告诉众人妈妈溺爱偏心,纵容他生事招人,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
薛姨妈拿着手绢子擦泪说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的到,我一时气糊涂,哪些个下人也真真不定式,没了规矩,任着大爷胡闹,大爷都伤成这样了还欺瞒着,也是些吃闲饭的主。”
薛宝钗宽慰道“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倒罢了,拘上一段日子也就好了,那些下人哪个不是看他行事,稍微惩罚下也就算了,只叮嘱他们不得胡乱张扬才好。”
母女俩又密密商量了会,偷偷差人寻了大夫,过来瞧上一瞧,开了药方,抹了药,在房中将养着,对外称生了病不宜见客。
却说刘墉心满意足的吃了蟹黄蒸饺摸着黑偷偷回了沈府别院,将另外打包好的蟹黄蒸饺送到林玄玉住处,又差人送了一盒去了林黛玉那屋,方洗漱完毕,安寝。
沈天佑带着随从护院翻墙进入沈府,侧耳倾听,见府中不时有欢声笑语夹着歌声断断续续传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偷偷摸摸的熟门熟路的拐进房中,命人将蟹黄蒸饺放在厨房,等明个儿送去给家人享用,洗漱后,躺在床上,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错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却毫无头绪。
直至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之际,方有些困倦,朦朦胧胧欲睡之时,突然从窗外飞进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一边发出低沉的“咕咕”声,一边用着嘴喙梳理着雪白的羽毛,一对小眼睛不时滴溜溜的转着。
外间的小厮上前将绑在雪鸽腿部的信笺取下,雪鸽温顺的任着小厮动作,片刻,呼扇着双翅飞了出去。
沈天佑从帷幔中伸出手来将信笺接过,小厮退下,沈天佑展开信笺,嘴角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意味,平日里锐利的眼神此刻惺忪着,整个人透着股慵懒的味道,翻了个身睡下,心中腹诽“妙人,确实是个妙人不错,可这脾气真不敢恭维,饶是精明邪俊的损友也着了道,栽了不小的跟头,气的牙根直发痒。”
冷月如水,倾洒而下,莹莹生辉,清幽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月光下,一个小巧的白色人影几个利落的动作后,翻墙而入,不是那轻飘飘飘留下一句话后消失不见的林玄玉,却是何人,林玄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角微微弯起抹好看的弧度,一双狭长而有迷人的丹凤眼中在月光显得更加动人心魂,晶亮无比,此刻林玄玉心情大好,碍眼的薛蟠被揍,又耍了一通那臭流氓,外加白白得来个好东西,只需稍微加工下,便是个稀罕物。
林玄玉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慢悠悠的向庭院深处走去,脚步轻盈,端是一个好心情,手中不时甩着一个晶体透明的东西,下面挂着浅绿色的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