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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闻听这话口风不对, 又见贾琏气愤不已,不由细想那日贾母绝地反弹的事情 , 心里有所猜测:“听二爷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周何两家被抓, 是从咱们这里漏了消息?”
贾琏恼恨得直捶手:“虽不准,亦不远矣!”差一点就把王氏赶出荣禧堂了,结果功亏一篑,贾琏岂能不恨。
凤姐顿时柳眉倒竖,凤目含怒,她一贯以为自家篱笆扎得牢固,不想竟出了家贼, 十分恼怒:“真是咱们这里出了家贼, 是谁?二爷你说,反了她了,竟敢背主,看我皮不揭了她 !”
贾琏一声长叹, 无奈摊手:“嗨, 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告诉你吧,这边牵着老太太,那边牵着大太太,你揭了谁的皮!”
凤姐是成精的人物,一听这话,知道大房囫囵个都被贾母玩弄了,自己这屋也被埋了奸细耳报神, 想着贾母旬日里那般慈爱,背后却是这般,凤姐不知道该相信哪一张脸。
这事儿不敢深究,细思极恐。
凤姐直觉浑身汗毛齐齐竖起,一时牙疼吸口冷气:“到底是谁?既有这么个人,怎么等到那般时候才发作出来?”
凤姐虽然自认行事机密,无奈家贼难防,谁能保得住!
贾琏也是心有余悸:“亏得这钉子埋下不久,不成气候,不然,咱们这回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凤姐甚是庆幸,亏得贾母从前小看贾琏,否则真是危险了。只是到底不服气,拧眉道:“难道就这般算了?”
贾琏也不甘心,奈何孝字当头:“老太太这边目前不能动,好在那丫头只在二门传话,你把她晾起来也就是了,大太太那边我自会传话过去,她这些日子蹦?的也够了。”
当夜,贾琏求见他父亲贾赦,至于父子们说了什么,谁也不知情。
这是后话,且不提了。
且说贾母这日为了捏合儿孙们的感情置办的庆功晚宴,在贾赦的搅扰下,失去了应有的喜庆。
贾母被大儿子贾赦威胁,不得不妥协,答应在荣禧堂替贾琏摆酒庆功,虽然她有的是银子,可是这口气咽不下去。因此心里很不痛快,酒宴间少言寡语,失去了往日的风趣。
凤姐也因为窥破了贾母慈爱背后的血腥手腕,而失去了说笑捧哏的心思。一时间,宴会的气氛十分凝重。
贾赦不在,男子一席就数贾政身份最高,看着惯常纨绔少爷一改前非,春风得意,自己得意的儿子珠儿,却英年早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宣之于口,为了彰显气度,贾政硬着头皮褒奖贾琏好几句,随后,几杯闷酒下肚,酒酣耳热,精血上头,最后几分理智不翼而飞,贾政顿时露出了真容,神情顿时严苛起来,一双冷眸睃子似的逡巡,看谁都觉得戳眼。
宝玉这里正小声教导贾兰品酒,恰被贾政瞧见,他正气不顺呢,正好宣泄,张口就骂:“孽障,看看你的怂样,你也配教导别人?啐,我羞也羞死了,快些给我滚了出去!”
贾政忽然发作,宝玉目瞪口呆,惶恐而立,不知所措,贾环贾琮贾兰几个更甚,一个个吓得避猫鼠一般,恨不得藏到桌下去。
贾琏本就恨他,看在贾母的面子,强忍着与他周旋,却不料贾政如此败兴,心里厌恶,抿紧嘴巴不出声,埋头玩弄酒盅,整张席面鸦雀无声。
贾母一见贾政搅局,顿时不高兴了。
贾赦那头刚刚摁住呢,贾政又来作兴,贾母很怕贾琏翻脸,对于贾政的不合时宜贾母很生气:“今日是琏儿的庆功宴,你红鼻子绿眉毛作甚?”
贾政不及贾赦从小挨骂,修炼的皮糙肉厚,他第一次当众被贾母责骂,顿时面皮紫胀,脸上有些挂不住,即刻起身告罪:“老太太恕罪,都怪儿子不胜酒力,高兴之下多吃了几杯,一时把持不住,扰了老太太雅兴!”
贾母冷哼。
贾政越发颜面无光,便道不胜酒力,灰溜溜告退了。
贾政一走,宝玉贾环贾琮在母安抚之下,都活泛起来。贾母骂了贾政,心气也顺了些,因此招呼孙子孙女们与贾琏亲香。
宝玉几个听了便上前给贾琏敬酒,无非说些蟾宫折桂之类。
贾琏被贾政败了兴致,哪有心情,堪堪应付,并不多言。
贾母精心策划的亲情晚宴,便在这种不尴不尬之中结束了。
贾赦因为厌烦贾母偏心太过,故意放风,要在东院酒宴客,替贾琏庆贺。
这事一旦成行,等于正大光明的把荣国府两房争斗的隐私宣之于众。
贾母当然不允许这样的笑话出现,也只好顺从贾赦之意,出钱出力在荣庆堂摆宴,招待前来庆贺的堂客们,制造荣府兄弟们依旧一团和气之假象,借以遮盖大房被打压的事实。
原本贾母想缓和两房的关系,思忖让王氏与凤姐一起在荣庆堂招待各家女客。
熟料,王氏这人很不识抬举。她因为嫉恨,也因无颜面见娘家嫂嫂,不愿意出面,因此罗列辞藻,回绝贾母:“论理,老太太差遣媳妇本不该推脱,只是,媳妇身子一向不大爽快,故而明儿,”
贾母见她不识抬举,竟敢在自己面前耍聪明,十分厌恶,说道:“这倒正好,明儿大老爷安排大太太代表大房去庙里替你们老公爷跪经还愿,二房就有你去吧。”
所谓跪经还愿,就是当初贾代善在贾珠取中秀才后发下誓愿,以为子孙上进,乃是祖宗护佑,遂发誓,今后凡有子孙得中,必做七日法事,酬谢祖宗。
如今贾琏取中秀才,荣府就该去庙里跪经,替贾代善还愿。
往常酬神拜祖宗,跪经还愿这种事,一般都有府里少爷们担任,只是如今邢氏与王氏同时得罪了当权派,不得不老天拔地去跪经。
王氏一向自视甚高,岂愿替贾琏这个她眼中的废物去跪经。
无奈贾母身为婆婆,本就可以压制王氏,贾母又搬出去世老公爷的遗愿,这是大道公论,合族的大事。
王氏若不从命,就是忤逆,罪在七出。
王氏身背偷盗旧案,早该休妻,全靠着贾母宠爱庇护,方才保住二太太之位,岂敢违拗贾母之命?
王氏在王家已成了弃子,贾元春在宫中不成气候,唯一依靠就是贾母的支持。
一旦贾母翻脸不管不顾,大房反手就可以把她打落尘埃。
所说,眼下的王氏离开贾母的宠爱,屁也不是!
王氏心中愤恨不平,却不得不乖乖收拾行李前往庙里。
邢氏早到,惊见王氏也来跪经,顿时心情大爽,之前郁闷一朝尽散,笑盈盈上前厮见,趁机挑衅嗤笑:“哟,我以为这府里就我这没生养没娘家的人才不受婆婆待见,被发配到庙里,二太太是豪门贵女,一向都是老太太的掌中宝心尖尖,怎的如今也跟我一般惹人厌弃,被发配到庙里了?”
王氏能说她并没被贾母厌恶,之所以来此,皆因悄悄给凤姐下毒,故而没脸见王家两位嫂嫂,这才被贾母贬谪到了家庙跪祖宗么?
王氏显然不能自爆其丑!
王氏再是不愤,也只能捏着鼻子受她嘲讽,不敢多言一句。
邢氏本是无知小人,一旦得势,难免猖狂,那话越发村土起来。
因为王氏气盛之时,曾经嘲笑挤兑邢氏,说她为了保住太太之位不得不替贾赦猎艳纳妾,自甘下贱,毫无正妻风范。
当时邢氏惹不起王氏只有忍了,如今邢氏看出来了,王氏的地位不如从前,否则就该在府里宴客,不会来此跪经。
邢氏因此提起赵姨娘与探春的来历,探春却是贾母亲自保下。
当初没有整死赵不死这个妖精是王氏一生遗恨,王氏顿时气得半死。
邢氏还不放过,又说什么贾赦再宠小妾,寻日只在书房安歇,初一十五总要到正房走一遭,比不得二弟贾政在赵姨娘屋里一住几月,如同夫妻,王氏这个豪门贵妻连夫君的袍边也摸不着。
王氏当年为了争宠,不知吃了多少灵草妙药,三十几岁才如愿怀了宝玉,高龄产子,差点血崩而死,身子因此败坏,从此断绝了夫妻恩爱,只剩下些许正头夫妻的面子情分,眼睁睁看着赵姨娘独占鳌头。
正可谓红颜既老恩不再。
这是王氏平生最最羞辱之经历,却被邢氏这个蠢妇拿来说嘴磨牙。
王氏恨得咬断牙齿,差点吐血,强忍着羞辱回去禅房,摔碎了一地茶盅:“邢氏毒妇,欺我太甚,他日我若得势,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周瑞家里身死,王氏面前剩下金钏彩霞两个年纪小,吓得半死,根本不敢劝说,却是随行媳妇子王登新家里见她脸色不对,大着胆子上前劝慰:“太太,您跟她生什么气,她一个叫?,知道什么人伦之道,为母之情?”
这话正中下怀,王氏心头大?郑?獠乓豢谄?汗?矗骸岸裕?闼档亩裕??褪墙旭e,畜生,人跟畜生计较什么呢,哈,哈,哈,哈!”
王氏的惨笑太?人,邢氏被她吓着了,此后再没挑衅过王氏。
贾母这边打发了王氏,特特请了贾赦父子商议,议定在荣庆堂宴请堂客,在荣禧堂宴请男宾。东苑花园子景致优美,收拾出几个院子,作为亲眷们退居之所。
贾母愿意出面替大房做脸,贾赦也不会傻缺到搅扰儿子的庆功宴。倒是两下里达成一致,母子们一堂和气。
这一日酒宴由贾母负责宴客之资,宴客名单由贾赦拟定。
贾赦的纨绔做派毕现,他拟定名单随手丢给贾琏,再不管了。他把贾母拱出来掏银子抹面子,已经达到了目的,也帮贾琏把面子里子赚足了,怡然自得回家喝小酒去了。
贾琏负责派送请柬,好在凤姐迎春早有准备,贾琏仔细查看一遍,略做补充,再把之前的迎春写好请柬添上日期,也就成了。
请戏班子,搭建戏台子这些粗笨活计,都是赖大亲自带人铺排。
凤姐则负责内务,安排在哪里摆宴,在哪里退居这些,再拟拟定菜单,确定宴席的酒水茶汤,以及宴客的餐具这些细致活计。
全部安排已定,再请老祖宗一一过目检验,等贾母认同之后,再交给手下的管是媳妇分头办理。
一切具体事务都是凤姐一手包办,从清晨给贾母请按开始忙碌,直到下午得到与会宾客的最后名单,凤姐又特特多准备了二成东西备用。
这一忙直忙到黄昏时分,凤姐这才满意了。
翌日,四月十九。
巳初时分,荣宁街上驾驶车马喧嚣,各路亲友陆续登门。
巳初二刻,荣庆堂与荣禧堂两台戏班同是开锣。
巳末三刻,酒宴摆上。
凤姐一身金丝绣穿花牡丹的姜红衫子,头上戴着五凤挂珠钗,莲子大的珍珠颤颤巍巍垂在眉心,恍若神仙妃子一般随在贾母身边迎接贵客。
张府这一回很给亲家面子,张家老太太带着张家太太,两位少奶奶,两位小姐,齐齐一堂登门而来,这是张氏仙逝之后张家第一次登门。
贾母表现的十分热情,老远就喊着:“亲家太太,多年不见,您还是这般硬朗康健,都成了老神仙了!”
张家老太太口才也好:“亲家太太,您这子孙满堂又肯上进,您就擎等着做个富贵无双的老祖宗吧!”
贾母笑道:“这感情好,就借您吉言咯!”
张家舅母睃眼一瞧,邢氏王氏这两个败家玩意儿都不在,只剩下一个凤姐,心里顿时气顺了,拉住凤姐往张老太太面前一送,笑道:“我就说外面那起人胡说八道,娘您还不信,您瞧瞧,这琏儿媳妇不是好好的呢,哪里是中毒的样子?”
贾母闻言面色一僵,待要分辨,却被张家太太打断了。
她朝着贾母笑道:“亲家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咱们老太太这几日在家里着急得不得了,念叨说,这怎么好啊,你姑奶奶就剩下琏儿一条根了,他媳妇被人谋害,若是治不好了,你姑奶奶岂不是一辈子没个嫡孙?将来连个花纸钱的也没有,她在地下岂不凄凉?”
贾母的面色越来越黑,越发挂不住了。
张家老太太却故作不知,朝着贾母笑道:“也是我人老背晦了,不该七想八想,亲家老太太是什么人,那是侯府出身的千金小姐,眼明心慧,雅量端方,福泽深厚,岂能容忍家里发生这种事情?您说是吧,亲家太太?”
贾母这里被她们当面羞臊,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能翻脸反驳,嘴里还要好言应承:“这是自然,子嗣乃兴族大事,岂能轻忽,亲家太太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哟!”
张家老太太今日尽情挥洒一番怨恨,心底顺溜了,这才一笑,抓住贾母之手:“哎哟,您看看我,今日这样的喜庆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呢,走走走,我们一起看戏去!”
凤姐第一次见贾母被人挤兑成这样,心里顿时明白贾母为甚不待见自己仙逝的婆婆了。这张家婆媳那个顶个的辩才啊。两人双剑合璧配合默契,一手反讽计祭出来,明褒实贬,把贾母挤兑的哑口无言。
贾琏再荣禧堂宴客,拉着贾珍帮着请酒,与各路亲戚敬酒。
今日虽是小宴,却因为贾琏是继贾敬之后唯一一个踏上科举之路的晚辈,故而亲戚邻居同僚齐齐而动,足足坐了十桌男宾,盛况空前。
贾赦庆生也没有这样齐全过。
贾珍在一众亲友面前,努力表现他与贾琏兄弟之情更胜旁人,抢着替贾琏挡酒,只是喝到第四桌,贾珍已经头晕眼花,到了第五桌,贾珍还没开喝已经倒了。
贾琏派人将贾珍送去歇息,吩咐贾蓉随同照顾她父亲,借机正大光明把贾蓉从众人眼前调离。
贾珍醉了,剩下贾琏一人支撑,不等十桌喝完,贾琏也醉态毕露,云天雾地回家去了。
却说贾琏醉酒不支,被人送回家里,其实,他不过五分酒意,这些许酒意对贾琏来说,根本小事一桩。
贾琏不过是借机回家等待贾蓉退亲的消息。倘若退亲之事发生意外,他好随时补救,策应贾蓉。
之后,贾琏潜行至梦坡斋书房,焦躁的等待消息,夜半更深,招儿不见踪影,贾琏坐卧不安,直至丑正时分,招儿方才回家。
幸好招儿传回好消息。
贾蓉已经成功退亲,收回了庚帖并将之撕毁,之后,贾蓉顺利的跟柳湘莲回合,两人一起登上了前往通州的大船,假做前往江南的姿态。
实则,柳湘莲已经买通船主,今日夜半,二人会乘着夜半无人之时悄悄下船,乘小船离开,明日一早,再改乘早已经雇好马车,前往湖广。
招儿言道:“小的一直等着小蓉大爷的乘船开动,这才赶往昌平送信。”
“送什么信?”贾琏皱眉,当初推演之时没这出啊?
招儿道:“是柳大爷的意思,让小蓉大爷写了封出走书信,让人三日后寄回,别人他不相信,非得要关山师傅亲自办理。小的这才回来迟了,若非小的有二爷的手令,只怕要去牢里过夜了。”
“小柳好手段!”
关山寄信,凭他出入敌营斥候手段,谁也摸不着他从何处而来了。
贾琏甚是高兴,关山这个人真是请对了。
“你做得甚好,歇息去吧。”
贾琏重生两月之后,成功将秦贾两府的亲事搅黄,亦即成功的将荣宁两府从忠义亲王世子一党的战车上剥离下来。
成功之路由此拉开序幕。
贾琏一颗焦躁之心终于安定下来,无论两府最终能否成功保住,至少,贾蓉不用再受他父亲辖制,颜面荡尽,羞辱而死。
思及此,贾琏心奋不已。
回得家去,自酌自饮,足足灌下整整一坛女儿红,摔碎了酒坛,呵呵傻笑几声,这才心无挂碍,醉醺醺酣然大睡。
隔日,贾琏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了。
今日是贾赦出资摆酒,宴请荣府本家亲眷,亦即依附荣府的贾家族人。
诸如六老太爷贾代儒,他是贾家老六房的后人,再有后街居住的贾璜、贾芹、贾菖,就是贾代善四叔的后代,属于老四房。
贾琼、贾琛、贾?,贾芸几个和贾蔷一样,则是荣国府正派之玄孙,荣国公的直系后代。他们的祖父与贾代善是兄弟。都是没出五府的本家。
这些本家,都在今日上门。
府中酒宴已经摆上,戏台已经开场,可谓万事俱备,唯有今日的宴席的主角贾琏宿醉,尚未起身。
因贾琏必须恭迎本家几位老太爷进府,故而平儿奉命守候贾琏,巳正初刻务必将贾琏叫醒梳妆,六老太爷贾代儒几个老太爷约定巳末到府。
却说平儿这里正在替贾琏整饬衣衫,准备亲到垂花门迎接几位本家太爷,正在此刻,忽听外面一阵惊扰,却是东府大奶奶尤氏合着凤姐回家来了。
尤氏面带泪痕,一路呜咽而入,咋见贾琏甚是意外,忙着背过身子默默拭泪。
贾琏不免行礼动问:“珍大嫂子好,这是怎么了?”
凤姐一边吩咐平儿叫打水伺候,一边把自己胭脂水粉摆出来叫人服侍尤氏,却把贾琏拉到一边道:“蓉儿这个猴崽子私自退了秦家的婚事,人也跑了!”
却是今晨东府贾珍夫妻才刚出了府门,要往这边来吃酒,却见秦可卿父亲秦业走了来,劈头盖面把贾珍夫妻一阵叱骂:“你们既然看不上我们秦家小门小户,要娶那豪门贵女,又何必来招惹我们?”
秦业愤恨不已,当面啐了贾珍一口,伸手跟贾珍要庚帖:“你家少爷已经夺了他自己庚帖撕毁了,你还我姑娘庚帖,咱们两家从此恩断义绝!”
细问之下方知,昨日贾蓉竟然私自上秦家与秦可卿当面退亲,言称自己乃豪门公子,必然要迎娶门当户对贵女为妻,当场撕毁庚帖。言明贾秦再无瓜葛。
贾珍气极,嚷嚷着捉拿贾蓉去秦家赔情,结果搜遍宁国府不见贾蓉踪迹,寻到贾蓉居所,被窝冰凉,贾蓉昨夜根本没回府。
夫妻二人匆匆过府询问,阖府上下,再没人见过贾蓉。
一个大活人竟然无端端失踪,府中竟没半个人知悉,贾珍只觉得失了颜面,顿时恼羞成怒,拉着尤氏扇了两个大耳聒子:“当得好家!”
尤氏被打的披头散发,面目红肿,若非凤姐拦阻,尤氏只怕还要再挨上几脚。
贾琏闻言心中愧疚,想着尤氏一顿打却能换回一性命,贾琏以为值得了。只是尤氏到底是受了自己牵连,因道:“养不教父之过,嫂子这顿打不能白挨,我这就去给嫂子讨个公道。”
尤氏却是摇手:“算啦算啦,你大哥也是气急了,都是蓉儿这个蠢东西,秦家女儿哪里不好,他竟然嫌弃人家。”
凤姐很是惊异:“蓉儿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旬日历最是胆小怕事,一见他老子避猫鼠一般,这一次竟然这样大胆?”
尤氏闻言一愣:“是呀,我也觉得奇怪,这是像谁借了胆了,就不怕他老子把他打死?”
凤姐眉头一皱:“依我说,就该把,”
平儿知道凤姐要说什么,忙着一拉她衣袖:“珍大奶奶伤心得很,奶奶劝劝吧。”
平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悄悄使眼色,暗示凤姐不要言辞激烈火上浇油。
这些日子,贾琏忽然跟贾蓉贾芸贾蔷几个打得火热,平儿早就觉得他形迹可疑,这下子听闻贾蓉忽然退亲逃婚,平儿一下子猜出了贾琏的猫腻。
贾琏瞧见平儿动作,直觉平儿这丫头要成精。
尤氏这会正伤心,并没发现凤姐主仆眉眼官司。
贾琏可不能放任平儿挑战尤氏的智商,一旦尤氏醒过神了,保不齐猜到自己身上,因一笑插话:“这也难说,少年慕艾啊,蓉儿旬日历可是没少往什刹海那边游逛,须知什刹海的姑娘可是非比寻常,那可是个顶个的大家闺秀,她们又比大家闺秀放得开,勾引得那些少爷老爷们心猿意马,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谋她们一夜而已!”
尤氏闻言脸红耳赤,她知道贾珍贾蓉父子们不止一次去过什刹海亵妓,这事儿她知道却不敢管,也懒得管。
世人都道这不过是男人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尤氏也不例外。
这会子停贾琏说起这篇,尤氏心里暗暗担忧,莫不是贾蓉这蠢物儿真的屎糊了眼睛,看上了那些半开门子?
这可使不得啊!
尤氏顿时慌了手脚:“银蝶,银蝶,快去告诉大爷,叫小子们往什刹海那边去寻一寻!”
贾琏乘空瞪了眼凤姐平儿,警告她们老实些,直到平儿凤姐两个俱都讪讪低头认怂,贾琏这才放过她们,回头冲着尤氏一笑,言道:“这会子二门上人来人往,小嫂子去不合适,还是我去寻大哥吧。”
尤氏闻言大喜,对着贾琏千恩万谢:“这怎么好意思,今日而是叔叔的好日子。”
却不知道今日发生这一切,都是贾琏这个幕后推手所为。
凤姐这里被平儿一掐,又被贾琏一瞪眼,心里顿是透亮,之前一些模糊之处,此刻俱都通透了。
凤姐心里惊讶不已,不知贾琏何故要跟贾珍作对,却是想起从前贾琏叮嘱,暗暗决定把一切与出游相关的种种端倪都抹去,绝不能泄露半点,否则,贾珍可不是好相与。
凤姐心怀愧疚,以为是贾琏带累尤氏挨打,对她格外殷勤伺候,一时找了自己最新裁剪没上过身的衣裳头面给尤氏穿戴,一边把自己最新制的补血乌发茶面子冲给尤氏尝鲜。
及至尤氏熟悉穿戴已毕,凤姐又和着平儿两个可劲儿安慰她,顺带责怪贾珍。
平儿拉着尤氏安慰说:“依我说,这种打老婆的男人最不是人。”
凤姐点头附和:“平儿这话很是,珍大哥真不是东西,嫂子这些年替他敬老育小,操持家务,任凭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哪里对不起他了?俗话说养子不教父之过,他自己个儿子没教好,到头来打老婆,真正是招雷打得白眼狼。”
尤氏满腹委屈倒被她们一岔,万般心酸说不得了。难道跟着一起骂自己丈夫么?
凤姐见她发愣会错意,以为她安然伤怀呢,忙着安慰:“他既然狠心,这几日你也别家去撩他嫌,就在这里住着,咱们夜里一处作伴,白日跟着老太太逛园子打牌做耍子,岂不惬意。”
尤氏没有娘家,没有知心姐妹,从来没人这般关心她,与她说过细致话,凤姐这番话把尤氏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凤姐一声一声喊着亲妹妹。
凤姐把她一番柔情发挥到极致,勾惹得尤氏与她发誓,从此结成骨肉亲。
回头却说贾琏,径直去了垂花门,稍待片刻,迎接了几位叔老太爷入府坐定,这才告罪:“东府蓉儿不满意秦家亲事,竟然撕毁庚帖离家出走了,侄孙这会也没心思吃酒,我得帮着珍大哥寻寻去,也安慰安慰珍大哥。”
贾代儒闻言免不得把蓉儿责骂几句:“这个孽障,难道不知父母之命不可违么?哎,都是我的过错,平日管的松懈了,嗨,我对不起我那贾敬侄儿啊。”
贾代儒每说起贾敬这块金字招牌,便会辞费滔滔,手舞足蹈,贾琏贾蓉这些都成了陪衬的炮灰,贾琏被他荼毒不知多少回,这时一听代儒张嘴,忙着抢先作揖告辞了。
“几位太爷宽坐,侄孙去去就回!” 然后,不等几位老太爷反应过来,他便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贾琏这里骑马出了荣宁街,正碰上贾珍合着赖升带着一帮仆从呼呼喝喝从府门出来。
贾琏见了忙着上前与贾珍见礼,之后,贾琏低声转告尤氏之意:“尤大嫂子担心蓉儿陷在什刹海了,不如咱们就去什刹海瞧瞧去,只是这什刹海我却不熟,珍大哥可否知道,蓉儿旬日爱去哪家游逛?”
贾珍闻言,顿时面皮紫胀,甚不好意思。
又一想着尤氏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寻找蓉儿是正事,也只好放下面子。
贾珍满面羞色,冲着贾琏直作揖,说道:“唉,都怪这个懂事的孽障,把琏弟好好一场庆功宴破坏了,为兄这里已经很难为情了,岂好再劳累弟弟呢,琏二弟还是回去吧,府里多少客人等着呢,什刹海我去足矣。”
贾琏闻言,故意作色:“这是什么话说的,蓉儿虽说是侄子,我与凤姐疼他如同儿子一般,你不是不知道啊,如今他下落不明,你到叫我回去吃喝玩乐,我若如此,还是个人吗?”
贾琏说得义正词严,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跟贾珍一起才成,一来掌握贾珍的动向,关键时刻好出个馊主意拖累他一番,为贾蓉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二来,也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若是一向亲密的侄子不见了,他却心安理得吃酒看戏,别说家里人,就是两姓外人也要怀疑他了。
贾珍倒被贾琏这一番说辞感动了,满面惭色:“都是哥哥平日教导无方,到如今带累兄弟了!”
贾琏这里豪不愧疚,坦然受之,他还大言不惭:“大家骨肉兄弟,一切都是该当,说甚带累呢!”
一时到了什刹海,贾珍挨个儿问了数家暗门子,大家一致都说并未见过蓉大少爷。
贾琏提出要进门找寻,却被拒绝,顿生不满,定要亲自进去搜寻不可,差点没跟人打起来。
贾珍拦住了贾琏:“甭去了,在我面前他们不敢撒谎,必定是蓉儿不在,进去也是白搭。”
贾琏故作生气:“什么了不起,看看能怎的,还什么外人不能随便出入,已然是半开门子,还这般矫情作态,当自己大家闺秀呢!”
贾珍心里着急,想要快些找到贾蓉,好结成秦家的亲事,不愿节外生枝,害怕贾琏不依不饶耽搁时间,反头劝慰贾琏:“你跟她们置气做甚,不过是些玩意儿,跟她们生气犯不着。走吧,咱们往几家茶坊寻访看看,这个兔崽子新进爱装个书生,喜欢附庸风雅,说不得就躲在那家茶楼合着那些文人骚客们咬文嚼字呢!”
贾琏明知道贾蓉不在,却是声声附和:“哦,竟有此事,这倒很有可能,理当瞧瞧去!”
于是,宁府众人分头行动,把京都地面叫得上名号的茶楼、酒楼,挨着个的扫荡一遍。
结果,茶楼都说前几日贾蓉确是在此摆酒,与人畅饮作赋,诗词答和,今日并不是贾蓉的东道,人也没见过。
五凤楼更绝,竟说昨日晌午,贾蓉还在此投标一个清倌人,最后失之交臂,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梳拢清倌人?
贾珍整个傻掉,他从没想到,贾蓉竟如此胆大,小小年纪竟敢包养娼妓。
贾珍心里真是五味俱全,难以言表。
贾琏这时反头劝慰贾珍:“小孩子家家,谁没个轻狂的时候?好在没成事实。”
贾珍也只有认栽。
他自己上梁不正,怪得谁来!
一时间,兄弟们互相安慰,整整寻找一天,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
贾蓉整个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处处有他踪迹,处处不见人影。
黄昏时分,贾琏兄弟失望而归。
贾珍这里对着贾琏又是千恩万谢,贾琏不免谦词一番,这才分开,各自回家。
贾琏回府,首先安排小厮给贾珍送了食盒过府,这才溜溜达达回家去了。
凤姐这里已经酒菜齐备,等他多时了。
贾琏见之,心头美极,欣然上炕,夫妻们对坐。
两口儿眉目纠缠,推杯换盏,酒足饭饱,情义脉脉。少时收拾停当,上床安歇,两人肩并肩手拉手说起私房话。
凤姐娇声问道:“二爷,你何苦作弄珍大哥?依我说,这门亲事虽然门第家私差些,重要是人才难得呢!”
凤姐无论前世今生,都很看重秦可卿。
贾琏闻言冷哼:“呵呵,他若是休了尤氏自己迎娶秦氏,我倒佩服他了。”
这是什么话?
凤姐唬了一大跳,吓得手脚发软,大户人家传出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合身附在贾琏身上,愣把一双凤眸瞪得溜园溜园:“二爷,你,你胡说什么啊?蓉儿娶老婆,跟珍大哥哥什么相干?”
贾琏一脸坏笑,伸手把凤姐一搂,翻身睡了上去:“跟我们更不相干,春宵一刻值千金,自家蕊枝花蜜采不尽,那管得旁人杏出墙!”
翌日,贾琏一夜餍足,好不快活。
晨正时分,贾琏又往东府探听消息。
贾珍已经派出四队人马四面追踪,自己坐镇家里,只等着消息传回,他好告假出京。
贾琏闻听,不免担心贾蓉被逮住。
好在四路人马并无半点消息传回。
贾琏心中暗暗佩服柳湘莲,这抹除行迹的本事实在是高明。怪的前世听闻他曾经做过侠盗,打劫过数家劣绅恶霸,将他们资财散尽,照样在街面上混营生。
六扇门的捕快却满世界追盗贼,结果是累死白搭。
这都是前世的笑话。
回说贾琏兄弟,如此这般,日日出寻,三日过去,仍然没有点滴消息。
贾珍至此,对寻回贾蓉已经不抱希望,却并未放弃寻找。遂跟贾琏商议,预备明日派人送信江南,托付林如海姑老爷帮忙。
好在贾蓉这个小子有些良心,怕他老子担忧过甚,单等第三日傍晚,他才托驿馆上门送信,言称自己下江南游历去了,或三年,或五载,必定回返,希望家里退了秦家亲事,否则,他会跑得更远,再不回家。”
贾珍得信勃然大怒,叱骂不休,以至于把自己生生气病卧床了。
万般无奈之下,宁府也只好撤回所有追查人马,安心等着贾蓉自己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