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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敬这一死, 荣国府里的热闹气氛顿时散了一大半, 底下的下人们也不禁埋怨贾敬死的不是时候,平白给荣国府添堵。
有那素日口舌上不讲究的,更是在私下里嚷嚷道:“这东府大老爷, 活着的时候万事不理,成天儿求仙访道, 烧丹念经的,不知添了多少麻烦事出来。如今死了, 也不消停, 非上赶着死在这时候,真是晦气!”
这些话儿一出,两府的下人个个称是, 应付差事时也不觉散漫疏懒起来。
再加上贾母和贾赦虽定计遮掩了贾珍气死贾敬的事儿, 但事儿出的急,办的也仓促了些, 难免漏了些许风声出去, 好在无凭无据的,旁人也不怎么相信。
只是各房族亲宗友,素知贾珍行事荒唐,听见风声之后,自添了几分不安, 有心与宁国府那边划清了关系去。
因这些个缘故,贾敬的丧事虽有荣国府帮忙,却是难免冷清, 不说外头人如何,单族里的亲戚,便有不少礼到人不至的,只叫人叹气不已。
贾珍也不管这些,他除了偶尔出面接待一下亲长,凡事都推给尤氏料理,对外说是悲痛难竭,但明眼人一瞧便知道,贾珍哪是为贾珍悲痛,明明是犯愁到了道观里没得消遣,趁着如今起劲儿和姨娘丫头们胡闹着呢。
荣国府这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两府毕竟不是一家,这事儿,管也没法管。贾赦倒敲打了贾珍几句,只是贾珍不过略收敛了一日,便又故态萌发了,贾赦也无可奈何,暗自忧心不已。
直到贾敬停灵到了铁槛寺,贾珍一家子都过去守灵之后,贾赦才略放下心来,打定了主意,等贾敬的棺木一下葬,便找个清净严正的道观把贾珍塞进去,先关上三年再说。
至于其他的,横竖贾蓉也快成人了,三年过后,这宁国府有没有人念着贾珍还是个问题呢?
贾赦想的倒是好,只是这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日里贾赦正在衙门里整理着卷宗,外头却忙忙来了个下吏,一见贾赦便道:“贾大人,宫里来人诏你进宫面圣。”
贾赦手一顿,禁不住便打了寒颤,该不是前儿他交进宫里的那些东西出了问题罢?
贾赦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只是不知何故,这心里总有些心慌意乱。
待得进了宫,贾赦被人直引入御书房,正欲上前行礼,可贾赦不经意的一抬眼,刚一瞅见皇帝的脸色,瞬间就被吓白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贾赦才转回神来,只努力压住颤抖的嗓子,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礼。
皇帝靠在龙椅上,手里拿着本奏折,头也不抬一下,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空旷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皇帝翻动奏折的声音,格外清楚,贾赦低着头,眼睛死死的盯着满是花纹的地毯,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慌乱,只是身子却轻轻的颤抖着。
过了半晌儿,贾赦跪的腿都麻了,才听见皇帝冷冷的说了一句:“起来吧。”
贾赦身子晃了晃,很有些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过了好久,才觉得小腿恢复了知觉。
屋里的气氛静谧的有些可怕,贾赦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绞尽脑子的想着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事?
正想着,皇帝却忽然开了口,肃声道:“听说近日礼部奏本请旨的贾敬,是贾大人的族人?”
贾赦唬的六魂皆飞,当下也顾不得细想,只忙上前应了一声,口说道:“原是族亲,只是贾敬体弱,常年养静于道观之中,近日刚回府不久,便病故了。”
皇帝神色一沉,只冷笑道:“病故?怎么这折子上奏的却不是这样,前有贾放后有贾珍,你们贾家倒真出不少能耐人啊!”
说着,便将手上的折子扔到了贾赦面前,贾赦捡起来一看,顿时恨不能生吃了贾珍去,这上头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贾珍的不孝之举,什么忤逆,什么居父丧作乐,什么居丧不谨,贾赦什么话也不敢说,只磕头不已。
皇帝瞧着贾赦这般模样,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开口又道:“前头贾放的事情你说不知道,金陵和京城山水相隔,你说不知,倒也不为过。可这次,二府相连,平日来往甚密的,你也说不知道,你自个说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意欺瞒于朕?”
贾赦越发唬的厉害,冷汗将身上的官袍都浸湿了,心里咒了贾珍千百回,直道着这下子一族人都被贾珍给带累死了,早知今日,先前他便该狠下心,动些手脚,弄死了贾珍再说。
瞧见贾赦这浑身发颤,冷汗直冒的模样,不知怎么,皇帝竟觉得贾赦可怜极了。
一时再想想贾赦的功劳和平日的谨慎小心之处,皇帝倒有些不忍了。
贾赦在宫里胆战心惊,府里头凤姐却也不得消停。
虽说贾琏陪笑讨好了几日,让凤姐消了心中的那股子火气,但三个大活人住在府里,凤姐又管着这一家内宅里的事,哪有不听见风气儿的理儿。
再者,里头还有个小孩儿,生的娇弱,虽有奶娘嬷嬷照看着,可实在耐不住底子差,今儿请医明儿问药,那一桩那一件是不经过凤姐点头便能了了的,成天儿教凤姐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心里不知添了多少不自在,只是不好为外人道罢了。
今儿凤姐刚午睡了起来,正唤了平儿进来服侍着她梳妆,便听着外头丫鬟细声细气道:“王妈妈来了。”凤姐忙笑道:“快请她进来。”
话儿未落,王善保家的便进了屋来,见凤姐正坐在镜前梳头,只忙笑道:“可是我来的不巧,扰了奶奶休息了?”
凤姐转头一笑,只说道:“哪里扰着了,我正要过去给太太请安呢。”
说着,便嗔着平儿道:“还不给王妈妈奉茶看座,竟是越发没规矩了。”
王善保家的忙说道:“不劳平姑娘费心,我过来传个话儿,待会还要往老太太那边儿去一趟,改天儿再来讨奶奶的茶喝。”
凤姐听见王善保家的如此说,忙笑道:“可不知是什么话儿,竟要劳动妈妈走这一趟儿。”
王善保家的顿了顿,瞅了瞅凤姐的脸色,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今儿小哥儿的奶娘来回太太,说什么小哥儿如今夜里白天时常哭闹,难免有些扰人清静……太太听说了,便让我过来给奶奶说一声,看是不是让外头管事再挑些人手进来……”
凤姐听了王善保家的这吞吞吐吐的话,倒明白了过来,一时只笑道:“原是为这事儿,我知道了。”
王善保家的见凤姐面上带笑,这心里略松了一口气,禁不住又抱怨道:“奶奶是不知道,小哥儿也算是娇生惯养了,太太成天儿宠着溺着,容不得一星半点儿不好,底下人那些抱怨我都听得耳腻了。可如今见了那孩子,才知道什么是天生的娇性儿,且不说什么风吹不得,水沾不得,单那股子霸王脾气,便教人看得直咋舌。平日折腾奶娘丫头还罢了,昨儿不知他怎么了,竟一掌把小哥儿推下了床,幸而丫鬟奶娘在旁看着,没出什么事,但奶娘来回太太时,我在旁听说,便觉得心里直窜寒气儿。”
听了王善保家的这话,凤姐笑的越发可亲起来,只惊讶道:“有这样的事儿!太太怎么不早说。今儿妈妈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来了,前儿赵妈妈进来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时,顺路见了一回那孩子,后来一见我便说,那孩子定不是二爷的,说什么模样儿虽有几分像,可那精神气却不像,二爷小时候哪是那胡搅蛮缠的模样儿。我只当是赵妈妈宽慰我,也没多在意,毕竟这孩子说不准是样子朝爹性子朝娘,可如今细下想想,赵妈妈说的却是有理。她奶了二爷这么年,二爷的模样性情,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若说二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儿,除了二爷的生母,怕也只有赵妈妈最清楚不过了。”
王善保家的听了,也禁不住点头称是,只附和道:“赵妈妈素来是最老成不过的,她既这么说了,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只是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不肯落人口舌,方才留了这些人在府里,待事情查明白了,自然是该打发的该打发,该送官的送官,不然岂不是便宜了这些心怀不轨的人。”
说着,王善保家的往外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嗓子悄声道:“奶奶不知道,那两个小蹄子是瘦马出身。我听外头人说了,但凡这样儿出身的,十有八九都被喂了药,不说生不出,就是运气好怀上了,也是留不住的。我听人这么一说,倒下细去打探了一番,不说远的,只说近的,咱们家大姑娘嫁的那缮国公府里,老缮国公以前便养了几个瘦马,起先还算得宠,后来得罪了那府里的老太太,被发落到庄上嫁了庄户,到死都没孵出个蛋来。”
凤姐闻言大吃了一惊,只忙不迭追问道:“有这样的事儿,妈妈既知道,太太想必也是知道的。这样儿的话,请几个稳婆瞧瞧便知道了,何苦使人去金陵查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