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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腾闻言, 面上也显出些许惭色来, 只叹了口气,对着贾母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按理, 这事我本不该多嘴,只是我这个二妹妹在家里时虽说性子爽利, 可也不是那拿大欺人的性子,如今到了府上, 却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这教我怎么说才好, 老太太自然是慈悲仁德的,二老爷也是正人君子,只怪她糊涂不懂事罢了。”
听着王子腾这话, 贾母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是人老成精的,哪不知王子腾这话所指为何, 只是王子腾如今风头正盛, 四大家族又荣损相连,贾母便是心头再气再恨,也不敢表露出来。
当下只咳嗽几声,又叹说道:“舅老爷这话说的,我们两家也是几辈子的老亲了,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话儿,老二媳妇虽说只是一时糊涂,可做下了这等事情, 老二那人你也知道,最是个倔脾气,已是起了心要休了老二媳妇回去。若不是顾着咱们两家的交情,老二媳妇又生了珠儿和宝玉,我老婆子也不好出来说话,毕竟这事到底是老二媳妇的不是。”
王子腾见贾母话里句句不离王夫人犯下的过错,不禁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贾母这是抓着王夫人的错处要做文章呢。
毕竟王夫人虽嫁出去了,但再怎么也是王家的小姐,如今犯下了这等事情,坏了可不只贾府的名声,王家也脱不了干系去,这事若传了出去,旁的不说,单王家的女儿在议亲上就难免要受些非议。
王子腾思量一番,方才皱着眉不急不燥道:“府上的二老爷怪我这二妹妹,本也是人之常情,可我这二妹妹再有不是,这几十年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份苦劳在,二老爷若就这样休了她,不说旁人怎么看,却是教珠儿和宝玉无地容身了。”
贾母听着王子腾这么一说,眼皮子直抽,心里越发生气,王子腾这话是明摆着威胁贾家,贾政若休了王夫人,王家固然得不了好,可拿这事做回文章,毁了贾珠和宝玉的前程,却是不难。
贾母也清楚,这不成亲便成仇的事儿,王家不是做不出来,可就这样轻轻松松便放过了王夫人,贾母更是不愿意。
再怎么说,贾府也是书香传家,较之寻常人家,更是讲究规矩章法,倘或放着王夫人这样的错处不处置,也着实说不过去。
当下贾母只咳嗽一声,淡淡说道:“舅老爷这话也在理,只是珠儿和宝玉若知道了老二媳妇作的事,依这两个孩子的实诚性子,怕是宁可无地容身,也要大义灭亲的。舅老爷许是不知道,老二媳妇这几年里,可很揽了些了不得的事儿,破家灭门的手段也没少施展,倒是没落王家打军阵上传下来的家风。今儿老大替了几个人过来,我一问才知道,老二媳妇前儿放贷害死了人不说,还把人一家老小都给卖了,这样的事儿,我老婆子活了这七八十年,竟是连听都没听过,亏她做的出来!”
贾珠听到这儿,原就沉闷不堪的胸口,越发积了气,打喉咙里竟涌出些许腥甜来,强咽下去之后,贾珠哑着嗓子吩咐身边的丫鬟道:“扶我回去。”
那丫鬟瞅着贾珠的神色,心里直敲鼓,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儿,不禁忐忑不安的问着贾珠道:“大爷,可是不去大奶奶那儿了?”
贾珠身子颤了颤,只黯然摇头道:“不去了,扶我回去吧。”
话儿还未说完,眼前一晃,脚下一软,便立不住身了,幸而那丫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贾珠,满面惊慌的大声急呼起来:“大爷,大爷,快来人啊,大爷晕过去了……”
屋子里的贾母和王子腾,惊的面无血色,也顾不得再说话,只忙忙的奔了出来,一看贾珠的摸样儿,便落下泪来。
却说贾赦听得王子腾来了,因着王夫人作下的事儿,心中很生了几分成见,故而也不急着出去迎接,一边慢腾腾的更衣理冠,一边等着外头人传话禀告。
先听得王子腾往贾珠院里去了,贾赦倒没多想,只当王子腾爱甥心切,急着看贾珠病情如何,方在礼数上有了些欠缺之处。
当下倒也不更衣了,只拿了卷游记正慢慢翻着,外头忽忙忙的来了个婆子,满脸悲色,也顾不得行礼,见了贾赦开口便是一句:“大老爷,珠大爷怕是不成了,老太太请了大爷过去。”
贾赦骤然一惊,只厉喝道:“你说什么?”
那婆子瞧着贾赦神色,不禁害怕,声音也渐颤抖了起来,只抹着泪道:“大爷吐了一地的血,大夫说怕是不成了,老太太叫小的来请大老爷过去。”
贾赦心里不禁黯然,纵是他知道贾珠死的早,可也没想过这么快便要没了,先前明明太医还说,只是身子虚,要吃药,哪想着才一会工夫,便不成了。
这么一想,贾赦忽觉出些不对来,只问着那婆子道:“大夫说的,哪个大夫说的,请了王太医过来没有?”
那婆子被贾赦盯出了一身冷汗,只忙回说道:“请的是给大奶奶诊脉的李大夫,王太医先前回去了,二老爷说,珠大爷已是不中用了,何必再劳累王太医走一趟,便没有命人去请。”
贾赦听了,冲口而出便是一句:“糊涂!”
说着,忙命人拿了他的帖子去请王太医过来,也不待更衣换鞋,只拿了件大氅胡乱披上,便急匆匆带着人往贾珠屋里去了。
还没进门,便听得哭声震天,屋里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忙乱不休,竟还有拿了白布白灯笼的,瞧那摸样儿,怕是只差着披麻立幡了。
看得贾赦火气直冒,恨不能打眼里喷出火来,指了个婆子便问道:“珠儿还没死呢,你们这般作态是作什么,是不是怕珠儿活长了碍你们的眼去。”
那些丫鬟婆子唬得跟见了老鹰的鸡崽似的,抖抖索索了半天,才挤出话道:“大夫说大爷已是没指望了,二老爷让我们先治备着,免得慌了手脚。”
贾赦听了,又气又怒,贾政这当老子的,平日不操心,这时候倒上起心来了,这是生怕贾珠活的长了不是,这做的是什么糊涂事情。
偏贾赦当下又不好发作,只叹了口气,拂袖便往贾珠屋里去了。
待得进了屋了,只见着贾珠躺在床上,唇无血色,气息也微弱不堪,贾母坐在床边,哭的是死去活来,贾政并着一个很有几分眼熟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不止。
贾赦定神瞧了瞧,认出那人是王子腾,忙上前见了礼,又问着贾政道:“先前太医不是说不要紧么,怎么才一会儿,便凶险起来了,珠儿媳妇可知道了?”
贾政摇头长叹道:“这都是天意,都是我命里无福,才祸及子孙。”
说着,眼里便滚落两行泪来,默然垂泪不语。
贾母听得贾赦的话儿,越发如刀割心一般,只捶着胸口,一发大哭道:“都是我老婆子多嘴多舌,阎王该收了我去,为何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珠儿,珠儿,我的孙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媳妇才有了身子啊,你这一合眼,你倒是痛快了,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啊,在这世上怎么活啊……”
哭着哭着又不免骂起贾政来,只骂道:“珠儿若有个万一,我只问你要命,都是你素□□着他念书,逼着他求功名,生生把身子都熬坏了。这下好了,遂了你的愿了,你怎么不把我也一并儿逼死了去。”
贾政听得心酸不已,拿袖子抹了抹泪,好半晌儿,才对着贾赦说道:“珠儿病成这样子,我也不敢让他媳妇知道,只让了他母亲过去陪着,好歹得了确信儿再说罢。唉!”
贾赦听着,眼里不免也湿润了几分,当下只劝着贾政道:“珠儿是有福气的,这只是一时凶险,我已是命人去王太医过来了,王太医最是妙手回春的,想来定能保着珠儿无事。”
贾政闻言,只含泪叹道:“如今已是这样了,太医来了也无济于事,只由着他去罢。”
贾政这话方落,贾珠便睁开眼来,眼珠子木木的看向贾赦,缓缓说道:“大伯,别费心了,我怕是熬不过去……只是心里有事放不下,我母亲糊涂……日后这管家的事儿,还是烦劳婶娘罢……”
一语未结,贾珠便又有些喘不过气,眼珠子瞪了瞪,旁边的丫鬟婆子忙上去,替贾珠捶背揉胸,贾母也停住了哭,只拉着贾珠的手,唤着贾珠的名儿,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濡湿了身上绣着福寿双全的青色缂丝褂子。
贾赦听着贾珠这话,心里越发酸楚,只是方欲言语,林之孝便忙忙的领着人进来了,只回道:“王太医来了。”
屋里的众人闻听王太医来了,当下也顾不得避让,只忙让王太医上前为贾珠把脉。
王太医一路赶得匆忙,只擦了擦汗,伸手按了按贾珠的脉,便沉着脸儿问着府里的人道:“先前我不交代了要静养么,怎么又急怒攻心了,这病可教我怎么瞧,华佗再世只怕也没药治的,更莫说我这等庸医了,府上还是另请高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