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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周瑞家的正在屋里同郑华家的说话, 原只说些寻常寒温, 也无什么要事,偏那郑华媳妇,说到了兴头上, 不免忘了分寸,只抱怨道:“周姐姐你说这个理儿, 这吴新登媳妇日里也常在咱们房里走动,按说太太对她也不差, 可今儿我到银库去支银子, 竟瞧见她同那边的王善保媳妇嘀嘀咕咕,瞧那样子可亲热着呢。”
周瑞家的一听,倒也惊了惊, 只奇道:“有这等事, 你没看错了眼?”
郑华媳妇听了周瑞家的的话,只起身倒了盏茶, 冷笑道:“周姐姐, 你还不知道我,若没瞧仔细了我是万不敢说这话的。不瞒你说,我心里还纳着闷呢,前儿为巡查上夜的事儿,王善保家的见了吴新登媳妇, 就跟见了几世的仇人一样,只恨不得咬肉喝血,如今怎么两人又好起来了, 真真是件怪事。”
周瑞家的听了,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只忙笑道:“妹妹可是糊涂了,这也不知道,这吴新登一家子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如今这番做态,想来必是见着大老爷得了官,想一脚踏了两船,上赶着给王善保家的献殷勤呢。”
郑华媳妇听了,也觉出些味来,脸色变了变,只忙说道:“这还了得,难怪着昨儿我见着那些人都面上淡淡的,还以为是府里有什么事儿,哪成想竟是为这缘故。要我说,咱们房里,如今也待有些人太宽了些,惯的太不堪了,这还没起风呢,便纷纷这般作势,若真有个什么,不知又是哪番境况呢。”
郑华媳妇正感叹着,外头帘子一动,一个小丫鬟忙忙的进来道:“周嫂子,郑嫂子,太太请了你们过去说话呢。”
两人听了,当下也顾不得再嚼口说话,只忙理了一番衣裳,便往王夫人屋里去了。
进了王夫人屋里,王夫人正躺在凉榻上,一个丫鬟给她锤着腿,屋里的冰盆里盛满了晶莹的冰块,寒气缕缕,整个屋里竟无丝毫暑气闷热。
听见了打起帘子的响动,王夫人坐起身来,只挥手让着丫头们出去了,才向着两人问道:“昨儿我仿佛听人说,这早晚外头的门都大开着,灯烛也没人看顾着,因而找了你们俩个来问问?”
周瑞家的听了,忙笑道:“太太不知道,琏哥儿如今在外头有事,回来的时间也拿不定,外头才时常这么着,我已是吩咐过了,让他们等着琏哥儿回来了,便关门吹灯,并不是没人看顾着。”
王夫人听了,方才点了点头,又嘱咐着周瑞家的道:“老太太的大寿快到了,这府里府外的事儿,你们也谨慎着些。别闹出什么来,扰了老太太的好日子。”
周瑞家的和郑华媳妇忙忙的应下,那郑华媳妇最是个心性奸猾爱讨好的,见着王夫人提到了贾母的寿辰,眼睛一转,只忙忙笑道:“若说老太太的寿辰,我倒想起了件事来,老太太这一过寿,少不得有各家诰命来往,不知太太可预备怎么安排?”
王夫人听了郑华媳妇这话,只淡淡道:“自然依府里的旧例行事,若有什么,老太太到时候自会另行吩咐。”
郑华媳妇听了王夫人这话,也泄了些去,只她存了心思卖好,怎能轻易退去,忙凑上前笑道:“太太这话自是正理,只是我想着,咱们家老太太最是个周贫济老的,如今又逢着寿辰,太太何不舍些钱米,设几个粥棚,行一行善事,老太太若知道了,必然欢喜。”
这郑华媳妇的话一出,周瑞家的便心下明了,只暗道着,这郑华媳妇竟是越发贪财缺德了,出的这主意儿,明摆着是要借这粥棚捞一把,旁人心黑还要忌着几分阴司报应,可这郑华媳妇却是什么钱都敢拿的。
只是周瑞家的虽想得透彻,可也不敢说出口来,毕竟郑华媳妇在王夫人面前也很有几分体面,又是常来常往的老人儿,何必说出来,白得罪了人。
听了郑华媳妇的话,王夫人思忖了一阵,倒觉得这主意不差,面色略缓了缓,正要说话,外头直直的进来了一个媳妇儿,瞧样子不过三十出头,摸样儿极是老实本分,一见王夫人便悄声道:“太太,方才赵姨奶奶和周姨奶奶在屋里嘀咕了好半响,我听着里头很有事儿呢。”
却说贾赦如今是越发清省,除去每日上衙门应景,他竟找不出事儿来做,外头的经营早已上了轨道,万事都有人打理着,贾赦不过看看账本便罢。
府里呢,迎春那儿的事情邢夫人早接了手去,不说什么日常的份例,便是起居的茶水点心,邢夫人都想得妥妥帖帖,她又与迎春的女先生合得来,每日常去走动,但凡一点半点不周到,也被她提点着改了。
贾琏更是不用说,外头有了营生,出息了不说,竟是连那好色的性子都改了去,贾母和邢夫人提了几次,给贾琏屋里放人,都被他自个辞了去,只说屋里使唤的人太多,还请了贾母的吩咐,要放几个年岁正好的丫鬟出去。
贾赦心里虽纳闷,却找不出什么缘由来,本想寻了跟贾琏出去的人问问究竟,可那些人在金陵纵着贾琏寻花问柳,遮掩还来不及,哪敢说半句实话,都异口同声的言道,贾琏在金陵很是规矩,也没招惹什么是非。
贾赦问了几次,见问不出个明白,便也撂开手去,只吩咐底下人多留心贾琏几分,看贾琏究竟是真改好了,还是一时兴起,反正日久见人心,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儿子女儿不用贾赦操心,房里的杂事,邢夫人也料理的妥当,若是原来的贾赦,巴不得如此清闲,好日日与姬妾喝酒。
可如今的贾赦最是个惜命的,远离酒色还来不及,哪肯拿自己的身子糟蹋,因这个缘故,贾赦竟越发闲的发慌。
原本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王夫人放贷的事情,也想趁着如今空闲,好生了解一番府里的情况,可贾母尚在,又是个最讲究规矩的,哪容得贾赦插手府里的事儿,不过一句何曾少你用度了,便把贾赦给打发出去了。
贾赦也让几个还算得用的人在府里密访了一番,可王夫人的首尾做的极好,虽有些流言蜚语,但皆是些无风起浪的话儿,竟是没一个知道实情的,若不是贾赦心里始终存疑,说不准还真以为王夫人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
饶是这样,贾赦心里对王夫人的恶感也去了些,倒不因别的,只是人人都说王夫人是大善人大好人,众口铄金之下,贾赦难免受些影响。
不过贾赦心里极是清楚,王夫人这人再怎么慈悲和善,可也不过是个假菩萨,不说这放贷的事儿真与假,单她在书里的那些行径,便称得上心如蛇蝎。
王夫人这边事儿查不出来,贾赦又是个闲不住的,实在无事可做,左思右想,一时竟想到了家学去。
自从请了贾敬出面之后,这家学的情况,总算有了些好转,只是贾代儒老婆来府里哭了一场之后,贾赦和贾政为了避嫌,竟是许久未过问家学的事儿了,不过偶尔听下人提提,知道个大概罢了。
如今贾赦得了官,自是不比往常,他关心一下族中后辈,旁人也无话可讲,还得夸上两句,显示一下贾赦的用心良苦。
贾赦素来便是想什么便做什么的,只忙命人去家学里探访暗查,又请了先生来府里详谈。
这先生来了之后,贾赦才知道,原来贾代儒自贾敬出面之后,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又不能驳了贾敬的意思,如今只是托病不出,白领着家学的供奉罢了。
贾敬虽是个一心成仙的,但好歹是进士出身,对科举学问自是精通,与几位请来的先生谈了一番之后,便也不再管家学的事儿,只交给那几位先生做主。
许是贾政撞了大运,这几位先生有真才实学不说,在教学上也颇有能耐,整顿了家学的风气不说,对于教学的内容也做了修改。
以往贾代儒教学时,不过讲些寻常文章,命人背诵便罢了。
换了这四位先生,背诵自是少不得,还要破题作文,并且十日一考,一月一试,端得是严谨非常,那些淘气不用功的,先训上两次,倘若仍旧无更改,便撵回家去,交给家长教训,待得有了改善,才能重回学里。
再糊涂的老子娘,也盼着儿子出息,见着儿子不争气,再心疼也能下狠手去打,而且越是心疼打得越狠。
如此有过一两回之后,学里的风气焕然一新,不说个个勤奋向上,但敢胡作妄为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了。
贾赦听得是连连点头,只觉如此下去,贾府的败落纵是无法避免,可后辈里却还能有一两个出息的,日后东山再起,也算能有个指望。
那几位先生与贾赦说了一番家学的情况之后,难免会提到学里的学生去,只对着贾赦道:“若说聪明伶俐又肯上进的,学里倒有几个,将来必定有些出息。其中那贾芸,最是个刻苦努力的,只是家境太差了些,学里虽有公费,可这读书是最耗心力,学里这一日一餐,着实调养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