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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落桥,扼守在我军由大江进入建康的河道之上。
到罗落桥来,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来的时候,我是被桓修带来的;这一次来的时候,我是带别人来的。而桓修,再也来不了了。
从这座桥沿着大江往西便是那号称固若金汤的石头城。
石头城东西两侧均有拱卫建康的军事堡垒。虽然攻取了石头城就意味着攻下了建康,但是攻石头城却是不可取的。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攻下号称天下第一城的石头城。以我们这一千多人的兵力,自然不用去做那种无谓的尝试。
而要从东面攻取建康城,这个罗落桥便是必经之地,因为罗落桥下的河道可以一直延伸进建康城外的覆舟山下。当年孙恩率军经丹徒而攻打建康时,便是在罗落桥遭受刘牢之守军的攻击,转而撤走的。
桓玄在这里设了第二道防线,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此处的守将是皇甫敷,守军共计七、八千人。
在江乘碰到守军时,我就不太理解为什么防守人数这么少。那时我猜测大概是江乘远离建康,所设的守军无非是为了拖延义军进军的步伐,而不是歼敌。现在又见到如此重要的罗落桥守军竟然只有七、八千人,而周围并没有设伏的迹像时,我更觉得匪夷所思:桓玄的荆州精锐到底在何处?难道是想和我打攻守城战?
桓玄当初率兵由荆州沿江而下时,号称十万兵马。即便并没有真的带十万兵来,但是我与刘牢之迎击桓玄时,他的兵力至少在五万以上。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不会有假。
义军离开京口时,我方只带了一千七百人。加上之后陆续由京口发来的援军,目前也仅有两千多人。桓玄那一方就算不计入各州拱卫建康的援军,光是荆州军的兵力便是我方的近二十倍。
以二十倍兵力,不在重要进攻路径上建营展开阵地战,而只用数千兵力设于明处,这确实不是我可以理解的。
即便是想用几千人延缓敌军进攻,那么完全可以建个简易的堡垒,把大部分兵部署在保垒中,小部分兵作为伏兵。当守军与进攻军队作战时,伏军再突袭而出,截断进攻军队,即便不能大胜,也能沮了进攻者的士气。
但罗落桥的守军显然不是这样部署的。
从江乘之战来看,攻破罗落桥是毫无悬念的。尽管守军人数比江乘的多,但是我军的人数也比在江乘的时候要多,除了人数对比明显外,敌方无他优势。
尽管守将皇甫敷是一位猛将,但我们连桓玄手下的第一猛将都杀了,怎还会把皇甫敷放在眼里?有了江乘一战之胜利,再看到罗落桥的防守,我军士气异常高涨。
荆州兵虽猛,但北府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北府军之战斗力,自不必多言,然而百姓军如何,却是令人担忧的。这些百姓兵即将会踏上真正的战场,遇到真正的战斗。与其等到那时来检验这些怀着豪情的义士们是否真正能为国而牺牲,不如借桓玄部署在罗落桥的军队来练兵。
于是我和檀凭之、刘毅等商量过后,把军队重新整编。将北府兵与百姓兵混在一起,分成两军。还是由我和檀凭之各领一军任先锋;刘毅、何无忌率大军居中;刘道规与朱龄石、朱超石兄弟奠后。
尽管我有些腿伤,但经过军医的调治,加上近两个时辰的休养,只要不必奔跑,应该无碍。毕竟,这皇甫敷应该不如吴甫之那般难缠。
我和檀凭之定下的战术是由我和他各领一队死士分别由桥两侧夹击,以分散敌军的兵力。东面敌兵强,则西面强攻;西面敌兵多,则东面强攻。灭掉桥上的敌兵,占据了罗落桥之后,才能使主力由桥下安然进入河道而不受桥上的骚扰。
皇甫敷的守军是为了阻击我军沿河道进军的,只要我军主力战船越过罗落桥,守罗落桥的守军不必管他也罢。我倒丝毫不担心这些守军会与建康城的军队一起夹击我们。因为此行孤军深入,本就是破釜沉舟。知道后无退路,战士们岂不会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况且,对我军而言最重要的是迅速进军,而不是与皇甫敷这支军队纠缠。因此我认为这个作战的目标并不难实现。
战斗进行得并不激烈,但是争桥的过程却远没有我们料想的那般容易。皇甫敷在阵地战上没有讨到好处,索性将全部兵力集中于桥附近。此处完全是惨烈的肉搏。即便是敌军手无寸铁,我军想要挤到桥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半个时辰之后,桥头附近的死尸几乎要垒成了一堵墙。我和檀凭之都是猛将,我和檀凭之率领的也都是猛将,这些猛将所带领的也都是猛士。然而所有的勇猛,在这个狭窄之地,却受到了极大的制肘。连街头的巷战,都没有这般艰辛。一时间鲜血把桥和河水都染成了红色。
正当我一面与对面的七、八只长兵器对击、一面思考该如何突破时,却听到了敌军的欢呼与鼓噪。
敌军的欢呼对我方而言显然并不件善事。我想听听敌兵喊的是什么,但是周围的嘈杂却令我听不分明。我只有边战边往战圈外移。
等我听明白敌军喊的是什么之后,心里惊讶不己,因为他们喊的是,敌方主将被杀啦!
从敌方看来,参战的主将显然有两位。这个被杀的主将,不是我的话,那必然是桥对岸的那位。为了确认桥另一侧的情况,我在几个士兵的护卫下杀到河边。
从这里看战局,清晰明了。敌人在桥两侧部署的兵力几乎相同,然而两侧的情形却迥然不同:对岸的我军节节败退,敌军排成阵式向我军掩杀,我军的阵式屡屡被冲破。好在,重新集结的速度迅速,才没有给敌军屠杀以机会。看这个情形,檀凭之必然是已经遭难了。
形势异常危急!
我的这一侧也受到了敌兵顽强的阻碍。敌兵似乎杀也杀不尽。我身边的蒯恩一时杀红了眼,长刀乱舞。连我也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既怕他误伤了我,也怕我误伤了他。我才从阵中脱身,我军就受到了敌军的强攻。我已经没有办法为檀凭之担心了,因为我们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我正要带身边的十数名将士重新杀回桥头,忽然一只飞锤从河中飞过来,击倒了我面前的几个敌兵。我扭头一看,一艘蒙冲舰的船头立着一员威风凛凛,一只飞锺在他的手上飞快地旋转着,虎虎生威。此人并非他人,正是护卫后军的朱超石。
朱家兄弟因为不愿与桓玄军队直接作战,而被派到后军负责殿后、兼顾护卫中军与辎重。没想到他却于危难之际出手相援。
只见朱超石飞锺再出,击倒了对岸的几个敌兵。而后纵身一跃,就跃到了对岸。那个飞锤瞬间又变成了长柄锤。长锤一扫,又有数名敌兵倒地。
刘荣祖也适时从败退的阵中冲出来,与朱超石并肩而立。他将双枪往地上一插,取出背后的弓来。每一发均能射出三、四只箭。箭箭必中敌兵咽喉。也唯有刘荣祖有这等绝技。
朱超石以长锺拉开与敌兵的距离,刘荣祖则用弓箭远程攻击。这二人临场组成的攻防相济之势,倒也绝妙得很。
朱超石与刘荣祖联手之后,对岸的形势已经稳住。我军开始重新组成阵列,反击敌兵,并向桥头推进。
我砍翻一个趁我观察战情来偷袭的敌兵,把刀扬起来往天上一挥,大呼:“敌兵已退!将士杀啊!”
我再次跃入敌阵,把刀拦腰一挥,砍倒当先的两名敌兵。身后的士兵们一同吼叫着尾随着我冲入了拥挤的人群中。
敌兵被我们的气势震住了,纷纷向桥上退去。桥的这面有我和蒯恩;桥的另一面,有朱超石和刘荣祖。我们四人和数百将士们,将敌兵赶上了桥,互相倾轧着,从桥上跌下,被立在船头的孟龙符等杀死的不计其数。
狭小的桥面上挤了数百敌兵,他们的长兵器施展不开,我们的长兵器也是如此。我命令执长刀的士兵站在最前列,以魏咏之、蒯恩教习过的刀法击敌。
这种刀法其实毫无精妙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之笨。然而正是这种最简单的刀法,却能发挥最具力道、最刚猛的效力。在人轧人的场合里,再精妙的妙法也无济于事。这套适用于巷的刀法,在此时的桥头争夺战中刚好能够用上。
桥上的士兵顾首不顾尾,许多人或重或轻地被刀锋扫中,顿时桥上一片惨叫。渐渐的,桥上的敌兵抵挡不住,有些敌兵情急慌忙跳下桥,被我军乘船赶到在水中杀死了。
不消一盅茶的功夫,我们就消灭了桥上所有的敌人,占据了桥面。
丢失了桥的敌兵并没有陷入颓唐,而是重整旗鼓想重新夺回桥面。他们蜂拥上来,从两头把桥封得死死的。令我惊讶的是,他们也很快地学会了我们攻桥的方式,把长兵器排在最前面,用最质朴的方法对抗着我们的质朴。未能有丝毫喘息的我们,又陷入了另一场肉搏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