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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王谧多年的交往,早已知己知彼。他对于国政的想法,我早就明白。如果说之前我还不敢对他妄加推断,今天这一番谈话之后,我就全然明白了王谧的心迹。他虽名为桓玄的谋臣,但实际却是在寻找机会去除国贼。
毕竟,王谧是王导之孙。其祖父竭其一生为司马氏保得半壁江山,其功当永垂千古。到了王谧这一代,岂能忘记当年的“王与马,共天下”?这晋室天下,既是司马家的,也是王家的。
从王谧处回到驿馆,胡姬就告诉我曾有客人到访,说是我的兄弟。我忙叫来礼官,问刘道怜在哪里。礼官回答说,刘道怜回府了,只留下一个贴子。说请我有空时去他府上一叙。
我回房把二弟刘道怜在礼部做官的事情向胡姬简要介绍了一下,然后换了身便服,就去刘道怜的府第。
所谓的府第,只不过是个宅院而已,但也较为宽敞。据说刘道怜将要外放,职位还未定,暂时还在礼部挂着职,偶尔随同钦差到各地方去巡察一番,也算是外放之前的见习。这次他也是巡察了附近的州郡才回来。
等到遣开下人,刘道怜问我:“不知道兄长此次为何会来建康?您要等的事情已经等到了,兄长之意如何?”
我见道怜说得这样隐晦,就也跟他打着迷似地说:“家里的事情正在积极安排。他刚上任,各处风声较紧,所以暂且不必太张扬。你这里也要多加小心。”
刘道怜见我说话比他还小心,笑了笑说:“兄长放心,在这里说话是很安全的。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还要看看情形。不知道建康这边准备得如何。”
“童厚之说义士们大多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京口的消息。”
我点点头说:“那暂且请他们不要有所行动。须得各处齐动,才能让桓玄左右不能相顾,顾此失彼。桓玄其人非同寻常,但是也有弱点。和他父亲相比,桓玄的智谋、勇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颇缺些手段,而且瞻前顾后,不敢一搏。”
“那么您认为该当如何?”
“两军相争勇者胜。桓玄既得天下、桓玄左右既得高位,只有苟且之心,哪有相争之气?”
“话虽如此。想那殷仲堪在荆楚励精图治,也非常人,桓玄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灭之,不可小觑。愚弟出巡时,见过桓玄部署在各处的军队,远较孙恩贼兵强盛。”
“如何强盛法?”
“军纪严明,将领也是不乏勇猛之人。”
“士气如何?”
“这个……我倒看不出。不知道这士气如何断定?”
刘道怜虽然也知道士兵打仗靠士气,但是他毕竟并没有参加过战斗,所以对士气为何物也是一知半解的。我就不再纠缠于此了。
我说:“军纪、猛将并不能保证胜利。桓玄手下不缺将才,也不缺勇士,唯缺正义。一旦正义为我所有,敌兵的士气便会瞬间瓦解。而孙恩与桓玄不同,他的贼兵缺的不是士气、也不缺所谓替天行道的正义,孙恩缺的是将才。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败孙恩要靠战术,而败桓玄要靠正义之师,要靠天下人的倒桓之心。”
“这倒也是。不过,以我看桓玄的兵力远远不及孙恩。孙恩动辄举十万之兵向会稽、建康,即便如此也屡败于二刘之手。”
“孙恩未用良将,只是我等幸运罢了。无终将军、不才将军、高雅之等就曾败于卢循、徐道覆之手。孙恩虽亡,但卢、徐二人还在,之前在永嘉,刻意放了二人生路。只有将来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
“据说孙恩死后,贼人全都散去了。那些贼人只是受孙泰、孙恩之惑。卢循、徐道覆原本并非天师道的原任教主,想再次举旗聚集贼兵也非易事。”
“哈哈。但愿如此。且不用理会这些贼子。”
把正事谈完了,刘道怜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哥哥可曾听过一些关于桓玄的笑话?”
“哦?”
“子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道怜、道规这两个弟弟自幼读了些诗书,说话常引经据典。再加上读过诗书的夫人偶尔也出口成章。家里恐怕只有我和母亲读的书最少,平素见到这些人引经据典地说话,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久而久之,我倒也学会了一些他们说话的方式。毕竟不论是任军中的参军、司马也好,还是任州郡的太守、刺史也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些只会说些市井之话,也要学会冠冕堂皇一些。
道怜念完那句我听不懂的话之后,对我讲了几件关于桓玄的笑话:
桓玄说革新换代之时,上天一定会降下祥瑞。于是他自当丞相之时就开始暗中命人为他伪造了一些这样的祥瑞来。
不知道哪里的一个混浊湖泊在一夜之间莫明其妙地突然变清澈,桓玄于是矫诏说:“灵瑞之事非所敢闻也。斯诚相国至德,故事为之应。太平之化,于是乎始,**同悦,情何可言!”以皇上的口吻宣称这样的祥瑞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丞相桓玄的功劳。
江州一个叫王成基的人家中的竹子上降下了甘露。桓玄手下又大作宣传说,这预示着坐镇江州姑孰的桓玄有取代天子的征兆。
桓玄登基为皇帝之后,这样的事情也变本加厉。桓玄认为凡是盛朝都有隐士出现,而在本朝没有。于是暗中命皇甫谧的六世孙皇甫希之写篇传世的著作,对他给予厚赏,却暗中让他不要接受;封他为高官,又暗中让他不要接受。最后又为他找了一处高山密林,给他隐居。之后又称赞他为大隐高士。
但这样拙劣的手段怎能瞒得过士族、百姓?所有人都不领情,私下里称这个皇甫希之为“充隐”。
这样的事,不一而足。
称帝之后,桓玄考虑更改年号。最初他下诏改年号为“建始”。右丞王悠之上奏说:“建始,是赵王伦的伪号。不祥。”于是桓玄再次下诏改年号为“永始”。结果这却是王莽用过的年号,更加不祥。
看来,桓玄刻意造出的祥瑞并没有应验,反倒是这些无意之举处处透着不祥之气。由此来看,上天也是有眼的。
我虽然并不同意刘道怜把这些归因于上天的谬论,但我认为既然连刘道怜也明白桓玄当皇帝乃是当朝第一大笑话,不以为然。那么在民心取向上一定对我们有利。我希望这样的笑话传翻得越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