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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恩从丹徒败退之后,并没有顺流而下回沪渎,而是逆流而上攻打建康。
建康,在魏朝时叫作建业,是吴国的首都。虽然在孙权当政时被建得坚如磐石,但是毕竟连遭兵火,城池虽有所扩建,但城墙尚未修缮完毕。假如这十万贼兵攻城,万一石头城不保,皇帝、国家都将处于不虞境地。
我作别了丹徒守军,带领自己的军队以及孟怀玉相助的援军溯江而上追击孙恩。这几个月来转战海盐、娄县、丹徒,每一处都是来去匆匆,战士们疲惫至极。我也无奈得很。现如今是非常时期,除了征战便没有别的心思了。
正在行进中,远处一人飞马而至。等那人来到近处,我才看清他是幼弟刘道规。他远远地就被卫兵拦住,不能近前来。我忙令刘钟去将他带来。
“兄长,小弟有礼了。”刘道规过来,在马上向我行了一礼,然后拨转马头和我并驾齐驱。
“你来此何干?”
“家中托我向兄长问好。”
“我还好。此时军事正急,不问家事。你且回吧。”
道规愣了一下,瞟了一眼正在行进中的士兵,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半晌才道:“小弟祝兄长旗开得胜。家中一切自有我照应,请兄长安心!”
“快去吧。”我冲他挥了挥手。
道规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包交给我,然后嘱咐说:“战场凶险,兄长保重!”说完他调过马头,准备离开。
“道规。”我叫住了他。
道规回头道:“哥哥有何事?”
刚才他一直称我为“兄长”,现在却又改回了童年时的称呼。这一声“哥哥”叫得我心头一热,觉得刚才对他似乎过于冷淡了些。于是我缓和了语气称他的小名说:“阿则,你还记得我离开京口时带出来的那个录事官么?”
“记得,在吴郡城外牺牲的那个?”
“正是。你回京口之后去寻着他的母亲。唉……我都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看看有何难外,你替我帮衬帮衬。她的儿子跟着我出去,没有求得荣华富贵,反倒……”说到这里,我的喉头哽噎了。
“哥哥,我知道了。”
“此外,沈家人可安顿好了?”
“已经找了一处宅院将他们安顿下了。”
“那就好。你快去吧。”
“哥哥保重,我回去了。”说完,道规冲我拱了拱手,拨转马头,一步一回头地向京口城方向徐徐而去。
望着刘道规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倍感落寞。毕竟离家一年了,军旅生涯让人无暇顾及家事,而一旦触及心底情丝,思念之情便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抑制。我忽地觉得眼睛有着湿润。也许,是马跑得太快了,有点儿迎风流泪。
离建康还有五十里,就见到孙恩的船队从建康方向往下游驶来。同时,接到来自建康的战报:刘牢之已领兵进驻石头城,并且布下了防线。孙恩得知刘牢之已回防建康,全军撤兵了。
之前,司马元显在吴郡到建康的江路上设下了重水障,但都没有阻止孙恩溯水上行。孙恩水军屡创司马元显的水陆两军,势如破竹。一时间,建康危在旦夕。
不过,正当孙恩开抵石头城下、准备命令全军登陆时,却得知刘牢之已率军进驻建康。孙恩刚一交战,还未分出胜负就匆匆鸣金收兵了。孙恩担心刘牢之会一面在建康城外与他周旋,一面调兵从下游封锁江面,把他困在大江上。于是忙往回撤。
看来,孙恩的确是畏惧我与刘牢之如洪水猛兽。
我手里没有水军,无法到江上去追击,只好继续行军抵达建康。刘牢之为防孙恩声东击西,他将大军驻在建康、石头两座城内,而我则在城外的江边驻扎。卫戍了几天后才解严。
时隔几个月,我和刘牢之在建康城内述职时才再次相见。
坐在堂上的刘牢之受了我的礼,迎下来带着笑意说:“刘将军免礼!”
我听刘牢之称呼“刘将军”,忙转头往左右看看,自己身边并没有旁人,于是狐疑地确认:“道坚将军,我是刘裕。”
刘牢之扶着我的手臂说:“我所叫的正是你。刘裕刘将军!”
我一脸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刘牢之哈哈大笑说:“我前日已上表,将你的战功如实禀明圣上。鉴于你此番征讨孙恩屡立大功,皇上决意任命你为将军衔,作为卫戍将领驻扎建康。大概,还会授你一个爵位。”
听闻此言我非常高兴,再次向刘牢之倒头一拜:“谢将军提拔!”
“无需言谢,更无需谢我。德舆你早已具将军之才,只是不得其时、未建其功而已。早先,你我相交不深,孙无终屡次举荐,称你的将才远过当朝的许多将军。我对你也多有耳闻,所以我不仅调你到我帐下,并且才力排众议委任你为司马。
“德舆之才,或武艺、或兵法、或谋略,已经无需我多说。这个将军之衔,对于德舆你而言,已是太晚。你受之,理所当然啊。”
“惭愧!惭愧!”
晚上刘牢之在府中设宴,款待随同他一起南征的文官武将。这次有赖众人齐心协心,解救建康于危难之中,大家彼此相与尽欢。且不多言。
第二天清晨出城,把我属下的数百人从城外调入建康城内,担当建康城卫戌之任。
孙恩放弃进攻建康之后,建康城又恢复了以往的井然气象。城中的居民似乎并未受到曾临近的战争的影响。所不同的只是城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比以前要严得多。
军中的将领无论官职高低,都划分了各自的职守区域进行巡防,每日异常忙碌。
这样辛苦了五、六天之后,我接到朝命,与几位剿贼有功的将领随同刘牢之一齐入宫觐见。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入宫,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亲眼见到皇帝陛下。一入朝,我就跟着刘牢之伏地膜拜,诚惶诚恐,无以复加。小心地遵照礼官头一天的指导,生怕面君的礼仪出半点儿差错。
虽然早已知道时下朝政由会稽王父子秉持,但是我从来都未曾料到原来在朝堂上的会稽世子并不是站在朝臣的队列之中,而是坐在龙案之侧的。坐在龙案之后的自然是当今皇上。
龙案边坐着的两位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而且都生得眉清目秀、雍容大方。我心里暗想:果然是天子、大王,容貌确实不凡!但是这两个人中说话的只有龙案之侧的那一位,而龙案之后的皇帝反而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偷偷瞟过龙案的情形之后,我忙把头低下来。长时间地伏在那里,虽然双膝生疼,但是我也不敢动一动。听到会稽世子清朗的问询与镇北将军谨慎的应答,我更觉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