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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半,南京开往上海的火车里,每个车皮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耿朝忠闭着眼睛,靠着颠簸的车厢假寐。
“这次老板会不会去上海?”
坐在旁边的陈恭树突然睁开眼睛。
“不知道,这事,就算是何志超都不知道,你问我还不是白搭。”耿朝忠没好气的白了陈恭树一眼。
老板是什么人,陈恭树还能不清楚?
戴老板,无论去什么地方,都绝不会事先通知任何人,更不会提前泄露行踪,这是一个特务的基本修养。
“哈哈,我这不是没话找话嘛!”陈恭树呵呵一笑,“对了,你是不是得感谢我,我不把游无魂的案子交给你,你也破不了日本密谍的大案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礼品送给我?”
“有,送你一个好东西,你一定需要!”耿朝忠没好气的说了一声,然后拿出桌子下的手提箱,开始在里面翻腾。
“什么玩意儿?”陈恭树好奇的凑过脑袋,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耿朝忠还真准备了礼品。
“送你一个****当当!”耿朝忠哈哈一乐,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扔给了陈恭树。
“头盔?还是德国造的?”陈恭树捧着这个玩意儿,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你这是从哪里搞的?谷正伦那里?”
“没错,我有个朋友在宪兵队,送了我个这玩意儿。这回去上海,那日本人可是海陆空三军尽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头上的飞机就扔下个大炸弹,一个不好,回南京就见不到你陈二小了!”
陈二小,是陈恭树的小名,这诨号,也就戴雨农和王天木偶尔叫叫,处里别的人,还真不敢叫。
“你说的有道理,”陈恭树面容一肃,“枪炮无眼,是得小心。”
耿朝忠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陈恭树,看着活泼,但实际却是个笑面阎罗。
处里传说,一次陈恭树查一个商人通日的案子,将人家万贯家财洗劫不说,还将对方全家老幼赶尽杀绝,就连九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最后布置了个上吊自尽和投井自尽的现场了事。
不过,这也只是传说,具体如何,从来没人敢确认,也没人敢当面问他。
“咳,你这家伙,越来越无趣了,”陈恭树看耿朝忠不说话,反而离耿朝忠凑得更近,“我听说,你假扮日本人,骗疯了一个六十多岁的日本老特务,这事是不是真的?”
“那我问你,典当行的简老板一家七口人离奇身亡的事,是不是你做的?”耿朝忠头也不抬的回答。
“当然不是!”陈恭树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这你都是听谁说的?总有一些人,捕风捉影,造谣生事,就喜欢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你告诉我,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哎呀,我也只是街头巷尾的一点耳闻而已,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耿朝忠撇撇嘴。
“呵呵,”陈恭树冷笑了一声,“估计又是那个自命风流倜傥潇洒不凡的奶油小生说的吧?天天在外面勾三搭四,勾引有夫之妇,还被人告到了处里,就这种人的话,也能信?”
“我是当然不信的,跟陈兄你开个玩笑罢了,”耿朝忠呵呵一笑,“再说了,咱们这行朝不保夕的,就算攒下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陈恭树难得的严肃起来,“正是因为朝不保夕,所以才要尽情享受,否则,说不定啥时候就见了阎王,岂不可惜?”
耿朝忠闭口不言,过了好久,才开口问道:
“陈兄,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咱们兄弟,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陈恭树低声说,似乎知道耿朝忠想要问什么。
“陈兄,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耿朝忠开口了。
“什么时候......”陈恭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车厢的顶棚,“大概是我干这行三年后吧!”
“累了?乏了?还是看透一切了?”耿朝忠低声说道。
“都有吧!”陈恭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大家开始的时候也都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刚刚北伐,我们跟着戴大哥,身上只有几角钱,穿着草鞋,从广东到江苏,又从江苏到湖南,最多的时候,一年能逛中国半圈。但是,那时候真好啊!从来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只为了这个理想。
只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大家就都变成了这样,萧洒,天木大哥,我,赵理君,或许还有......”
陈恭树不再说话,耿朝忠明白,他那个或许还有后面的人是谁。
“方兄,你知道为什么处里的所有人都喜欢跟你打交道吗?萧洒,天木,还有我,为什么总是有事没事的去找你?还有戴大哥,为什么也总是有事没事的找你过去?”陈恭树突然抬起头,用真诚的眼光看着耿朝忠。
“为什么?”耿朝忠不由自主的问道。
其实他也发觉了,自从来了特务处,很多人都喜欢跟他聊天,上到戴处长,下到审讯室的余主任,每个人都有事没事的跑到耿朝忠的办公室,耿朝忠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
“为什么?”陈恭树突然冷笑起来,“因为大家从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啊!”
耿朝忠沉默了。
原来如此!
复兴社特务处的每个人,都曾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他们从全国各地奔赴黄埔,无不怀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誓要为中国的未来闯出一条路。
但是看看现在特务处的这些精英!
贪财,好色,争权夺利!
这是他们愿意的吗?
“方兄,”陈恭树又开口说话了,“看看你今天会上说的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多么锐利!多么奋激!你看到当时大家的眼神了吗?大家都用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看着你,不是因为你说的有多好,是因为会议室里的十几个人中,只有你还没有变!只有你,还是我们当初投入黄埔时的样子!”
“是吗?”耿朝忠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他转过头,深深的看着陈恭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愿永不改变,不管以后过去三年,五年,还是三十年,五十年,我都是刚刚加入特务处的这个样子!”
陈恭树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但转瞬间,他明亮的眼神就像刚刚划亮的火柴,马上黯淡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的说道:
“不会的,没有人可以永远不变......尤其是在这个大酱缸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