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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事情，要配合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才更感人。
可是桑柔永远记得那一天的清晨，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毕业以后，宿舍的姐妹就各奔东西，即使留在C城，也很少联系。可是这一天，桑柔却意外接到了其中一个的电话。
“Hello！”起床气被好天气和姐妹难得的电话一扫而光。
“你今天会去参加葬礼吗”对方的口气很沉闷。
桑柔的心一紧，不知道是谁过世了，她的同学吗？“谁的葬礼？”
“宇文老师。”对方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几个字。
她很想理解为“语文老师。”是她小学时某个年长的教师吧？不是那个三十出头，曾经和她有过肌肤之亲，有过一段刻骨铭心恋情的年轻男子。
可是，她们没有共同学习过“语文”，所以，这个过世的人，一定是宇文耀无疑了。
想到这里，她嚯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起的太猛，她眼前一片金星乱闪，彩色的世界只剩下黑白灰三色。
“宇文耀？不可能！我前几个月才见过他，他很好！”他身体健康，面色红润，他一向懂得保养，他还这么年轻……
“前天夜里，一个他控诉过的犯人刑满释放，在他的办公楼下乱刀刺伤了他，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边一片嗡嗡的响声。“葬礼是什么时候？”她茫然地问。
她提前到了殡仪馆，穿着黑色雪纺的连身裙，夸张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不想被人认出。
门口摆了张小桌子，坐着收礼金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装作没有看见，径直走进了大厅。
当然不是小气，而是大厅里那个头带白花，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一定不想在来宾的名字里看见“桑柔”两个字。
她看见金急雨微微隆起的腹部，明白她是如愿以偿的怀上了第二胎，可惜的是，宇文耀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公主了。
金急雨在桑柔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
一如在她新书的签售会上那样迅速。
那一次，是直觉。女人的直觉，让她在见到这个浓眉大眼，身材高挑，短发微微曲卷染成咖啡色的女子时，就猜到她的身份。
原来，她的丈夫喜欢的女人，是这样的。
与她的谈话，让金急雨颇感意外，这个女人心无城府，天真单纯。怨不得丈夫会被她吸引，也怨不得，她略施小计就成功保住自己的地位。
没错，她的的确确看到了宇文耀发来的邮件，以至于气到将笔记本丢出窗外。
她万万想不到，这场感情游戏里，她居然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他要离婚？如果不是她愿意，他怎么可能离得掉？
她投怀送抱，温柔体贴；而他呢，当然是俯首称臣，回心转意。
想要掌握他的心，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她掌握不了他生命的长度。
想要牢牢捆住他的心的孩子，竟然成为遗腹子。
而这个她当年的手下败将，今天出现在这里，又是来嘲笑她的作茧自缚吗？
桑柔却没有心情想这么多。
她只是看着大厅中央挂着的宇文耀的照片，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觉得一切不真实到像演戏。
她昔日的枕边人，居然离开这个世界，而这个消息，是由她的同学告知的。
他们已经陌生到，连对方的生死都无从知晓。
他的学生，同事，已经围着家属哭成一团。
她却没有一点悲伤的感觉，把自己放在一个观众的角度，看这一场逼真的悲剧。
她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可以始终保持这样麻木的情绪。
可是当宇文耀躺在水晶棺材里被推进大厅的一刻，她的眼泪奔流而下，瞬间湿润了整个脸庞。
大厅里哀鸿遍野，哀乐奏响。
她看见宇文耀面色依然红润，表情安详，和很多个醒来的清晨枕边他熟睡的脸并无区别。如果不是从未起伏过的胸膛，她几乎要以为他只是沉睡了，他看起来比身边那些黄白相间的鲜花还要真实鲜活。
整个追悼会上，桑柔站在最远的地方，安静的流泪。过往的片段在她的大脑里支离破碎，想要拼凑成完整的回忆让她可以想念，却无从下手。
她只是清晰的记得，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哀伤地问她：你还爱我吗？
其实，那个时候，她心里很想很想回答他：我爱过你，在我最年轻最单纯的日子里，我毫无保留地爱过你，此生我怕是不会再这样热烈的爱一个人了。只是，这些都是只过去。
当时的倔强让她想要报复一下他，她觉得他不配知道这个答案。没有想到，他带着这个疑问，到了另一个世界。
追悼词已经念完，瞻仰仪容的时候，她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都不会动一下。她好害怕自己走到宇文耀的身边，会当着金急雨的面，忍不住抱他！
最后，金急雨代替她做了这个动作。她扑在他的身上，大哭着喊到：“你的身体还是热的……你怎么会死……你永远都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听见她霸道的那一句“你永远都是我的”，她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唔咽，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已经死了，是谁的，他都已经死了。
他现在不属于任何人，他属于遥远的过去，属于回忆。
如果可以让他重生，她宁愿被他伤害得再深一百倍，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遇见他。如果金急雨愿意，那就让他属于她好了，只要他活着，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活着……
分手的时候，她恶毒地诅咒过他：你不会幸福的，错过我，伤害了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她祈祷过，让他永远走出她的生活，再也不要回来。
没有想到，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灵验过的咒语，竟然有这么准确的时候。
当她发现送别的人都已经离去，宇文耀正被推进大厅后的一个小门时，她还不知道那是要做什么。
金急雨突然叫住了工作人员，从头上取下那枚小白花，说：“我想把这个放进他的胸口，一起火化。”
她惊恐地站起来，才知道这是推往火化室的门。
想要再走近看他最后一眼，双腿却因为蹲得过久，麻木到动不了一步。
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看见金急雨在宇文耀的颈间摸索着，然后瞪大了眼睛掏出一样东西来。
桑柔看得清清楚楚，是一条红绳，下面坠着的，是她还给他的订婚戒指。
海洋蓝的宝石此刻折射着幽幽的蓝光，冰冷而哀伤。
原来他一直将戒指挂在颈上，贴在胸前。
金急雨立刻就猜到了戒指的由来，奋力扯断了那条红绳，将戒指丢到不远处桑柔的脚下：“拿走你的脏东西。”
这个戒指，在她和耀之间来来回回送还着，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记得上一次，是她将戒指放在地板上的，这一次，她刚好也是从地板上捡起。
宇文辉走到桑柔身边说：“戒指大概也烧不化，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桑柔紧紧握着戒指，见到宇文辉，就像见到救星一般，低低的请求他：“我可不可以再多看他一眼？”
“不可以！”金急雨抢先回答她。
宇文辉转身看看身后的父母，最终对金急雨说：“他不是你一个人的。”
桑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棺材身边。
她很想碰触一下他的面孔，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留有体温，甚至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做，只是隔着玻璃，将额头贴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处。
只是几秒钟，金急雨便要求工作人员将他送进火化室。
宇文辉的父亲看一眼不舍的桑柔，对她说：“你也送他最后一程吧。”
桑柔想不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待遇。
在火化室外等候时，宇文辉的母亲坐在桑柔的对面，小声对她说：“以为你会做我的儿媳……谢谢你陪着他的日子，总算让他知道被爱的滋味……”
老人家已经泣不成声，桑柔急忙握住她的手。“阿姨，别这么说，我也没有……”说到这里自己也已经哽咽落泪。
一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通知家属可以去捡骨灰。
金急雨才起身便已经晕倒在座椅上，宇文辉的父母扶着昏迷的她离开，宇文辉对桑柔说：“你和我进来吧。”
她第一次见到人的骨灰，原来不是灰烬，是一具整齐的骨架。
他的身体修长，连骨架也看起来很大。
带着手套，她扶上他的股骨，还保留着焚烧的余温。
她和宇文辉一起将他的骨头捡到一旁，由宇文辉压碎，装进袋子。
她突然开口：“可不可以让我带走一点？”
宇文辉看了她一眼，无言地点点头。
她抓了一小把颗粒状的骨灰，连同金急雨丢给她的那枚戒指一起，放在装化妆镜的小布袋里。她这么做，心里没有一点罪恶感。
心里的遗憾，因为这个小小的心愿被实现，终于被弥补一点。
他活着的时候，有多恨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在他死后，她愿意永远只记得他的好。
过了几天，她打电话给宇文辉。
“他的墓地在哪里？”她想要去祭拜他。
宇文辉有些无奈地说：“他没有墓地。他妻子坚决不允许他下葬，要把骨灰永远留在家里。”
她立刻明白了这样做的原因。金急雨要他永远属于她，不想任何人，尤其是桑柔，有再接触他的机会，哪怕已是阴阳两隔。
还好她偷偷留有了耀的骨灰，不应该再奢求其他了吧？
她将耀的骨灰移在桔梗花下。
不久，桔梗花开出了紫色的花朵，花语是：永恒的、无望的爱。
愿她爱过的人，无论在何处，都自由，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