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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大宴的席上自然是山珍海味,杯中琼浆玉液,其奢靡无需细表。各席间亦是谈笑风生,斛筹交错。
别看静言瘦弱,但胃口向来极好。在家中时因生活窘迫又要维系体面便在饮食上颇为刻苦,但自进王府衣食丰足,更有数不尽的美味,静言便再也不曾在嘴上亏待过自己。
反正她也不善交际应酬,又有廖清婉在旁一个劲儿的喋喋不休,静言的嘴巴干脆只用来吃,留一双耳朵招待好姐妹便是了。
小姐们桌上摆的是王府自酿的野葡萄酒,随众人浅酌两杯后,静言脸上已是微微有些发热。别的小姐们或笑语嫣然,或与旁边一席的贵公子们眉目传情,她却只想着要不要再来一块那味烤羊肉?
站在她身后布菜的夏菱是最了解自家姑娘的,只看她一个眼神便知她想要什么。扶着袖子将一块烤得酥嫩的羊肉夹在静言碟子里,“姑娘多吃些这个,羊肉最是温补。”
说罢借着替静言斟酒的时机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的姑娘,您差不多也就罢了。大总管都看了这边好几眼。您爱吃,等赶明儿个我让后厨单做,咱回屋慢慢吃去。”
静言一惊之下猛抬头,果然见卫玄正看着她。
啊!羞死了!
廖清婉见她这样子大惑不解,停住话头在旁边问:“妹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静言偏开头用绢子在唇边点了点,把脸上火烧似的原因归功于喝多了,“对了,清婉姐,你说了半天到现在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哪一位公子这么运气得了你的青睐?”
廖清婉咬着下嘴唇娇羞的冲旁边一桌歪了歪头。
静言笑道:“一桌子人你都喜欢?”
清婉更是臊得脸红起来,悄悄抬手一点,“就是他。”
静言顺着一看,李崇烈?不对,李公子没去秋猎,那就是……再往旁边看一位,“你中意的是二公子?”
席上已是酒过三巡。
廖清婉正要答话时,却见王爷端着一杯酒站起身,原来是要开始嘉奖此次秋猎的将士们。
北疆军那边六桌立刻肃然无声,一名名兵将都是正襟危坐,京城来的贵公子们也都大多停下交谈,只有两三位仍然肆无忌惮的说笑,但也压低了声音。
此番狩猎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偏将,上前领赏时虎步龙行的姿态引得多位姑娘在心中赞叹,但面儿上还得端着。作为北疆的女人,她们虽倾慕京城世家公子们的风度,但在她们心中男人的典范却与那一张张白皙清秀的面孔无关。
有王爷的亲随在一旁唱名,陆续不少兵将都上前行礼领赏,王爷更是当场提拔了几个人。静言看了一会儿,心想怎么没有卫玄?按说他身为北疆军的左将军马上功夫应该不弱才对。
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只见卫玄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面色不见丝毫波澜。
此时忽听那亲随报道:“筑北王府二公子靳文j,远射飞禽二十八只,骑射獐子五只,鹿三头,近射野兔七十六。”
在座的小姐们这回可不端着了,齐刷刷发出阵阵惊叹,更有胆大的直接对二公子投去热辣辣的注视,而廖清婉便是其中一位。她的情郎竟然取得如此好的成绩!二公子是第一个非北疆军将士得到封赏的,多么了不起啊!
静言微微皱着眉头。奇怪,卫玄竟然会比不过二公子么?忽而想起他下午说过的话:身为镇守边关的将士要的不是虚名。
再次偷眼去看卫玄,依然端坐不动。
又报了几个名字后,大世子也得到了封赏,紧随其后,那亲随又点道:“北疆军左将军卫玄,远射飞禽十一只,骑射獐子一只,近射野兔一百八十六。”
静言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回忆了一下刚才大世子猎得的数目,不由偷偷笑了起来。卫玄除了野兔,其它每样都比大世子少了一只,这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呢?
忽听世子大笑道:“卫玄!你竟没我猎得多,可是因日日在府中忙这些杂七杂八,以至把武艺荒废了?”
卫玄此时刚向王爷行过礼,一听便转身面对大世子,微微躬身道:“是,末将疏于用功,大世子倒比从前长进了很多,可喜可贺。”
世子哂笑道:“父王,你别听卫玄的。我们俩在猎场一直是走在一处,之所以这次我们收获欠佳,只因最后一日在俪马山侧一个小村中被村民拦下,上告有无赖欺压乡邻。我原本以为不过是几个混混,却不想一查之下发现是先前剿灭的山匪遗存。于是我和卫玄便带着亲兵将那尚未成形的小寨子剿了,还得了一批好玩意儿。”
王爷朗声长笑,“怪不得!我正奇怪,你这小子平日里浪荡散漫,打那么点儿东西现眼也便罢了,卫玄每日勤练不辍,怎可能只有这般成绩?原想是他怕你丢人故意给你当垫背,却未料其中还有这等缘由。好!身为北疆世子就应该如此时时记得护卫子民。”
随即又招来贴身小厮,“把前阵子得的两件紫貂披风拿来。”
此时王妃把大世子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美丽的眼睛里全是做母亲的关爱和担忧,“怎的出了这么惊险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又问可曾受伤了没有?那山匪有多少人等等。
又说:“不管大小,那终归是个寨子。人家有墙有楼,你们就只这么单枪匹马的杀过去,也太不小心了。”
大世子爽朗一笑安慰道:“母亲无需担忧,小小一撮山匪,便是人再多一倍又何妨?只因这些贼人太过可恶,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让村民给他们上缴供物。哼!要不是卫玄拦着,我必把他们一个个就地砍了,以儆效尤!”
静言看大世子抬手成刀,狠狠的往下一挥,顿时浑身一颤。暗想这些男人真是残忍,但转念再想,如若放任,恐怕山中的乡民更要被鱼肉荼毒。
左右难以两全,便不由感叹,还是当个女人好。与那些血淋淋的真刀真枪相比,王府中的勾心斗角也就算是吃饱了闲着的玩儿闹。
一时小厮回来,果然捧了两件华贵的紫貂披风。
卫玄与大世子谢过王爷后接了,王妃又轻柔柔的说:“王爷,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也是仗义出拳,在山神庙外。”
王爷大笑,眼神中透出毫不遮掩的宠爱,拉过王妃的手轻拍,“当然,此事毕生难忘。”
王妃微笑着端详王爷的脸,“文符真像王爷啊,不仅相貌,连脾性都是一样的。”
王爷点点头,不由对大世子愈发慈爱,又仔细问了他们是如何攻打山寨。
卫玄一直沉默的站在世子身侧,只有王爷问话时才简明的回一两句,于是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大世子身上。
那寨子原本就未成气候,不过虾兵蟹将十几人,一个号称是当家的,见了卫氏九虎和王府亲兵就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于是这所谓的“剿了一个寨子”,对于在座的北疆军猛将而言等同儿戏。
但好在大世子虽为人轻浮了些,但从不会故意夸大困难来显示自己,是怎样便怎样。言辞间透着股毛头小子的张狂和无畏,却只显得可爱。
又加之其言语生动,把那些山匪听闻“北疆军”三字后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描述得宛如原景重现,顿时让席上所有将士都升起自豪感。
静言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在听到卫玄最终把那些山匪都押送至城外兵营,交给驻将收编时,刚才让她两难的问题迎刃而解,在心里对卫玄的尊敬更是多了一分。
悄悄去看他的侧脸,刀削似的,沉静如海。
等王爷问完了话,大世子又命人把缴获的东西呈了上来。
静言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殿内北疆军将士却发出阵阵惊呼,“是琉国的重弩和角弓!”
因为这一批兵器,宴席彻底热闹了起来。王爷甚至走上来亲自试了试弓弩,王妃坐在席间轻笑,她自然是最了解王爷的,连忙打发小厮去取箭矢和草靶来。
王爷握着角弓,一箭命中红心,北疆军将士轰然叫好。在场的都是秋猎得了名次的,哪一个手上都不弱,看到好武器,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王爷生性豪爽不拘,一看这架势便高声叫小厮再多多的拿箭来。
于是晚宴已然变成了射箭赛。三虎等人本就不服气他们大哥竟然排在两位世子之后,于是便和一帮兵士起哄,最终卫玄不得不下了场。
静言攥着绢子与一群小姐们挤在福殿门廊下,借着庭院中的灯火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玄。
卫玄提着弓静静的站在场上,笔直高大的背影像一座山,沉稳,可靠。
三虎恭恭敬敬的擎着箭袋站在一旁,片刻后,卫玄伸手在箭袋中一抓,甚至静言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只听见弓弦“嘣”的一声,然后就是箭靶微颤,“笃笃笃!”
三支箭,每支相距两寸,平平的没入草靶,中间一支正中红心,分毫不差。
“好!”
静言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拍得手掌都红了。
卫玄转身向站在人群首位的王爷行过礼,眼神一错,在静言的脸上一点而过。
站在静言身后的夏菱贴过去小声说:“姑娘,你的脸怎么红了?”
静言顿了一下,平复心中沸腾的情绪,淡淡的说:“火把映的。”
夏菱抿紧嘴唇扑哧扑哧的笑,还想再作弄一下她家这木头姑娘时,眼神一扫却见安夫人正恶毒的盯着卫玄的背影。
赶紧拉了拉静言的衣袖,“姑娘你看。”说着下巴微微往旁边偏了偏。
静言假作去问身边的廖清婉冷不冷,借着阴影的遮挡,看到安夫人正拉着二公子小声嘀咕着什么,一张平日里千娇百媚的脸上全是刻薄。
这是怎么了?
静言低头想了一会儿,把晚宴上的事儿全捋了一遍,再抬头时已猜到了八分。
夏菱眼睛睁得溜圆,“姑娘?”
静言微微摇头,“与咱们不相干,你别多嘴就是了。”
这一次惹了安夫人的是卫玄。
静言暗忖,如果她猜得不错,原本此次秋猎二公子最是出彩,不想大世子与卫玄竟然闹了围剿山匪这么一出意外。更因为缴获的琉国武器博得了一众北疆军将士的喝彩,再后来卫玄三箭连发大出风头,于是便硬生生将二公子比了下去。
这事换了谁都要赌气,更不用说安夫人了。
不行,改天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卫玄。原以为这人应该很知道王府内的深浅,怎么今日倒刻意卖弄起来?就算是左将军又如何?谁知道世子会不会也像二公子和安夫人一样心生妒忌?还射箭呢,成了众矢之的都不自知,笨蛋!
静言正是烦恼担忧时,却听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说:“小侄也想试一试这琉国角弓。”
咦?竟然是李公子。
李崇烈面上仍旧带着些病色,但脚步沉稳仪态端庄,从一群穿戴富丽的贵公子们中间缓步而出,他那身石青长袍只衬得他贵气非凡。
人群静默片刻,也不知是谁讥笑了一声,“哟,今儿可真是新鲜了,肇亲王府的老三竟然要射箭?不是传言三公子向来体弱多病,上不去马下不来床,每日只躲在院子里守着娘?”
京城来的公子们一听顿时笑做一片,更有一位上前一步逼住李崇烈,“怎的?你还要在筑北王府显威风不成?人家可都是北疆军的虎将,你别把肇亲王的脸丢到北疆来!”
李崇烈微微垂下头,“只是试试罢了。”
堵在他身前的人一笑,“那得麻烦王爷给这位李三公子找把孩童用的弓来才好。”
静言皱起眉头,心道这人真是欺人太甚!刚才还以为他们是玩笑话,现在听来竟完全不把李公子放在眼里。李崇烈不是肇亲王的三公子么?肇亲王是如今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这些人竟然敢公然耻笑亲王的儿子?
想到这儿,便轻声去问夏菱,“你可知这个说话的是谁?”
夏菱想了想说:“是京城陆大学士的小儿子。”
静言不知陆大学士是谁,但想着,也不过是个大学士之子,这也太张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