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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否则,杜恩先生,只是保证,任何协议都需要保证。”
......
虽然实际情况如最初预料一样,没能到争取到什么,但杜恩相信,他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中能得到的,远比他要付出的多。原因之一是,他几乎把握了旧街这场诅咒的脉络,并且找到了远比想象中要多的切入点。
没有什么比争论更容易察觉真相的了,特别是在双方都情绪激动,并在仇恨驱使下压抑理性的时刻。争论的过程中,杜恩从斯维特莱拉和鲁斯口中得到了很多讯息,譬如有关铁脊和维里亚物资走私的情报,但他们并未知晓他所见的一切。
当然了,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在蚁巢地下得知的绝大多数情报都无法告知他人,特别是血手印和附身瘾君子的不明存在。对他来说,血手印的渠道有利于他掌握旧街和蚁巢的近况。至于后者,则给他带来一个无比巨大的谜团:“隐者”。在查阅更多文献资料之前,杜恩暂且无法知晓“隐者”这个称呼的真实含义,也无法想通“做梦”意味着什么——它们似乎和他的起源有关。
和这个不明存在的交流是危险的,并且它是最近在他眼前显现的最大的威胁,如有可能,他很希望从它口中询问更多关于“隐者”的话题以及自己的起源。但从对方的态度和恶意来看,他不能放任维里亚家族完成这场目的不明的召唤仪式。
目前来看,蒙扎·德尔·帕拉维奇是他手头最可靠的援助,虽然她缺乏稳定性,且肆意妄为,但她没有任何依赖和寄托,不在乎任何人,因此才值得信任。相比之下,戈巴尔却因希尔依附于艾洛莎失去了一些可以信任的程度。屠夫在他侄女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不可能为了区区言语说服放弃至亲,虽然他不会背叛自己,但他太过愚钝,无法隐藏什么秘密,恐怕几句话就会被希尔询问出一切。
联系着屠夫和这个小诺替斯教徒的线是脱离他掌控的:起始点拽在他手里,终点却拽在艾洛莎统领手里。
没有完全失去戈巴尔倒是令人欣慰,毕竟杜恩在他身上投入了这么多,但这件事意味着杜恩不再会考虑对任何与统领有关的人下手,至少在情势更明了之前是这样。斯维特莱拉自不必说,鲁斯他也不会再做考量。等到他在远离视线的地方掌握了足够的东西,这些人就都不会构成实质性威胁了。
如斯维特莱拉所言,他擅长制造混乱,为了实现目的,他需要一场程度相当可观的混乱。
至于维里亚家族的印记,老实说,他能拿到就好,如果不能拿到,他也没什么所谓。在他没有彻底摸清诺替斯的印记之前,这件事不值得投入全部精力。但至少从表面上,他要表现出这样的虚假的渴望,毕竟,拥有渴望的人才是易于掌控的,——得让统领产生这样的认知才行。
还有敌意,对斯维特莱拉虚假的敌意,这也是他所必需的面具和掩饰,可以塑造他者对他的认知看法。斯维特莱拉确实和他有仇,可他本人不在乎这种事情。他只会考虑实际的利益,他从人际关系的蛛网中斟酌并取舍自己的抉择。说到底,一个人在社会中究竟是怎样的人,通常都取决于旁人的观点,那么,只要他表现的像什么,他就是什么。
那么血手印和诺替斯呢?他们值得他投入多少?他们是否可以信任?
值得投入是肯定的,但程度的问题相当令人困扰。除了原始经文和印记之灵以外,他没有掌握任何有关诺替斯的东西。扭曲的天使、脑袋剜开之后盛放鲜血的祭司、他被希尔捡到之前侵蚀并污染岩石的血管之网,这些诺里村的谜题没有哪怕一个被他解开。考虑到各聚居地对旧世宗教的态度,他也完全不能指望依扎兰。他必须往血手印投入信任,哪怕这信任是假的,只是为了渗透,他也得把意志延伸到这个“新教”的内部。
况且血手印还掌握着其它聚居地的秘密。
倘若他真能把握新教的蛛网,把意志延伸出去,他就能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入统领视线之外的黑暗了。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
用如今的话来说,斯维特莱拉是个北方王国的旧世遗民,从过去效忠于宰执大人的年代,她就相信权威、相信统治、相信一部分人的利益——简而言之,她相信人生而不平等的意义。就像每个效忠于领袖的人一样,她也具有敏锐的眼光,可以看出什么人是绝对无法信任的,什么人是必须排除的。然而与此同时,她非常明白,一些事情她无法擅自做出决定。最大的问题是,她不觉得统领能够掌握这个恶名昭彰的密探。
哪怕统领对她是个未知的谜题也一样。
从年代和历史来看,那些事情已经很遥远了,不过对醒来还没几年的她而言,这些历史未曾记载的过去依旧刻在她记忆深处,回想起来对她的影响甚至比发生时还大。这些事情停留在她心中,会一遍一遍地重演,好确认她是否铭记其中的怀疑和痛楚。
从和这人重新见面的一刻,斯维特莱拉的记忆就立刻回到当初,那时她看到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混乱,离市中心的集议事广场越近,街道上咆哮着呼吁变革的人就越发稠密。血红色的圆月屹立天陲,如一轮巨大的磨盘,在月光下更是赤红一片的火炬反光。一张张被愤怒所扭曲的面孔出现其中,更有多莱格公社红十字的旗帜时隐时现,在狂风中翻腾不休。
猎枪、长矛、草叉、弯刀等各类粗制滥造的兵器在烟雾弹的笼罩下时隐时现,疯狂的人群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渴望着用当权者的鲜血证明信仰。有的人群在掀开军火库,有的在拖拽防卫城市的炮车运往市中心,还有的在凌虐王国军官的尸体,审判他们宣称的邪恶。警钟咣当咣当乱响,炮声隆隆。固守堡垒的雇佣兵用枪声回击暴徒聚集的街道,围困城市中心的人们则扬言,一定要这些可恨的当权者尸骨无存,民众没完没了的咆哮声与钟声、炮声汇合在一起,让这一切很像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斯维特莱拉见证过很多恐怖的场面,但这次,是最突如其来也是最难以预料的。火焰只是一烧,就点燃了整座守卫森严的城市,让它从内部化作一个混乱的熔炉。
就算宰执大人能够顺利逃离城市,这地方也......
然后她看到了那一幕,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到虚己。
说实话,斯维特莱拉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匪夷所思、如此无法理喻的场面。当时的虚己,或者说,一个仆人,一个跟她执行了许多次任务的、深受她和宰执信任的军官,他从阴影中站了出来,站在集议广场的宣讲台上,站在火光照耀的地方。这个人抬起头,说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语言,就像他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一样。他的衣衫沾满血和泥泞,恰到好处地烘托出备受伤害的感觉,而他的表情则......神圣无比,满溢着正义的怒火。斯维特莱拉想了很多词汇,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形容。
如果不是她相当熟悉这张脸,她简直无法认出这个人。和他当时的样子比起来,被愤怒的人群押往刑场的贵族军官,就像一群穿着华贵装束的奴隶。
斯维特莱拉无法记起公社领袖在虚己的示意下演说的内容了,因为她根本就没听到,更别谈什么记住了,只有成千上万的怒吼在天地间回荡,掩盖了一切罪恶与丑陋。在行刑的地方,当斯维特莱拉熟知的统御官人头落地时,人们发出狂乱的欢呼声,逐渐汇成统一的咆哮,甚至盖过了警钟和炮声的轰鸣。
而下一个......就是宰执大人的妻子,大贵族,公爵夫人,内务处最英明的当权者。斯维特莱拉亲眼看着护卫们把她送入逃离的通道,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里。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这狂热的人群,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压制这些狂怒的咆哮,民众们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最后连城市中心的高墙都要破裂崩塌。
下一刻,斯维特莱拉就这样麻木地看着虚己弯下腰,从断头台下面举起一个美丽的面孔,而人们则齐声欢呼,有的还在激动地呜咽,仿佛看到权威已经在断头台下支离破碎。那张脸被泥水弄脏了,银灰色长发就像从淤泥里捞起的卷心菜,以极其丑陋的方式展示给每个人看。啊,真令人惊讶。
是的,谎言。
这个人的存在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审判!正义和公理的审判!——”
“——打死王国的当权者!让他们都滚出去!——”
斯维特莱拉身边都是狂热的怒吼和挥舞的拳头,但她只关注当初自称费多斯卡的虚己。这人有数也数不清的假名,而这只是其中之一。至于后者,他在人群中无比准确地找到了她,带着微笑注视她,仿佛要把这一幕永远刻在她心底。
“我说道做到,斯维特莱拉,我的确可以解放你,并且这绝对不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他嘴唇翕动,无声地说道,“你的主人马上就要尽数逝去了,高兴吗?也许这就是我对你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