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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时候，生锈的转轴吱呀作响了一阵，杜恩跟着蒙扎穿过低矮门廊，跨进这时代的录像带商店。与氛围宛若黄昏的地下街市相比，深蓝色灯盏将里面映得诡异森寒。曝皮的墙上靠着很多具铁架子，架子上挂有十来张老旧的宣传图画，有古老传说故事的横幅，有情色海报，还有面目扭曲的神怪绘卷。更多漆成黑色的铁架子勉强拥挤在厅堂中，把这不算宽阔的空间挤得更显狭窄逼仄，好似一个幽暗的迷宫。
“话说回来，”蒙扎从架子上挑挑拣拣的时候问，“你又是怎么做到这么不显眼的，玩尸体的家伙？”
“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显眼？”
“我觉得不对，一定是表情问题，所以我得学学你的表情才行。”蒙扎说，提起一盘标着恐怖、裸露和血腥内容标签的录像带。端详了片刻之后，她忽然转过身来盯着他。“仔细一想，”她托着下巴琢磨起来，“偶尔我会觉得，你一些话、一些言语表达说得非常恰当好处，——恰到好处得过份，太过份了，就像电影里披着人皮伪装出人的感情的恶鬼呢。”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等会我给你放悲剧爱情电影的时候，你应该一边哭，一边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你要对我提问，‘这就是人的眼泪吗，蒙扎？’”
“我没懂你在说什么。”杜恩皱皱眉。
“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蒙扎啧了一声，仿佛他实在不解风情。她摇摇头，然后把一盒封面绘有落泪男女的录像带举到他眼前。“没有心的东西获得了心，”她严肃地说，“然后你就会因为爱情、亲情这类沉重的体悟痛哭流涕。你会说‘我终于变成人了，亲爱的，我终于领悟到了你说的真心是什么意思了，’——诸如此类。”
然后她莞尔一笑。
“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我想看你痛哭流涕的样子。”蒙扎说。她把爱情片像垃圾一样扔了回去，又挑了一张灾难片的录像带。
“你太闲了。”杜恩说，“我们身后还跟着人呢。”
“你不懂得如何享受人生啊，玩尸体的家伙。”蒙扎抱怨道，“机会难得，你就这么跟着我四处走走吧？我才懒得管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说到这里，她又拿起一盒画满机械零件的录像带，举到他脸上，“你瞧，这个破损的圆形铁块叫齿轮，是机械钟表里面的零件，可以带动机械运转。”
杜恩从她手里接过录像带。“我还不至于无知到这种地步。”
“真是遗憾，”蒙扎说，“我还以为每个人都要师父教才能知道这是什么呢。”
“你当初很无知，”他扬起眉毛，“我倒是听出来了。”
“不能这样责怪小孩子的无知，杜恩先生，不然你就会是那种最可悲的大人了。”
“的确，你站在我一旁的时候，大多人都会把你当小孩。”
“但是我可是很清楚，杜恩先生，别看你这么高的个子还满下巴都是胡茬，却喜欢和尸体玩过小女孩的家家游戏，——你的精神年龄让我非常担忧。”
杜恩耸耸肩。“不论是谁，难免都有些童心留存。”
“你的童心会吓哭小孩呢。”
“你的脸也会吓哭小孩。”
“伤疤很快就会痊愈啦！我平时也是有在好好注意自己的社会形象的，只是今天库存的录像带放完了，喜欢的酒也喝完了，才不得不顶着这张恐怖的脸出门采购而已。”
“你在意形象的方式就是蹲在家里酗酒吗？”
“其实还有抽烟。”蒙扎认真地说。
“在你自认为从我这里学到东西以前，我不想在你身上闻到烟味。”
“你说话的口气比我老师还严苛呢，真让人不愉快，”为了强调，蒙扎又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不愉快。”
“人各有其怪癖，”杜恩回说道，从铁架子上取下一盒封面绘有可怖神怪的录像带。战争年代这种娱乐向来都是稀缺的，不得不说，他也有所好奇。“你老师就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吗？”他问。
“老约洛卡又抽烟又喝酒，比我可糟糕多了，不过他要求我不要在他家放乱七八糟的录像带，”蒙扎从他手里把录像带拿过来，用食指戳戳，“就像这种。”
“吓到孩子了？”
“我没觉得哦？明明那小鬼对恐怖片兴趣十足。”
“这说明你师父指望自己的孩子当议员，而不是出去给理事会卖命。”
“是啊，这些老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欠缺活力了，让人非常不愉快。明明他愿意教的话，他的孩子也可以当一个优秀的猎手呢。”
“那么年轻一辈的人呢？”杜恩提问。
“年轻一辈的话，”蒙扎想了想，“年轻一辈几乎都是些傻瓜，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整天做白日梦，指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莫名其妙爱上自己，也不想想这些玩权谋的家伙哪里会有正常爱情观。就是因为这样，这些人才会被我们的艾洛莎统领耍得团团转，——特别是那些贵族出身的家伙。从平民升上来的，反倒不会奢求太多。”
“其实我也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杜恩耸耸肩。
“你也好艾洛莎那一款？”
“起码搜查队里没人好你这一款。”
“啧。那你就觉得有人好你这一款吗？”
“我通常会走亲切待人的路线。”杜恩回答。
“确实，某些时候伪装出亲切又友善的表情，你也会给人可以深入交往的印象呢。感觉就像一条恐怖的蜘蛛在等人落网，恐怕要等猎物们发现你是个喜欢摆弄尸体的怪人之后才能醒悟过来了。”
“那你又怎样？”
“我都说了，我是个实际的人，无所谓你怎样。你教我咒术和真知，我就给你卖命。”
“你这话似乎饱含深意。”
“你要听实话吗？”
“你不是一直在说实话吗？”
“也对。”蒙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说，“我觉得你精神扭曲，心理变态，摆弄尸体的癖好就像贵族家的小女孩玩洋娃娃，虽然对外一副亲切怡人的模样，让大家都觉得你友善无比，其实你就想着怎么让事情变得更惨，然后看着结局哈哈大笑。”
“这种话还是私下说说就行了。”
“其实无所谓，这不是挺有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