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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漩涡(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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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旁的我就是。

    接着,在闪动的白炽灯光下,杜恩看到了如血色森林悬挂在天花板的活尸堆,它们佝偻的脊背和枯萎的胸膛在黑暗中浮现,就像从深海浮上水面。一如既往,这些尸体以黑色的脐带悬挂着,使这宅邸有如屠宰场的一隅。不同之处在于,眼前的活尸们虽然裸露着蚯蚓般的肌肉,却残留有白皙似骨的面孔皮肤,以钢丝绷紧、拉长。在它们脖颈上,还佩戴着遍布生锈铁刺的钢铁项圈,像是有人在驯养狼狗。

    他闻到一股子带甜腥味的芳香,就像是血和水果混合的味道。他还听到这些活尸发出小男孩一样的哭声,——它们都背对着他,面朝着同一方向祈祷。

    蒙扎望向深处,表情非常惊讶:“这是旧世教徒崇拜的......”

    天使崇拜。

    杜恩瞥见那个诡异的天使,——背对他们蜷缩在地上,用两只雪白柔美的长羽翼包裹着自己。天使没有穿其它衣服,只在腰间围着她破旧的白色亚麻布裙子,裙摆已然溃烂发黑,烂成许多条旌旗般的破布。

    她感觉到了他们。

    然后她伸展肢体,在虚无中悬浮起来。

    “你觉得旧世教徒的传说和信仰是真的吗,玩尸体的?”蒙扎又提问,不过在她眼中杜恩看不见恐惧,只能看到一种野兽般的狂热。

    不,米尔索的信仰和宗教传说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世上不存在神明这种东西,所谓的天使崇拜,也一样能用僧侣们借由理性达成的洞悉来解释。虚假的故事不能解释无知,只会带来更大的无知。

    杜恩看着她转过来,看到了她。一个孽物悬浮在古典和工业时代风格相交错的迷乱场景之中。

    这世界匪夷所思的变化实在太多了。

    她身材高挑,近似于他,修长的羽翼向两侧展开,每条羽翼上都长着近百枚血红色的眼瞳。除了遍及全身的血迹,她的皮肤白皙如骨。天使的头颅跟那些唤出人面虫的祭司一样,是中空的,边缘宛若酒杯,其中盛满鲜红的血。她没有胸膛,原本该是胸口的位置有一道开裂的缝隙,扩张至两肩,缝隙边缘满是尖锐的长牙,其中弥漫着血红色的虚无,——这虚无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双翼的天使向他们飞来,双手是血红色的爪子,裸露的双脚缠满血迹斑斑的绷带。并且在她经过的地方,活尸体们都发出狂乱的尖叫,如狼狗一般从脐带的束缚里挣扎而出,争前恐后地跪倒在她脚下。双翼的天使略略低头,审视这些不幸的诺里村村民,——杜恩认得他们,在召唤印记的原始意志时,有几个面孔出现过,并且屠夫把他们的名字都喊了出来。

    亵渎之人......罪行......必须.......

    “罪行?”蒙扎反问,往前跨出一步,“我还从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行呢,能详细讲讲吗,嗯?”

    “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杜恩伸手拦住猎手,“这是意识传达。”

    “等我给她身上刻点伤口,她就会明白我想说什么了。”

    “你有信心?”

    “我懂点神秘学者的咒术。”

    “真的?为什么你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时候我没见到你用?”

    “当然是真的,”蒙扎薇娅咕哝道,“之前只是因为我不太喜欢用。”

    ......

    她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做到的,但这个人似乎打一开始就知道路,并且,这个人知道得比她更加清楚。

    是的,比我更清楚,希尔想到。

    但是这个人一直在等待,直到某件她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直到某件她希望确认的事情终于确认为止。

    希尔站在村落出口的雪地上寒冷的风中,略感麻木地眺望周遭发生的一切,身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疲惫。艾洛莎的手搭在希尔肩上,柔软,温暖,并且艾洛莎的呼吸也很好闻,带着芳香的味道,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琴声,能够抚慰人心。但是,这个人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

    她是诺替斯教徒,她私下完成了魂之仪式,没有人比她的感觉更加敏锐。

    戴着恐怖的黑色钢铁面具的猎手们分散开来,冲进村落,只见枪械的火光相继闪烁,发狂的诺里村猎人立即纷纷倒下。他们畸形可怖的身躯变得残破不堪,在这有序的屠杀中竟显得讽刺无比。其它村民都被上好了镣铐,由搜查员监督好排成了长队,往来路返回。

    希尔看着几个面如土色的村落祭司被重点照顾,封死了眼睛、嘴巴和手脚,以铁链捆紧之后被人扛走。她还看到十多个街坊抓紧了锁链,挤成一团,以缓和心头的慌乱。她看着他们,虽然她认识其中每一个人,却又像是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有一个是她邻居猎手的妻子,虽然据说把母亲伊丝贝尔送上了绞刑架,但是和希尔也能说得上话。如今她几乎和憎恨伊丝贝尔一样憎恨她,毕竟她化身为怪物的丈夫就支离破碎地倒在地上,身躯冒出大股硝烟。

    还有那个,罗莱克,依据母亲的记录,当年这是母亲的追求者之一,直到母亲和父亲结婚,于是他就找祭司检举她私下翻阅禁忌的文献。希尔本来想过很多报复的方式,可如今她看到这人因抗拒行为被猎手一枪柄砸倒在地,痛得在泥泞里乱滚,还呕出胃液来,尿液浸透了裤子,她竟开始思考,这人究竟是谁?值得我去仇恨?

    她听到这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们求饶、抽泣,看到他们或是蜷在屋子里祈求神明拯救,或是当场大喊愿意投效邪魔,还有人为了证明其真实性想要转脸去杀同乡,直到被枪口对准才哭喊着跪倒在地,放弃挣扎,不由感到此情此景实在荒谬无比。

    罗莱克刚刚缓过气来,看到希尔被猎手们围拢,仿佛地位不低,就赶忙朝她哭喊:

    “希尔,希尔!我是你的叔叔,经常和你聊天的罗莱克叔叔!告诉他们我是你叔叔啊,希尔!——他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死的话,倒是死不了,但是这些人会把土著送去强制劳役,其生活环境和诺里村的农夫差别不大,只是会被禁止信仰。希尔想到,不过,她只看了罗莱克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无所谓。除了叔父和利洛斯以外,其它人都没什么所谓。

    希尔不太清楚为何自己这时能表现的这样冷漠,毕竟,她平日和每个人都能说得上话。但现在她依稀感觉,她只是擅长和每个人都说点儿话,表现得热情熟络,实际上,她会真心当作朋友和亲人的人......

    大概很少吧。

    艾洛莎搜查长似乎完全没有在注意两侧发生的一切,只是从他们中间径直走过,跨过地上支离破碎的畸形的尸体,几个老猎手跟着搜查长一路前往北方农庄的方向,——那是杰拉德负责的农庄。她在农庄的大门前停下,轻轻敲击两下,然后示意猎手们把大门推开。一个人影从中现身,艾洛莎抬起手来,阻止其它人作出行动。

    “叔叔!”

    看到头上套着麻袋的戈巴尔出现,希尔连忙喊出声来,免得举枪的老猎手动手太快。由于处境问题,希尔没有被允许离开艾洛莎太远。不过,她看到名叫瓦卢斯的猎手上前,同戈巴尔交谈许久,说道他侄女如今是他们的一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至于前提,自然是解决这个村落的一切问题。他们低声交谈了很久,才穿过猎手们的队伍,来到搜查长身边。

    不知为何,叔父比分开以前更加高大,刚刚来到希尔眼前,就如铁塔般笼罩着她和搜查长艾洛莎。

    “你的味道很奇怪呢,戈巴尔先生,”艾洛莎用带着外乡人口音的卡斯拉语说,“受过深达灵魂的诅咒吗?”

    “是这样。”

    “和杜恩·安菲里格有关吗?”

    “是他......他给了我祝福。”

    “祝福的效果怎样呢?”艾洛莎微笑道,“介意和我谈谈吗?”

    “我杀了一个祭司。”

    “简单明了的说明,不怎么具备意义,不过也算不错。”

    “你们对希尔的保证是真的?”戈巴尔忽然发问。他的声音非常嘶哑。

    “是真的,我甚至能让她成为和我地位近似的人。”艾洛莎眨眨眼睛,又用食指把下巴支起来,斟酌了片刻,“如果换成你们的村落的话,我想......就相当于祭司长吧?”

    “你想让她上战场?”叔父逼近了一步,周围的猎手瞬间举起一排枪来对准他。

    “这里轮不到你来提任何意见,亲爱的戈巴尔先生。”艾洛莎依旧面带微笑,“除此以外,倘若你再往前跨出一步,那么哪怕你得到了最高明的不死者诅咒的庇佑,你也会被射穿,像堆蚯蚓一样在地上无助地蠕动,直到我将你一把火烧掉为止。你明白吗?”

    压抑的沉默。

    “你想要什么,外乡人?”戈巴尔终于问道。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戈巴尔先生,——杜恩·安菲里格,他在哪里?”

    希尔本以为她会先问圣物。

    “他说要带我去深层世界,但后来他绘制好符文......却自己凭空消失了。”

    希尔对深层世界的了解虽然有限,但是经文提及并说到,这是个神圣和邪恶并存的地方。任何一个诺替斯的信徒都会知道。

    “意料之外。”她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意料之外”。

    然后,从远方传来了某种狂热的祈祷声。

    有人尖叫着呼喊起了“天使”,以及“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