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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绘制的隔绝咒印烙在她前额上,剥去皮肤的血红色手掌被向外推开,仿佛它抓住的手腕是滚烫的烙铁。希尔把手撑在桌角上,跳了起来,凌空转过身,把靴子用力往下踩去。她一脚踏住无形之棺里伸出的胳膊,接着就抄起砍肉刀直劈下去,将那胡乱挥舞的胳膊切断。断臂如一块抛出的石头那样砸了出去。
“滚回你的棺材去!”
然而希尔刚喊完,被她砍断的手臂忽然凌空炸开,每条肌腱都向外舒张,仿佛若干条蛇缠结在人的骨骼上,又仿佛蜘蛛张开扎在猎物体内的节肢。杜恩扯住这少女脖颈后的衣服,把她往身后墙壁掷出,撞击发出闷响,她也痛得哼了一声。随即杜恩把上好弦的手弩抬起,对准这怪物扣下,一弩箭将其钉在身前墙壁上。
若干条胳膊和若干张脸从无形之棺中钻出,每张溃烂人脸都被缝死了眼睛,脸皮被许多条铁钩勾着,如同扯烂的一束束皮带拽到拉长、变形,绷往脑后。那些人脸对抗着棺材里的束缚,用裸露的血红色潮湿牙床发出咆哮,想要逃出其中,或是拉入新的受害者。这无形的棺木——真的是棺木吗?——里面承载着什么?莫非是这诺里村千百年来积攒积的死人吗?
真是麻烦。
杜恩一脚蹬出去,把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活尸腿骨踹断,手臂也顺手拗断。接着他揪住活尸的脖子,把它像个小鸡崽子一样举起来,向棺材裂开的缝隙掷出去。这哀叫的尸体撞到那堆拥挤的脸和手臂,把它们砸了进去,和它们在棺材裂口纠缠相互,发出一连串含混的咆哮。
血池漫过小腿了,地板木块在嘎吱嘎吱地响。时间紧迫,至少要先把屠夫叫醒,免得他被这希尔的母亲给拽下去。这对男女竟然真有私情,这的确是杜恩没有料到的。他转过身,看到希尔不出意外站在了血池上,而非沉进地板。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她问。
“你的母亲,——她有些特殊,和这些失去神智的死者不同。我从她身上察觉到的预感很不好,”杜恩说,“你是她女儿,你去试试和她谈话,把她稳住。”
然后我把她“解决”掉。
她摇摇头,乱发拂过脸庞,转身走向她要把屠夫抱到血池的母亲。
希尔的母亲转过脸来,和其它死者不同,这女人皮肤灰白,但很完好,眼瞳下有发黑的血迹,犹如干涸的眼泪一般。这少女就站在她母亲面前,一动不动,和她脸对着脸,彼此盯着眼睛,仿佛要确认她未曾谋面的母亲要对她如何一样。
“你要让活人去往死者的领域吗,母亲?”这个名叫希尔的猎户问道,“你给我留在小箱子里的自述、你在自述里对我不厌其烦的嘱托,它们可有说过,——你是这样的人吗?”
杜恩本打算往她母亲身后绕去,却发现话音刚落不久,这女人的脸抽搐一下,接着扭曲起来。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佝偻下脊背,从手心里渗出大片大片的污血来,仿佛是在哭一样。自述?真有意思。也就是说,她死前留下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并且用这种痕迹影响了她的女儿。
“你应该安息,而不是留在世间饱受折磨。”希尔继续说。
她说话的口气仿佛这件事无需任何犹疑。她这种心态简直不像她这种人该有的。
想来希尔的母亲在世时,戈巴尔就已经在屠宰场挥舞砍刀了,如今她把屠夫的砍刀架在这女人的脖颈上,——砍刀锋利的刃口在火把光晕下闪闪发亮。“这是叔父的砍刀,可以吗?”她问,然后稍稍停顿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看到对方点头,随即猛劈下去。
女人的头颅坠落在血池上,漂浮起来,看了屠夫和希尔很久,接着看了杜恩一眼,——没有尝试攻击他,只是盯着他手心的血符印,仿佛被和她女儿前额同样的痕迹所吸引。她这样不算是被彻底的消灭,杜恩想。然而这女人的脑袋看了棺材一眼,那些为无形之棺抬起缝隙的活尸手臂就都收了回去,棺材也随之合拢。
杜恩眼看着她沉入血泊中,然后再无踪影。这可真是......
算了,如今也不是彻底消灭这东西的时机。再说,只要这俩人还在......
“你该过来把我叔父也叫醒了,外乡人。”希尔把屠夫挪回到椅子上,然后转过脸来,“说起来,刚才我做的事情就是你想做的,是这样吗?”
“你指什么?和你母亲进行友好的对视吗?”
她似乎在磨牙:“我当然是在指,——你想趁我和她叙旧的时候,一刀把她给劈了。”
杜恩面无表情地趟过血池,在横七竖八的肢体空隙中落脚,来到屠夫身旁。他用同样的方式把戈巴尔唤醒。
“这其实是必要的手段。”他耸耸肩,说道,“你知道,如果你亲爱的叔父看到你母亲在这里,我可以打赌,他会毫不犹豫地顺着血池跳下去,就为跟她在下方相会。况且,你不已经做了同样的事情吗?”
这少女把红头发往后一捋,哼了一声。“我在让她安息,这有什么好说的?况且这也是符合她心意的处置方式。可是从你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你不是好人。首先你根本没有信仰可言,你念叨诺替斯教派的教义就像讲哄孩子的故事,但是,我可不是你能哄的孩子;其次,你只是在以最便捷的、最具侮辱性的方式来处理他们,就像樵夫砍木头。那个被你扔进棺材的人棍就能证明。”
这人从她母亲那儿看到的自叙究竟是什么?她的洞察力不可能是这种小村落养成的。很明显,屠夫戈巴尔在他侄女面前才像是个孩子,而不是她在自己叔父面前像个孩子。就杜恩所知,哪怕在后世米尔索教所有分支教派里,追寻“完美的知识”和“完美的信仰”的诺替斯教派也是气质最邪异的一支......
这里死人这么多,唯独她母亲还存有理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俩看到戈巴尔茫然地醒来,随即就瞪大眼睛。
不只是黏稠的血池,他们周围也全是蠕动的尸体——有些地方尸体刚刚盖住地面,横七竖八的肢体在血泊里编织出地毯。靠近无形棺木之处,许多活尸层层叠叠相互堆积,才把手臂勉强够到倾斜的桌子。它们像蛆虫一样缓慢地蠕动,不具太大威胁,但是这景象实在可怖。那些相互拥挤的脸和身体都被压到变形,相互间皮肤接触之处,都被渗出的油脂和血黏在一起。
火把光晕照在破碎的衣衫和皮肤剥落的肌肉上,映得死人们的牙齿都闪闪发亮,发出哀叫的嘴都大张开,从无底黑洞般的喉咙里呕出血来。
“尼科洛......”戈巴尔盯着他身前的活尸体,嘶哑地自语。然后他面目惊恐地环顾四周,“罗西卡、涅瓦、安东尼、诺斯......”
在杜恩说话之前,希尔抢先开了口,仿佛是不想让杜恩继续骗他:“这些人都死了,叔叔,他们都遗忘了过去,现在只是群行尸走肉而已。”
屠夫认识他们,杜恩想到,这之间的理由倒是值得玩味。很可能,这些以脐带束缚在血池里的死者都是几十年以内死去的,是戈巴尔认识的村民。至于棺材里那群,想来必定是更早的死者。
“这就是这个村落的真相,戈巴尔。”杜恩这时说道,“你想要你和希尔也落得这等结局,死后也无法幸免,受困其中,永远都是长老献给圣物的祭品,永远都要受苦吗?”
戈巴尔的脸抽搐了一下,扭曲起来,为这话语间蕴涵的真意感到恐惧。与其同时,他侄女立刻朝杜恩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