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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掌握本地自行衍化来的卡斯拉语分支,掌握这个强壮的屠夫要简单得多。在这个外部皆为无尽黑暗所笼罩的封闭村落里,戈巴尔对他来说和孩童没有任何区别。
在村落祭司的原始宗教信条的指引下,村民们都对外来者满怀戒备,仿佛被圈养起来的牲畜恐惧围栏外的世界。然而,如今他虚弱的像一捆稻草,皮肤煞白,满身是泥,四肢和脸上还有摔落悬崖后凝结的血块——谁会戒备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呢?
在这种情况下,由虚弱而来的怜悯或鄙夷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或许还是最有用的。
戈巴尔告诉杜恩,这个村子名叫诺里,为群山所环绕,是先民遭遇定罪后幸存下的人类聚落,已经有好几代人没见过外来者了。而环绕他们的群山,按照祭司们的说法,是圣山。圣山是庇护他们不受外来者侵袭、庇护他们在此繁衍生息的屏障,绝对不可逾越或是冒犯。
考虑到自己在山内的遗迹中究竟遇到过什么,这话或许也有其正面考虑。当然,往坏了想,这村落的祭司也可能和那堆穿黑皮衣的邪物关系匪浅。
随着谈话逐渐深入,杜恩了解到,戈巴尔既是诺里村唯一的屠夫,也是平日进食肉类最多的村民——或许比祭司和长老的分量都要夸张。他高大壮实得过份,哪怕在杜恩眼里,也俨如一座恐怖的铁塔,不过他本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却希望以远离其它人的方式生活。
具体是什么方式呢?
这方式相当简单明了:戈巴尔把他的小凳子叫做“黄昏”,把他的锯肉刀叫“黎明”,他不擅长和人对话,表现得沉默寡言,却总是和它们俩对话,一说就能说个一整天。在外人听起来,这更像是精神病人疯狂的自言自语,必定会让人感到恐惧,或是可笑。除此以外,杜恩也了解到,屠夫并不明白“黎明”和“黄昏”的真实含义,这都是他在祭司宣读神圣经文时听来的名讳。
“祭司们讲到这两个词的时候,表情很庄严,就像在说某种非常圣洁的事物。”屠夫这样告诉杜恩。不过,他眼中所含的并非期待,而是困惑。理所当然,一个对白昼毫无概念的人怎么可能期待黎明呢?
上一个纪元都过去一千年了。
杜恩最初掌握戈巴尔的语言,就是通过对方这种漫无尽头的自言自语。一开始,屠夫把他当作屠宰房的装饰物,或许还会当作不懂人言的牲畜。然而没过多久,杜恩就通过讲述对方的话语把他吓得不清,甚至跪倒在地上,陷入迷信的恐惧之中。屠夫的内心和他令人畏怖的外表相比,实在是纤细得可悲。
是的,这个屠夫,或者说每天都要聚集起来听祭司宣读经文的村民,他们都是被迷信的恐惧所掌握的奴隶。说到底,因遭受欺骗而产生的无知,不就是一种奴役吗?然而在这世界上,即便是工业革命之后的年代,除去探究至高之理的密教僧侣以外,也没有哪些人是不受迷信奴役的。人们总要为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找出一个可以理解的诠释,不管它是对是错。
村落外的一切是不适合他们的,屠夫会告诉杜恩,离开诺里就意味着灾难。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灾难是什么,却对此深信不疑。毕竟,从他小时候开始,祭司和长老们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这种深信不疑可是个相当、相当脆弱的东西,至少对他来说如此。
很快,洞悉屠夫的思考方式并理清了这个村落的文化、习俗之后,杜恩开始着手左右此人的情感,代替他灵魂中属于迷信的那部分恐惧,——以及敬畏。
村落以敲钟规定时间,他则看着对方在每天很早就来屠宰房,处理猎人的收获,这时杜恩会指教他如何通过简单的材料配比来保存骨头,让它们不至于泛黄发黑,失去白亮的色泽。到了安眠之时,屠夫和其它人不一样,经常会很晚才回他只有一个人的家。这种时候,他会在杜恩的指导下学习用皮草缝制外套和长裤,切切削削,缝缝补补。虽然此类生活细节看起来微不足道,然而这样能够增添信任,以及情谊。
其它村民依旧将他称为“砍肉的”,不过杜恩却用他的名字来称呼对方。除此以外,杜恩也花费了一段时日去掌握屠夫摆放骨头的方式和审美,并且理解了对方要借此表达的情绪,理解了对方是如何借此安慰自己的心灵。
他甚至开始反过来指导对方,如何才能把骸骨摆放得更有艺术感。
以这一天为界线,戈巴尔终于把杜恩放了下来,让他坐在从树林里劈来的硬木墩上。虽然出于对祭司的敬畏,屠夫还不敢解开捆住他的锁链,可至少,他身体重心的分布错位和大脑充血的问题能够逐渐恢复了。
在戈巴尔有时累到睡着,或是用村落自酿的酒喝到酩酊大醉,栽倒在地时,杜恩确信,自己能从铁锁中挣脱而出,重获自由。然而与这种小事相比,还有某些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只能在此确定,并且得到真相的。
祭司们所谓的“圣物”究竟是什么?依扎兰的搜查队又在哪里?
至于期待依扎兰的理由,自然是因为在他眼里,这种破败的山村可称不上是旧世文明的延续。
而且,他也没有彻底掌握这个蛮力不小的屠夫,让此人能对其它人提刀相向,更没有确认祭司和长老具备的威胁性,确认他们和那邪异之物的联系。
未明的真相太多了,未明的威胁也太多了。相比于独自在外界徘徊,至少这个屠宰房能给他解决食物和光源的问题。
于是,他依旧像个无助的俘虏那样蜷缩在屠宰房中,静候机会,静候所谓的“节日”的到来。
......
某天,安眠之时,诺里的小教堂敲起钟来,戈巴尔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只有杜恩没受到影响。这钟声的音色相当诡异,尖细得过份,有时候忽然停下来,像是人的心脏破裂了,转瞬之后,又会忽然鸣叫起来,声音更加尖锐,给人以无边绝望的感受。在杜恩听来,此地敲钟的声音很像是扭曲和哀怨的叫喊。
看到屠夫走得比他想象中更早,于是他轻巧地解开紧紧捆住自己的锁链。审视半响之后,杜恩找了几块钉死在墙壁上的骨头,把生锈的铁锁挂在上面,作出能轻易恢复捆绑的结构。然后,他在屠宰房阴郁的火盆光芒下游荡起来,恢复这段时日损坏的肌肉。
他还很虚弱,远比他刚从坟墓苏醒的时候虚弱。
从屠宰房高处狭窄的小窗往外窥探,可见外部是一个幽暗的院子,靠几根火把照明,中央有一眼杂草丛生的古井,四下则以密集的铁篱笆围着少许看不清轮廓的家畜。他的对面正是那口古井,左侧是石头院墙和绕过古井的小路。这条小路是通往村落主道路的。右侧是一座仓库,仓库的门总是锁着,和屠宰房一样靠孤僻的屠夫戈巴尔看护。
屠宰房也好,仓库也好,祭司和长老都不准任何人进去,只有戈巴尔和他们自己例外。
正好,可以试试我的开锁技巧是否生疏了。
他看到戈巴尔刚从仓库出来,正在上锁,却有人敲响了院落缠满藤蔓的铁栅门。
“希尔?你来干什么?”屠夫似乎只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是我,叔叔,开门!”
叔叔?我可没听过他还有个侄女,杜恩想到,在窗户后面无声地笑笑,——人们越发隐秘、越发不想倾诉的事情,对他来说就越有意义。
一个红头发的少女走进院子里,跨进院落之前还戒备地四处张望,仿佛知道自己在做村落规定不允许的事情。只见她穿着黑衬里打底的白色绒衣,在火光下有些泛黄,手里还提了把短弓,腰间别着匕首。
猎户。
起初,他们俩在仓库旁边谈了一阵,然后又来到古井旁,但都没有发觉杜恩,因为他躲在狭窄窗户背后的阴影里,只在他特意擦拭过的污泥缝隙间露出眼睛。
屠夫的侄女一屁股坐在井台的边沿上。
看着这人的相貌,杜恩觉得,自己似乎想起来他在昏迷间隙断断续续的记忆,——他仿佛在雪地上醒过几次,意识到自己正在什么人身上颠簸,然而这种断续的清醒都不会很久。因为,他总是在意识朦胧的时候被人抄起棍子打在后脑勺上,被一棍子给抡昏过去。
这种重击至少也有四五次。
从这点他确认,他绝对不是被当成落难者拯救了,而是被当成了路上捡来的猎物。这村落的人在祭司借由原始宗教经年累月的指引之下,道德基准和当初差得实在太多。
虽然他也没什么资格评价其它人的道德就是了。
杜恩皱了皱眉,把怀着负面情绪的注视投去。相比屠夫来说,他的侄女要活泼得多,嘴角总是挂着浅笑,还在小声哼着不成调子的古怪歌谣。橙红色的眼睛很亮,如同琥珀。未经梳理的红色短发又很凌乱,由于疾跑沾满了汗水,贴在前额上垂落下来,遮住了一侧眼睛。单从性格来看,这家伙和戈巴尔本人完全是相反的两面。
“这么说,叔叔,你也听说关于很多外来者冒犯圣地的事情了?”少女说,这话顿时让杜恩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