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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素慢慢地把手从车门上收了回来。
嘴角略略勾起一个弧度。
她盯住司机的双眼,眸色忽地转浓变深。
那司机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见一只手如苍鹰探爪,闪电般伸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手上已空空如也。
咔咔几声,守在车外的警卫兵们将手`枪的上了膛,从各个方向对准了元素。
元素左手举着一只枪,小指上还挂着一只。枪口正对着张继孝的太阳**。
“你不算是想看我的手吗?”
她轻笑一声,右手缓缓举起来,用牙齿咬掉手套。
张继孝转过头,入目即是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手掌转动,反过手背,上头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五指纤细修长,皮肤细腻。
这只手几乎可以说是艺术品,若戴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一定极称她。
元素松开牙齿,手套掉到腿上。她双手持枪,眼睛往车外扫了一圈,笑道:“不得了了,张大帅,你的警卫兵们想要和我比比谁的枪法更快呢。”
前头的司机大喝一声:“大胆!”跟着打算站起来。元素左□□口一转,又把他逼了回去。
张继孝合上手中的线装书,朝车外做了个手势,那四`五个警卫兵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把枪收了回去,只是脸上难免还是深怀忧虑。
“我看过了,”即便被枪口对准,张继孝依然毫无畏惧,他四平八稳地说道,“你的手很漂亮。难怪老话说,真正的美人,是从头美到脚的。”
“过奖过奖,大帅这么说,莫非是还想看看我的脚?”
张继孝低笑了两声,说:“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
元素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枪`筒抵到张继孝眉心。
司机失声道:“大帅!”
车外的警卫兵再次齐刷刷地举起了手`枪。
张继孝却抬起手,示意诸人不必慌张。
元素垂眸,看了一眼张继孝腿上放着的书,只见泛黄封皮上写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她嗤笑一声,“原来你喜欢看这个啊?”
张继孝抬手解开军装最上面的扣子,从里头拉出一条红色的绳子。
绳子末端,系着一颗三棱锥状的水晶,大概比骰子还大一点。
元素怔了一怔,视线重新回到张继孝脸上。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她说着,手上已经有所松动。张继孝手中那颗水晶正是一个罗盘。而据她所知,这种罗盘少有人用,除了那个已经死了的鹿城第一猎人,她再没有见别人用过。
张继孝看着元素的眼睛,缓缓道:“你猜得没错,我也是从外面来的。”
“我已经在这里头待了四十又一个轮回了。”
·
日薄西山,夕阳给西湖波光粼粼的湖面镀上了一层暖橙色。山的影子倒映在湖中,时而清晰,一阵风过,群山的影子仿佛齐齐颤动起来。雷峰塔倒映在湖中的影子也似乎摇摇欲坠。
这座石塔沐历了千年风雨,暗青色的塔砖上满是细小的空洞,砖石之间的细缝里长满了深绿色的青苔,碧萝环绕塔身。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而现在,这些痕迹正被人用画笔记录下来。
身穿白色毛衣,灰色长裤的青年正在画板前作画,他画得太过投入,因此连身后连了人都没有察觉到。
“嘿!”
他的弯腰在水桶里涤洗画笔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女孩子清脆甜爽的嗓音响起来。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青年细心地用桶边上的巾布吸干了画笔上的水和残余的颜料,然后才直起腰,转过身,说了一句:“是你啊。”
他有一头柔软的黑发,面容俊美,一双暗褐色的眸子在夕阳的辉光下熠熠生辉。
刚才拍他肩的少女穿一身白蓝相间的小洋装,背后背着琴盒,看大小和形状,里头装的应该是小提琴。她的前胸垂下一枚十字架,应该是教会学校的学生。
少女背着手往前踱了两步,凑近画板去看青年未完成的画作。
“你今天不是应该和你哥哥去赶香市吗?为什么又跑来这里画雷峰塔了?”
“因为已经上过香了。”
“所以下午闲了是吗?”
“唔。”
青年的回答依旧非常言简意赅。
少女侧头看着青年俊美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星,你多说一个字会死吗?”
青年将晾干的画作夹进画板里,倒掉了桶里的水,背上画板,将桶一提,迈开长腿往山下走。
少女跺了下脚,连忙追过去,拉住青年的衣服,问:“你画好了?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下山?”
“不用了,谢谢。”青年拒绝得非常干脆。
山下,一辆汽车正沿着山路开上来。
张继孝亲自开车,一个警卫兵都没带。元素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窗半开,树影从外头掠过,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注意力其实全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如你所见,这个镜像空间是一个监狱,每过一个轮回,空间内的时间节点会再次回到四年前,然后重新开始,循环往复,生生无息。”
“这个监狱几乎找不到漏缝,我被关在里头四十个轮回,每个轮回都在拼命寻找出路,可是每次都功败垂成。第三十九个轮回里,这个空间发生过一次大震荡,那次震荡造成了空间裂缝,可惜那道裂缝转瞬即逝,我没能抓紧时间掏出去,等到新的轮回开始,我发现那道裂缝已经弥合了。”
元素将手肘支在车窗边上,“你无非是想告诉我,我误打误撞跑进这个监狱里来,现在已经被关在里头出不去了。如果想出去,必须得跟你合作,是不是?痛快点吧,上次那道空间裂缝,是不是出现在雷峰塔附近?”
张继孝轻笑道:“你嫌我啰嗦了?”
元素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她忽然被人告知,自己闯入了一个只入不出的监狱,并且很有可能在此终老,能不郁闷吗?
更重要的是——正常情况下,她的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连自杀也救不了她。因为她根本死不了。
车开到半山腰的时候,与一辆从山上下来的车交汇,山道不宽,上山的车只好往旁边停车避让。没想到这会功夫,原本要下山的那辆车也停了下来,一个少女打开车后门跑过来,敲了敲车前窗。
张继孝朝元素道:“我那个四姨太的妹妹。”
说着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那少女便哭喊了一声“大帅姐夫——”,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张继孝朝元素尴尬地报以一笑,转头问道:“怎么了?”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一抽一噎道:“姐夫,我的心好痛啊。”
张继孝板着脸道:“你先和王叔回家,谁欺负了你,咱们回家再慢慢说。”
那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哭哭噎噎地转回自己的车上。
等到那辆车去远了,元素才看着张继孝,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个小姨子,比对你那个四姨太还好一些?你不会是想收她当五姨太吧?”
张继孝始终淡定地握着方向盘,“那是自然,npc和玩家的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
乍然在一个本该处于民国时代的空间里听到这么现代的词汇,元素不由整个人都精神了。她直起腰背,惊讶地看着张继孝:“我从元世界进来的时候,元世界的时间是015年7月日。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张继孝猛地踩下刹车,同样惊讶地回望过来,“我进来的时候,元世界的时间是010年。”
车刹得太急,元素整个人不由往前一扑,多亏她手疾眼快,用手在车窗上撑了一下,这才免于脸庞亲吻车窗的灾难。
她甩了甩暗暗发疼的手,瞪了张继孝一眼,道:“看来,这个镜像空间并不是常规的镜像空间。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元世界的时间流逝并不同步。”
张继孝轻呼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谢天谢地,我一直以为这里头的时间流逝和元世界的是一样的。因为时间的流逝感非常相似。我还记得刚被关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四年真地像元世界里的四年一样漫长。”
他不禁笑出声生来,“天呐,你能空手接子`弹,我还以为是二十二世纪的什么黑科技呢,真没想到,咱们原来是同个时代的人。”
听他这么说,元素不禁心生狐疑。她原以为这个张继孝是个猎人,可听他言语,他仿佛是没有异能的。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被关到次元监狱里来?而且还是一个可以读档重来的——这么“高档”的监狱?
“你不是猎人?”
“猎人?”张继孝轻皱了下眉头,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你是次元猎人?”
他喃喃,“难怪你有那么好的身手了……”
元素曲起手指在车窗玻璃上敲了两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张继孝似乎是犹豫了会,才道:“不瞒你说,我的确不是猎人。我是神职人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能力的话……”
他微微挑眉,“能够解读深渊文字,算不算一种异能?”
“深渊文字?”元素在脑中搜索了一会,才恍然道,“你是说,西方神话世界里的恶魔文吗?这种东西还真地存在啊。”
张继孝发动汽车,“你都能亲眼看见还没倒塌的雷峰塔了,为什么不相信恶魔文是真地存在的?”
元素摇了摇头,她对西方的东西确实不了解。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npc和玩家,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刚刚那个女孩子,可以算是我的狱友。她比我关得更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囚犯,她真地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张继孝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变得有些忧郁,“其实失去自由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无尽的循环里,忘了自己是谁。”
元素也沉默下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很明白这种情绪——
最可怕的不是一直被约束在某个地方,而是这种约束,最终让人丧失了自我。
车一直往上开,渐渐接近了山顶。元素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谁知千篇一律的风景里忽然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元素不由降下车窗,半个身子趴到窗外,拼命地往后看。
正巧那人回头——
柔软的黑发被轻风扬起,他的眉眼是深入骨髓的熟悉。
元素反过手,用力地在张继孝身上拍了几下,大叫:“停车!停车!”(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