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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去伊尔库斯科前和罗曼的约定,罗曼一早九点准时在青年公寓楼下等我。我上车后,罗曼问了我伊尔库斯科之行的情况,我大致讲了一下。罗曼说:“在俄罗斯是这样了,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关系有背景,不然很难生存下去,不是今天这个找你麻烦就是明天那个找你麻烦,所有的机构都很腐败。我的餐厅就算有我们高加索人的背景,但是我每年也都要拿出不少钱来四处打点。”对于这点我已经开始深有体会。我问罗曼:“我听说新西伯利亚开了个中国人的批发市场,您知道在哪里吗?”罗曼回答:“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过一会儿帮你问问,新西伯利亚的所有市场背后都要会有加索人的影子。”
在为罗曼父母针灸的时候,听到罗曼在客厅里用格鲁吉亚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听到电话铃响,罗曼接起电话后用格鲁吉亚语说了几句。塔玛兹问我:“鹏,是不是新西伯利亚有了中国市场?刚才我听到罗曼在电话里问起中国市场?”我回答:“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所以要罗曼帮我问问。”塔玛兹说:“有了中国市场是好事,就怕搞不长,这里的警察税务都非常腐败,就看市场老板的背景怎么样了。”于是我讲了我的伊尔库斯科之行,讲了伊尔库斯科的那个郊区批发市场和阿列克谢上校,塔玛兹说:“这些从阿富汗战争回来的老兵们命运是很悲惨的,战争备受人民质疑,老兵们回来也没有得到鲜花和英雄的荣誉。当时的苏联政府已经危机四伏,没有给这些从地狱里回来的老兵们一个很好的安排,很多人带着一身伤病,苏联解体后这些人连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这些老兵们就联合起来成立了自己的组织,政府也非常怕他们闹事,对他们都是尽量采取妥协的态度。”我想,阿富汗老兵的组织也同样类似于黑手党的组织了,也难怪阿列克谢上校这么牛的,说占块地方就占块地方。
针灸治疗完在客厅喝茶的时候,罗曼告诉我:“鹏,我刚才问到了,有个阿塞拜疆人把一个废弃的宿舍楼给改造批货的地方,里边有一些中国人,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过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塔玛兹问:“这个阿塞拜疆人有什么背景吗?”罗曼回答:“听说买通了移民局和警察局,而且还有高加索人支持。”我说:“我知道莫斯科有一些这样的中国批货楼,白天是市场晚上是宿舍。”
喝完茶,罗曼开车带我去中国批货楼。批货楼是座五层的小楼,坐落在离鄂毕河码头不远的地方,没想到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只有几站地。新西伯利亚是个多河流的城市,水路运输很发达,批货楼在这里也算是处于交通发达的位置。批货楼外表看上去有些破旧,应该年久失修被政府或者工厂废弃了。门口空地上停着几辆正在装货卸货的苏联小汽车,几个俄罗斯人和中国人拉着手推车进出批货楼,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制服的保安。
我对罗曼讲:“我自己进去看看,您不用等我。”罗曼说:“我现在不忙,我和你一起进去看看。”停好车后,我们一起走进了批货楼,一进楼里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久违了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我想到现在能见到一些中国面孔,心里多少有些兴奋。楼里边的结构和我住的青年公寓差不多,有些房间的门开着有些房间的门关着,门上用俄语写着皮夹克羽绒服棉衣手套…,透过开着的门望进去,开着门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一排排低档次的服装,地上堆着大包。有的房间里两三个中国人在打牌,走廊里有一些拎着打包或者拉着小车的俄罗斯人在一家一家地看,不时有人在房间里用中国式的俄语招呼着那些拎着大包拉着小车从门口经过的俄罗斯人,我想那些关着门的房间里可能正在进行着钱货交易。我们在一楼走了一圈,没有进到卖货的房间里,也不见有人搭理我们,也许是这里都是中国人,他们已经对中国人习以为常,所以对我视而不见,也许看我们的样子不像买货的,所以没人搭理我们。我们走到门口,问保安这里有几层是市场?保安回答说,一到五楼都是市场,我问这里有人住吗?保安回答说很少房间有人住。我们于是上到二楼,二楼里的情形和一楼差不多,每家的商品也大同小异。
我决定随便进一家,了解一下情况,于是进了一家开着门里边没有俄罗斯人买货的房间,房间里坐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房间挂满了那种很低档的棉衣皮夹克和运动服,地上堆着几个大包,墙角有张小床,床上也铺满了货。中年男人见我们进来,连忙站起来,冲我们笑笑,用蹩脚的俄语和罗曼打了声招呼,然后用带些东北朝鲜口音的汉语问我:“你是中国人吗?”我点点头回答说;“是的,我是中国人。”然后我问他:“您是东北的鲜族人吗?”中年男人说:“是的,我是吉林的鲜族,你也是东北人吧?”我点点头,中年男人问:“这个黑毛子是和你一起的吗。”我点点头回答说是,中年男人又问:“你们是拿货的吗?”我摇摇头回答说:“不是的,我们是过来看看,这个是我朋友。”中年男人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接着对我说:“看你们的打扮也不像是拿货的。”我有些好奇,就问:“为什么我们的样子不想拿货的?”中年男人说:“偶尔有中国的留学生会来这里拿货,他们我都认识了,你的样子一看就像是公派过来的。这个黑毛子一看穿衣打扮就知道是有钱人,看样子根本就不是那些摆摊卖货的老毛子,再者过来拿货的不是拎包就是拉车,看你们空着手很悠闲的样子,也知道你们不是拿货的。”难怪走了一圈没有搭理我们,看来这位朝鲜族大哥观察力蛮强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决定和这位朝鲜族大哥好好聊聊,于是对罗曼说:“罗曼,我在这里在转转,您有事先去忙吧。”罗曼说:“好的,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吗?”我说:“知道,这里离我那里不算远,我过一会儿坐地铁回去。”罗曼说:“好吧,明天早上九点我去接你。”说完和我握握手道别,然后又和朝鲜族大哥握握手道别。
见朝鲜族大哥对我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我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大鹏,是过来这边出差的,大哥您怎么称呼?”朝鲜族大哥给我拿了个凳子要我坐,等我坐下后,他说:“喊我老金吧,你们是做边贸的公司吗?”我说:“是的,我们这边有些客户,公司派我过来考察一下市场。”我故意没有说出我们这边有公司。老金感兴趣地问:“你们都做什么?”我回答:“主要是和客户做些易货贸易,在这边采购一些钢材化工原料什么的。”老金问:“那往这边发什么货?”我回答:“主要看客户要什么,差不多都是服装百货什么的。”老金一竖大拇指说:“还是你们这些大公司厉害,国际大倒爷,我们这些摆地摊倒包的和你们没法比呀。”我笑笑摆摆手说:“金大哥您谦虚了,我只是个给公家打工拿工资的人,和你们这些自己当老板的才没法比呢,我一年的工资还不如你们一个月赚的多,我还想自己出来闯闯呢。”老金笑笑说:“倒包很辛苦呀,还整天提心吊胆的,怕被踩包怕被警察查,我没啥文化,在家里也是种地的,前年偷渡去过韩国打工,被抓住给遣返回来了,欠了不少钱,听说这边钱好赚就出来了。”我问:“金大哥,这里生意怎么样?”老金回答:“这里刚开时间不长,生意还算可以。”我问:“这里每个月租金高吗?有没有警察来查?”老金回答:“租金不便宜,一个月差不多要一千多美金,这里的老板和移民局警察局都有关系,没有警察进来查,挺安全的。”我问:“您住这里吗?”老金回答:“这里老板在附近租了座宿舍楼,我还有个搭伙的,我们在那里租房子住,那里有保安看门,警察不会去查护照,这里住人不方便,不过也有些单身的在这里住。”我接着问:“您的货是自己带过来的吗?”老金说:“我有个弟弟在布市,他给我发货。”我说:“这样不错呀。那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老金说:“我以前在布市那边市场里卖货,后来这边开了后有人过去招商,我看条件还不错就过来了,这里利润要比布市那边高不少。”
这时有俄罗斯人进来买货,我就起身告辞,老金说:“兄弟有时间就过来玩。”我知道朝鲜族很喜欢喝酒,就说:“好的,有时间我一定过来,下次我带酒过来找您一起喝酒。”老金一听很高兴:“好好,我最爱喝酒了。”
我事后了解了一下,当时很多俄罗斯的城市都开始有了中国人的批发市场,基本上都是黑手党控制着,通过收取高价租金,买通当地的警察和政府官员。这些市场基本上没有什么正规的合法手续,有些被中国人整个租下来,然后再转租给中国倒爷们。甚至有很多中国的倒爷是拿着旅游签证在这些市场里一呆就是几年不回国,吃住都不用出市场,市场里也有专门的地下钱庄负责往国内汇款,国内通过边境口岸走灰色清关发过去的货可以一直送到市场里,俗称门到门运输。
俄罗斯国内产业布局严重失衡,重工业发达,轻工业几乎是空白,少数国产商品因为价格昂贵在市场受到冷遇,只有一些传统商品还受民众青睐,比如说耐受寒冷侵袭的毡靴、毛皮帽子。从八十年代末开始逐步开放中俄边境民间贸易以来,中国廉价服装和轻工商品随着倒包大军迅速涌进俄罗斯,这些倒爷们在俄罗斯各地生根开花。莫斯科市场上倒爷很多都是国际列车的倒爷,先是以北京人为主,后来福建人浙江人取代了北京倒爷。而远东城市中国批发市场里的中国倒爷都是那些边境口岸上的倒爷慢慢渗透进来的,像伊尔库斯科的王胖子和今天遇到的鲜族人老金。这些倒爷们基本上都是些农民出身,本身对国际贸易一窍不通,带进来的都是那些质量很差的商品。不过在当时中国还刚刚起步的小作坊式加工厂生产出来的假冒伪劣商品,根本就没有完善的质量监管机制,导致中国商品在俄罗斯从一开始就带着质次价廉的标签,尽管在俄罗斯市场供应秩序严重混乱和商品短缺的时候填补了市场空白,却也使得中国制造在俄罗斯一直在低端市场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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