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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蓝庭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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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蓝庭煜

    华山地处陕西华阴,山高而险,以“西岳”之名著称于世,备受推崇。《尚书》上称华山为“轩辕黄帝会群仙之所”,历代帝王也常在此封禅。而华山一脉自建派以来,剑法之独到精妙享誉天下,历代弟子中均不乏出类拔萃之人,因此深得世人敬仰,武林但有大事,一众豪杰便齐聚于此商讨对策,久之竟成惯例,便有了四年一届的华山盟会。

    历届盟会中,纵是天下无事也都云集天下豪杰,或较技扬名,或相会故友,甚至会有盟主禅让或者有人主动争逐盟主之位。然而由于角逐盟主之事事关重大,因此程序严谨,限制颇多。江湖人士大多不拘小节,如此倒觉得行动不能随心所欲,颇不自由,反而了然无趣了,因此历代盟主多数是禅让而生。前任盟主雁荡派掌门梅远山便是由当今的华山掌门钟无念禅让而来。可惜七年前的赤焰之乱中,梅盟主身先士卒,不幸身陨,而当时人心所向的公子起此时已然匿迹江湖,众人便又公推钟先生重任盟主,然而钟先生却始终坚辞不受,反而推荐梅盟主的结义兄弟,新任雁荡掌门景呈毓。景呈毓与梅盟主情同手足,武功不相伯仲,行事也十分公允侠义,梅盟主当初创下雁荡派景呈毓更是功不可没。众人见钟先生态度坚决,景呈毓也确实颇得人心,便认可了新盟主。三年前,景呈毓的亲传弟子沈临渊又大破凤鸣楼,雁荡派和景盟主的声望便日渐隆重了。

    因此,若非突然杀出来个东瀛剑客意欲挑战中原剑术,此次盟会原不过是寻常的豪杰聚会了。然而苏暗香心中却另有所图,因而对此次盟会期盼已久,却不料想东瀛剑客的挑战将朝廷牵扯其中,打乱了自己的原有计划,因此日夜苦思应对之策。然而终究天不怜见,苏暗香尚未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便不慎在出发前夕染了风寒。岳阳到华山路途艰险遥远,一路上虽有小妹和萧潜在一旁照顾,但始终经不住一路颠簸,病情反反复复。当九月初三的傍晚,一行人终于到了华山脚下时,苏暗香的身体竟然依旧尚未痊愈。华山向来以险峻著称,山高风冷,众人顾虑苏暗香身体,虽事关紧急,然而终究未曾趁晚登山,只在山脚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第二日辰时已过大半,苏暗香终于懒懒地伸了下腰打开房门,众人也才陆陆续续出得房门。苏暗香见到妹妹心情十分愉悦,说道:“华山钟灵毓秀,虽然是在山脚下,然而环境之清雅亦十分喜人,又多亏萧兄一旁照顾,竟不知不觉睡到这么晚。”苏雨蝉听了很是感慰,但见哥哥脸色依旧略显苍白,心里仍然担心,却依旧十分感激萧潜。然而萧潜只是略微一挑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并不说话。

    众人便匆匆用过早膳亟欲登山,却刚行数百步便遇见了前来迎接的华山首徒叶慕华。少君、萧潜及燕楚二人在三年前凤鸣楼一事中早已识得叶慕华,唯独苏暗香尚是初次与叶慕华会面。少君见了叶慕华十分高兴,便介绍了苏暗香与他认识。苏暗香见来人气度不凡,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很有君子之风,深感江湖传言华山叶慕华温文谦逊果然名不虚传。但又见叶慕华器宇轩昂,生得剑眉星目,眉宇之间顾盼神飞,便觉传言说他英气不足似乎不足为信。而叶慕华则常听人说暗香楼神秘莫测,可怕至极,楼主苏暗香更是手段了得,覆雨翻云。今日却只见苏暗香一袭月白色长袍,身形消瘦,五官棱角分明,嘴唇削薄却异常红艳,衬得脸色很是苍白,只觉此人倒像是个文弱书生,全然不似个江湖人物,可见江湖传言往往言过其实,作不得真的。又见他时常用袖子遮住口鼻不住咳嗽,便觉得那“病梅公子”的雅号倒是十分恰当。然而此人竟能以此病弱之身博得如此雄名,心下也不禁十分钦慕赞叹。

    少君见二人似有惺惺相惜之意,感到无比得意,在得知自己昨晚刚到便被钟掌门知晓,只是自己一行人无意登山便也未派人迎接,因此只在今晨一早遣了叶慕华下山后,便一路谈笑风生随叶慕华入山了。其他一众华山弟子连月以来常常忧心会盟之事,大师兄也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苦心练剑,因此心情都很沉重。而雁荡山景盟主更是在上个月中旬便早早地到了华山,令他们觉得更加负重不堪。武当少三子中的二子方子皇和三子宗子羡前几日到了华山,却亦和大师兄一般如临大敌。今日见了少君如此从容淡定,心下立时轻松了不少,便觉少君果然是继公子起后的又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难怪掌门都如此看重他,心里十分敬仰。又见他似乎十分在意那名月白长袍的瘦弱书生,也不禁对其另眼相看,不敢轻视怠慢。

    叶慕华引了众人直登南峰面见掌门师父,向钟先生引见了楚燕二人及苏暗香。钟先生称赞楚剑辞和燕无痕说:“我听到很多你们在凤鸣楼的传闻,你们很好。慕华也经常和我提起你们各自的剑法轻功都可谓举世无双,真是英雄少年,后生可畏。”楚剑辞受宠不惊,淡然抱剑答礼口称不敢,燕无痕却笑道:“其实我的枪法也是很好的。”钟先生见他虽貌似轻佻,然而却很守分寸礼数,非但不讨人厌,反而心里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心中想道:慕华能结识这些朋友,日后定然可成大器。钟先生又向苏暗香说:“你看起来也是个很好的年轻人,气质很像我的一位故友,不过你年纪轻轻为何却似乎满怀心事呢?”苏暗香见老掌门目光如炬却又丝毫不提江湖上那些关于自己的不利传言,心里十分敬佩感动。而萧潜见了钟先生却异常恭谨,问候老掌门身体安康。钟先生十分爽朗豪迈,大笑说道:“七年前多亏萧贤侄仗义援手,老夫今日尚能惯看松涛云海。神来之指,断人生死。恰如其分,恰如其分啊!”说完又大笑了一阵。萧潜听了更是诚惶诚恐,然而见钟掌门如此豁达开朗,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道:“前辈谬赞,竟使晚辈竖子成名,萧潜愧对前辈。”钟先生突然正容道:“你何愧之有啊?”萧潜支支吾吾不能回答。钟先生见萧潜如此形状终于忍俊不禁,展颜笑道:“你和少君相交如此之笃,如何却不曾学得他的半点潇洒之态,倒是和我那徒儿有几分相似,太过认真了。”钟先生又对少君说道:“你久居洞庭山已有三年不鸣不飞,如若此次只是单纯比剑我也无意叫你,然而朝廷有重臣将亲临华山,为首的便是当今太傅顾策之。如此一来便事关重大了,为保周全我才传书与你,想必你心下十分怨恨我老来多事吧。”

    顾太傅顾策之与燕将军燕图北乃当今朝廷两大柱石,先皇驾崩时曾委托重任,支撑着整个华夏江山,顾太傅的安全可谓关系到天下太平。他原本一子一女,可其子却在幼时意外失踪,遍寻不获,先皇爱其大才,心里可怜他如此遭遇,便拜其作太子即当今皇上的老师,并嘱咐太子以父事之。因此,倘若顾太傅在华山出了任何差池,华山恐将遭受灭顶之灾。苏暗香见钟先生竟将护卫顾太傅如此重任交给少君,可见其对少君信任之深,不禁深有感触。只听少君笑道:“我原想叶兄剑术如今已经大成,前辈何故多此一举还特意召我,不曾想前辈心中是如此算计。我昨晚宿居山下,看见山下虽然豪杰云集,鱼龙混杂,然而毕竟恭恭敬敬,无人敢造次惹事,可见华山威势之重,前辈声望之隆,日久弥高。有您在此,晚辈等人此行权当是一览盛会罢了。”钟先生听了哈哈大笑,假装生气道:“听你此言倒是我妨碍你大展拳脚了?”少君于是便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晚辈倒还好,只是替叶兄深感不平。若非您声望过于隆重,凭叶兄剑法轻功,早该在七年前便和武当的少三子并称于世了,何至于三年前才得以崭露头角?”叶慕华忙道声不敢。

    苏暗香早在得知朝廷牵涉此次盟会时便忧心自己的计划难以实行,而今眼见少君又并不拒绝钟掌门的请求在此压阵,心中更加矛盾重重,希望钟先生再继续多谈些此次盟会的相关事宜。然而钟先生和少君似乎都并不十分在意此次比剑,提过护卫顾太傅之事后便不再谈起此次盟会的相关事情,只顾说些古今武林的一些掌故轶事。燕无痕原本好事,听他们说这些十分兴奋,加之他常年浪迹江湖,见闻多广,口齿又颇为伶俐,便也一起聊得兴致勃勃,将许多轶事趣闻说得有声有色。叶慕华三年前才正式出山,听燕无痕说得神采飞扬,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萧潜素来稳重,对钟先生更是出乎寻常地敬重,也听得十分认真。就连苏雨蝉似乎也被燕无痕的故事吸引,唯有楚剑辞照例神情冷漠,不为所动。苏暗香原本打算将话题重新引向盟会,见此情状也不便开口了。正当众人聊得兴起时,有弟子来报景呈毓景盟主到了。苏暗香恰好一声咳嗽,竟咳出血来,苏雨蝉见了月白袖袍上沾的猩红点点,分外醒目,吓得泪流不止,然而却并不曾手足失措,忙取来一杯温水给他漱口,缓缓地抚着苏暗香的背。苏暗香轻轻地抹去妹妹鼻翼两侧的泪痕口里只顾安慰道:“不碍事的,还有萧兄在呢。”然而钟先生等人俱是十分担心,遣弟子领了苏暗香兄妹去客房休息,萧潜也一起跟着去了。景呈毓此时正进得门来,只见一名纤瘦少女低头扶着一名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的病弱书生,心里十分诧怪。然而苏暗香毕竟在近两年来风头正盛,一副病躯极易辨识,加之少君在此,因而他心念一转便猜到此人多半就是那暗香楼的病梅公子了。但他自持身份,也并不出言问证,只顾和钟掌门客套一番,便与少君等人商讨一些此次盟会比剑的对策。随后武当方子皇、宗子羡亦闻讯而来,谈论些剑术精要。

    苏暗香歇息了好久,内心始终难以平静,窗外松涛阵阵,隐约可见云海翻腾,便想出去走走暂且抛开尘事。然而苏雨蝉担心山风凛冽,加之秋意浓重,更易生出萧索悲凉之感,恐怕不利哥哥的身体病情,只是不依。萧潜却说道:“若是秋气袭人而生风寒,反而好医。但如今你哥哥却是心思冗杂,机虑深沉,难以平心静气才导致气血不畅,病情迟迟不能好转。他出去见了华山高远,林木秀美,因此能稍稍静下些心来,反而对他的病症大有裨益。”苏雨蝉闻言也不好再加阻拦,为哥哥披上一件厚重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漫步山顶。萧潜看着苏氏兄妹的背影心里默默怜惜,叹口气转去探望钟先生了。

    苏暗香一路向山顶攀登,只见周遭木叶尽脱,地面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黄叶,踩上去绵软可爱,脸上不禁流露出些笑意。苏雨蝉想到已好久没见哥哥这样由衷笑过,心里十分开心,便不免萌发些小女儿姿态,故意去踩些掉落的枯枝,咯吱作响,絮絮地说些开心好笑的事情。苏暗香亦很少见到妹妹如此天真烂漫的姿态了,神情变得非常温柔。兄妹二人便如此漫步随行,行至一片银杏林的时候,只见银杏叶子尚未完全凋落,树上树下一片金黄,场面十分壮观。苏暗香见眼前银杏树干修颀秀美,赏心悦目,相比梅树的孤冷僵直似乎要亲切许多,便记起少君曾赠他的桂枝,不禁脱口而出,说道:“不知附近有没有桂花呢。”苏雨蝉答道:“不知道呢,我们穿过林子找找看吧。”二人离山顶越来越近,然而却始终没有嗅得一丝桂花香气,不禁有些遗憾。忽然苏暗香听到兵器破空之声,便说道:“山顶似乎有人在练剑,多半该是华山弟子。听说华山剑法精妙绝伦,我们去看看吧。”苏雨蝉本来无甚兴趣,然而见哥哥难得如此兴致勃勃,便加快些脚步随苏暗香直登山顶了。

    华山南峰为华山最高峰,此处虽不过一处不知名的小峰顶,然而依旧高耸入云。山风阵阵,吹得林木簌簌作响,却吹不散环绕着的云霞,只见烟雾缭绕,丝丝缕缕,仿若仙境一般。山顶那人果然身着一袭华山青色长袍,剑法灵动而不失大气,身姿轻盈而不乏矫健,一柄长剑明如秋水,映得远山的绿瀑黄叶顿增颜色,剑意所指,身姿所及之处,曼妙无比。苏暗香不禁拊掌称好。然而那人仿若未闻,行云流水般地使完一套剑法方才收了长剑飘然而至,却正是华山首徒叶慕华了。苏暗香笑道:“华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却不曾想叶兄轻功也是如此了得。”叶慕华抱剑答道:“适才听少君及武当的二位师兄论及剑术精要之处,颇受启发,便到这里融汇贯通,让苏兄见笑了。然而论及轻功,我不过是自小生活在这华山之中,山路险峻,被迫练出来的,难登大雅之堂,燕大侠的轻功才真算得上是妙绝天下,举世无双。”说完又想到传言苏暗香武功高深莫测,少君也曾称赞其剑法与轻功并重,卓越绝伦,便有心讨教。苏暗香也久慕华山威名,二人便折了一段树枝拆解起来。苏暗香只觉叶慕华剑锋所指,便有一股浩然之气,果然是名家正宗,而叶慕华见他剑法虽奇诡奇险,然而竟无狠辣之处,反倒颇有君子之风,难怪少君如此看重这位江湖上人人疑忌的暗香楼主了。但转念一想,却又奇怪苏暗香如何便给自己博得了如此邪名。苏暗香笑道:“世人往往会对未知的东西充满恐惧,对莫名的事物充满仇视,人之常情而已。他们不知晓我暗香楼的底细,因此害怕我这个楼主有什么稀奇呢?”叶慕华听了觉得似乎颇有道理,然而却又好奇起他为何要将暗香楼隐藏地如此秘密,以致招人口舌嫉恨,却并不疑虑暗香楼如江湖传言所说是第二个赤焰教了。苏暗香笑笑并不说话,正巧少君和楚燕二人以及武当二子带着几名童子到了,或携菊酒火炉,或带古剑棋盘。

    少君见了苏暗香笑道:“萧潜说你心思郁积,出门散心,我猜想你终于会到这山顶来。眼下重阳将近,我们江湖儿女虽不甚在意,然而此处仙山福地,今日既已登高,若不追远未免太辜负天公美意,不妨乘着今日,大家先在此畅饮一番。”说完便又介绍方子皇和宗子羡与他认识。宗子羡抱剑施礼,态度谦虚谨慎。而方子皇一向信仰大道至简,认为世事不论如何复杂,最终都不过黑白二字。他虽自幼生在武当聆听教化,然而秉性如此,刚正耿直,嫉恶如仇,他常听江湖中人将苏暗香比作赤焰侯,觉得空穴来风,自有凭据,苏暗香其人必然有其可恶之处,因此对苏暗香不免有些不齿,面露不屑之色。苏暗香向宗子羡还了一礼,并不在意方子皇,态度比较方子皇更加孤高傲慢。少君吩咐童子温酒设棋,燕无痕说道:“菊花酒我喝,下棋却罢了。”叶慕华等人也说道:“我等却是连棋都不懂的。”于是便和方子皇、楚剑辞切磋剑法了。方子皇听闻楚剑辞出剑迅如雷霆,以至于叶慕华这样的高手数次见他出手都未曾看清他的剑,心中早有领教之意。然而楚剑辞却态度冷淡,并不肯拔剑。当时世人皆称武当“三子皆良,二子方皇”。方子皇天赋异禀,双手可同使两路不同剑法,因此竟将武当的许多剑阵融汇成一套别具一格的剑法,施展出来连绵不绝,造诣不仅胜过师弟宗子羡,便是大师兄明子绪也及不上的。方子皇心中有些不忿,暗想此人未免太过骄傲了些,然而亦不曾强逼他出手,便与叶慕华又说些剑法见解,楚剑辞偶尔也插一两句,话虽不多,却往往能切中要旨。方子皇听了心中油然敬佩,料想他有如此见解,剑法之高必定名不虚传,反而更加好奇他手中黑布包裹着的长剑了。

    而宗子羡仰慕少君为人,曾听在宫中任职的父亲宗谷辰评论当今武林年轻一众高手时,曾将少君与公子起相提并论,说道:“欧阳水月与慕容起剑艺双绝,潇洒好义,行事为人颇有古风,虽然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卓然不群。”然而宗谷辰又继续说道:“可惜慕容起七年前突然匿迹江湖,而欧阳水月自从娶了一个舞姬后便变得目光短浅,不思进取,沉浸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因此远及不上公子起的大公豪迈,超凡入世了。因此世人只对慕容起用古代称呼贵族的方法尊称他为公子起是确有道理的。”但宗子羡却觉得公子起大公大义,高风亮节,固然可敬。他每每行事,必然成竹在胸,事举必成。事后不加渲染即可成书,自是一段传奇,可歌可泣,简直不似凡人,毫无可指摘之处,令人心生敬畏。然而正是因为他这般威重,犹如神灵,反倒令人难以亲近,江湖虽然四处流传他的美名,却鲜少听闻关于他的一些令人觉得可爱可亲的逸闻趣事。少君便不同了,虽然其事迹不及公子起壮阔,且不乏失利挫败之举,但情绪生动,多有妙闻,见之即觉如沐春风,与之相处,直教人心旷神怡。然而碍于家教,宗子羡表面始终循规蹈矩,谦逊有礼,心里却十分羡慕少君的潇洒纵情,便在一旁认真观看少君和苏暗香对弈。燕无痕独坐一旁饮菊花酒,偶尔也看一两眼。一局终了,少君说道:“我的棋力原本并不好的,只是你偏执了些,格局有些窄了,反让我险胜两子了。”宗子羡心里认同,收拾好棋局请与少君对弈。苏暗香抱着温酒壶在一旁看他棋路,心里不免又笑他过于优柔谨慎了。几百手后,宗子羡便说道:“少君棋艺高明,在下认输了。”少君说道:“我这棋艺哪里敢当高明二字,原是你太过谨慎,展不开手脚才让我几次险里求胜。若论及棋道高明,其实无痕才是这里第一人,我与他对弈从来不过百子便认输了。”宗子羡感到十分惊讶,燕无痕却说道:“既是为了提前庆贺佳节,何必做些费脑的游戏,少君曲艺无双才是人所共知,何妨今日让人一饱耳福。”

    少君见此峰断崖处正好矗立着一块巨石,便飞身跃至巨石顶上。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少君但见云蒸霞蔚,便记起《山鬼篇》中的诗句,心中生起思念之情,便奏起了《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曲子。众人听了都十分感动,山风一吹,苏雨蝉觉得实在过分凄凉,便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肩。燕无痕便脱下长袍给她披上,说道:“山顶风大,天色也渐渐晚了,今日就先回去吧。”众人身在高处,见天地辽阔,都不免心生敬畏,山风回荡山谷,更让人无限怅惘寂寥,便收拾好物品下山去了。

    众人行至一半路程,好容易才摆脱寥落之情,却见少君突然停住脚步,众人正诧异间便察觉到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未及数十步,便隐约可见远处果有两人正在林间对峙,虽然二人都身着中原服饰,然而其中一人腰间露出的一长一短两柄佩刀却无疑是东瀛风格,而另一人身无一物,似乎并无兵刃在手,但周身散发的凛冽杀气却丝毫不下对手。众人均在心中猜测那东瀛人莫非正是宫田诚,心中好奇他如何摆脱使团今日便到了华山,更与人在此间相斗,因此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不敢妄动。众人俱是当今一等高手,虽然远处二人气场也十分强大,但全神贯注,不敢分心,并未发现他们。燕无痕凛然挡在苏雨蝉身前,苏暗香也紧紧护在一旁牵着妹妹的手不敢放松。

    只见那二人相距不过十来步,却都异常谨慎,俱不敢轻率出手。时下秋气栗冽,本以肃杀为心,催败零落,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加之二人杀意凛盛,周遭木叶纷纷簌簌而下。一道艳丽的刀光骤然闪起,那二人一个错身,只见精光四射,流影翻转,隐隐传来十几下短兵相接之声。待二人身形一分,那中原剑客便顺势展开轻功头也不回地飘然遁去了。那腰悬东瀛长刀的疑似宫田诚的人也并未发觉众人,收刀入鞘用手捂着腰缓步下山去了。

    众人见他们走得远了,才议论道:“那人可是云南蓝庭煜?”少君说道:“十有八九便是他了。”燕无痕说道:“听说此人是个剑痴,为追求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至高境界终岁刻苦学剑,将一柄三尺长剑渐渐练成两尺,一尺,直到三五年前竟练到了不过一指三寸来长,然而杀气却更加凝重,一出鞘便寒气慑人,因此称作指寒剑。可是练至如此三寸的境界之后,他自觉再短一分便难伤人性命,也就失去了剑的意义。因此便将铁剑换作竹剑,将六七寸长的竹片前三寸削去竹肉只留竹皮当作剑身,余下当作剑柄。刚才他二人错身交手之时,我看他右手触及那东瀛武士腰间,似乎将什么兵刃刺了进去,然而却不见金铁反光,想来便是一柄竹剑了。然而那东瀛武士也十分了得,迅速抽出短刀割伤了他的右手,又接连变招刺他要害。那蓝庭煜自诩剑术第一高手,虽然狂妄,但我见他危急之中竟能又反手使出他多年未曾使出的指寒剑,连消对手十七招杀着,虽然只有招架之力,然而毕竟是由于他开始太过托大轻敌,吃了竹剑的亏。因此我倒觉得除去一些武林名宿,年轻一辈中他若称剑法第一也可谓实至名归了。”

    方子皇原本只道燕无痕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落拓浪子,如今见他不仅将刚才的决斗看得一清二楚,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见武功造诣也是十分深厚的,心中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众人各在心中暗想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险斗,二人的剑术造诣的确登峰造极,纷纷点头对燕无痕的话表示认同。楚剑辞却说道:“剑术是一种光明正大的力量,它源于一个人内心的强大。剑刚剑直,若要达到人剑合一,则必须心正心诚。心之所向,无坚不摧。因此剑道的精髓不在于修剑而在于修心,不在于诚于剑而在于诚于心。蓝庭煜一门心思只放在剑本身上,早已误入歧途迷失自我,更何况,剑本身的意义也从来不在于杀人,若不能幡然醒悟,他此生在剑道上的修为便不过如此了。”

    楚剑辞此言一出,众人心下十分吃惊。少君想到:“非是剑道如此,其他各项兵刃,各种技艺,其中至理,想来也不过如此。器为人用,修器不如修身,修身则莫过于修心了。”苏暗香却想:“我常听说世间许多不可能的事,大抵都是些心志坚韧不拔之人所为,即便生前未能成功,死后也能化作鬼魂凭着那股信念完成心愿。《后汉书》中所载范式和张劭之事必不欺我。我这副身躯虽然差强人意,然而只要我坚定信念,也必将手刃仇敌,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其他众人也均有所感悟,便各自怀着心事疑惑一路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