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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大都。皇宫内院。
今儿个是这十几岁的小宫人第一次当差,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然而事实上一个新人,又哪里领得上甚么重要的差使,不过是晨起给各宫主子们送些点心罢了。但对于这初当差的小宫人来说,这就是他天大的事,大到他前一夜就已把衫子理得平平整整的,今日里穿在身上,一丝褶子也不允许有的。是日一早,他天未亮就起了,垂手立在门口候着。却直待到日上三竿了,今儿个当值的大宫人,才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头也不抬、连瞟他一眼也不曾,只是随意吩咐道:“去御膳房把那备好的点心碟子端过来罢。”
小宫人得了他人生中在皇宫里的第一个吩咐,觉得自己很有些能耐了,这便兴高采烈的去了。端得了点心碟子,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就似端着那举国最为贵重、万万打碎不得的瓷器一般,迈着那惹人发笑的小碎步,力求最为平稳的走回了大宫人面前。
令他全然没有想到的是,大宫人却一点也不怕误了送点心的时辰,竟就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腿子松快的跷上来,随手竟就拿起了一块点心,送到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撇撇嘴道:“今儿这点心,做得不甚精致,并不对我味口。”竟就又把那咬了一半的点心放回碟子里去了。
这下子,直把那小宫人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给主子备的点心,大宫人年资再高,毕竟也是奴才,他怎么敢?
大宫人发现小宫人正瞪着自己,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呵斥道:“有甚么好瞧的?”这一下子,可把小宫人吓得不轻,竟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直求饶道:“大人赎罪,今儿个是我第一日当值,甚么也不懂,还请大人多指点着。”大宫人觉得自己得了好一番尊敬,很是受用,这便笑嘻嘻道:“你可是害怕,我吃了主子的点心,担待不起?我告诉你,不妨事,你今儿服侍的这位主子,可是最最好脾气的,待会儿我就带你走上一遭,你就瞧好罢。”
小宫人端着点心碟子,唯唯诺诺跟着大宫人去了。那大宫人趾高气昂的在前面领着路,通往的可不正是梨庭公主的宫苑?走到门口,他也不待得宫女通传,大摇大摆的直闯了进去。
此时的梨庭公主方才起了身,还正由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宫女服侍着,在铜镜前梳妆。这幅样子,竟尽数被两个宫人看了去,这要放在其他主子身上,岂不是要直讨得一个杀头的罪名?然而在梨庭公主这里,那小宫女竟似自己犯了甚么大错一般,紧赶着给那大宫人行礼道:“晨起还未曾清醒,未听得您亲自前来,还望恕罪。”再看那梨庭公主,仍是一副懵懂无知的姿态,这些世事从未有人教授于她,以至于即便她已长至十四岁,也是全然不懂的。
那大宫人大剌剌的一撇嘴,示意小宫人把那碟子点心端至梨庭公主面前,说道:“这是今日的份额。”小宫人眼瞧着,那小宫女连二话都不敢说一句,唯唯诺诺的紧赶着就收下了。
那大宫人却犹嫌不够——平日里他也是个奴才,难得耍一回威风,今日里碰上个对他很是尊重的新人,当然要好好享受一番。他这便不阴不阳的笑着道:“怎的,梨庭公主怎么不用?是还不饿,还是……对这安排有甚么不满?”
那小宫女被他这一遭吓得慌了神,连赶着摆手道:“不敢不敢。”她眼瞧着那点心已是被人咬了一口,定是如往常一般,是那大宫人刻意刁难所为,可是一向里因着梨庭公主出身低微、无甚地位,她一个做奴婢的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会子,也只得向着梨庭公主为难道:“公主,要不……还是吃一口罢?”
梨庭公主却并不以为意,也许是因着她懵然不懂,也许是因着已然习惯了这般待遇,竟就如最天真的幼童一般,伸手把那被人咬过、沾染了口水的点心,径直放入自己的嘴里,就这么吞了下去。
大宫人冷笑一声,看着一位皇家公主这般听他摆布,很是满意了。而那小宫人却在一旁看得直犯恶心,突然,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子异样的情绪——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一个低微的奴才,竟会对一位公主产生同情。可这位公主一生里的每一日,全凭不得自己做半分主,就连奴才也能这样肆意欺凌于她,又当真是十分可怜了。
这一日里在吃着点心的,可不止梨庭公主一个。白释言也被安王后以“芯仪姑姑新制得了一款极馋人的点心”为由,传唤到了自己宫里。只是同为吃点心,白释言的心情又全然是另一番松快和惬意了。
芯仪姑姑新制得的点心,是混了那香味浓郁的干红枣烤成,糕体柔软而酥松,上面还镶嵌着精心剥了外皮的雪白核桃仁,伴着烘烤的温度,变作了油脂微微溢出的浓郁琥珀色,煞是诱人。
白释言迫不及待的伸手撕下一块,那烤得极致酥软的碎渣一应掉下。送到嘴里,红枣干的嚼劲恰到好处,而核桃仁的香气更是在舌尖弥漫开来,说不出的醇厚与枣香相得益彰。白释言满足的直点头,一下子直把两块糕都吞下了肚,就连掉在桌上的小碎末也不愿放过,一应用手指沾了起来,用舌头舔了个干净。
安王后看着儿子这副样子,不禁微微摇头:心里这么大的事装着,竟还能吃得这般畅快!这便问道:“你是当真要与那梨庭公主成婚了?”
一句话问的,好险白释言已把那枣糕吞下肚去,不然可就要哽在喉头了:“有些事情,已是箭在弦上。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可知,我是如何嫁予你父王的?”安王后突然转了个话题,笑着发问。
白释言一时不知母后是何意,茫然的摇摇头。
安王后笑道:“那时我年纪尚轻,却已被先帝指给了皇室的一位外戚。我心里十分不愿,想着一生都难以逃离那争权夺利的纷争旋涡。加之这时,我遇到了出使至大宁皇宫的你的父王,那时他还是安国的一位公子。我知道他瞧见我时,眼里也有不一般的光芒,可却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直接的示意。所以我想着,要为自己的一生搏一把,如若午后下起一阵雨来,我就主动先去找你父王。”
“所以那日午后,当真是下了雨,方才成就你与父王的这段缘分?”白释言听得心下甜蜜。
“哪里。”安王后竟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没想到那日午后,竟出了梅雨季从未曾有过的太阳,明媚得像是在嘲笑我一般。”
“那然后呢?”白释言急着追问道。
“被那似在嘲讽我的阳光一刺激,我霎时间反倒是想得通了。”安王后笑道:“人生不由我们控制的事,似这天气一般,已然够多。为何那为数不多我们能控制的事,反而还要主动依托在这些外在之事上,反而不去听从自己的本心?谁说出了太阳,我就不能够主动去找你父王呢?于是,才有了后来,才有了你与释乐啊。”
白释言被牵入母后的思绪,怔怔问道:“您的意思是……”
“你这孩子,总喜欢自己与自己为难。”安王后柔声道:“那一日我的寿宴之上,你送予迩雅的点心,我看她吃得很是习惯。”
安王后的一句话,说得白释言的脸一刹那变得通红。原来,自己的那些心思,就这样被母后一览无余了。
白释言本来以为,在所有人心中,在安王后心中,顾迩雅都是与白释乐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说不定反引得一番冷眼与斥责。没有想到的是,安王后的态度却是至为温柔,与对待白释乐的别无二致。
这可不正是如安王后所说,很多时候,是白释言自己与自己为难了。
或许还是自己太过年轻,还不懂一颗母亲的心,是世间最为温柔和包容的。白释言看着安王后眉眼间慈爱的笑意,直觉得一阵暖意在自己的心底融化开来。
次日一早,白释言便赶着求了安王的手书,欲以父母尚觉自己年纪过小为由,回了长公主的指婚。
以最快的速度策马赶入大都,白释言气喘吁吁闯入长公主的宫室,快到他犹自觉得手书之上的墨迹都还未曾完全干透一般。
长公主瞧着白释言直喘气的姿态,半睁着媚眼勾人一笑道:“怎的这般心急?可是回了安国这几日,思念我得紧?”
那一瞬,白释言几乎觉得长公主宫室里特有的撩人香气,又要像沼泽一般将他湮没吞噬了。他用力甩一甩头,努力在心间回忆着顾迩雅身上淡雅的那一阵清香,这才能将安王手书呈上说道:“父王母后觉得我年纪尚轻,尚担不起这成家立业之责,承蒙长公主错爱了。”
白释言本以为长公主狠要与他一番为难,没想到长公主只是轻巧一笑,就着宫女收下了那手书,一边说道:“这倒是不打紧。倒是梨庭那可怜见的,你不去瞧她一瞧,交待一番?”
长公主的这一番轻巧,反倒竟叫白释言的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失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