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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我对谁都不曾言说。”眼见着顾迩雅哭得不能自已,白释言也不追问,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她,感受着她温软的鼻息,静待着她自己愿意开口的时候。
一个人支持了那么些时日,即便是章涵之污指自己并非父亲所出的时刻,即便是禹国大军围城、当真有性命之忧的时刻,即便是当街被人掀翻了粥桶、被人扔石子在脸上那人生最为落魄的时刻,即便是……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刻,无数个时刻顾迩雅都觉得自己独自一人撑过了,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在白释言怀里的此时,叫她这般难过、这般想哭。
顾迩雅觉得这是自己最脆弱的时刻,却也是最勇敢的时刻。因为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言说,就连她自己也断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见到白释言的那一刻,突然愿意对他开口:“那段时日,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一时也茫然无措……”
白释言温柔的点点头:“我知道,我都听得释乐说了。你独自一人应对,可是委屈极了?”
一句轻柔的发问,却叫顾迩雅鼻子更加酸了——这段时日以来,也有太多人宽慰她,无数人问她是否辛苦、是否撑得住,却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这样轻轻的问一句,她是否委屈。
这让顾迩雅不再犹豫,抽泣着开口道:“那一日……”
只是白释言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顾迩雅告诉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件事。
原来那一日,顾迩雅眼见着章涵之污蔑母亲,又竟称自己并非父亲所出,一时间心烦意乱。加之她自幼从未在城中如此遭人白眼,心里更加不好受。她不想闷在将军府里揣度父亲的想法,更不想去面对街道上的人群、只想躲得越远越好,这便一个人向着那偏僻无人的郊野逛去,只是想着去散散心思。
令顾迩雅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荒无人迹的郊野,这日里竟有着一名壮年男子在此。顾迩雅远远瞧着他,像是在苦苦寻觅着野菜、想要挖上几株的样子,想来也是家里人实在饿得遭受不住了,街道上也已找遍且一无所获,这才不得已来到了这荒郊野外。
顾迩雅心里清楚,现在全城百姓,直把这围城之困算在自己和母亲的头上,一门心思责怪母亲与人私通泄漏那军事情报,而自己非父亲所出一事则是扰乱了坐镇大将军的心神,这才导致人人喝不上水、吃不上饭,眼见着不知还能活过几日,所以对顾迩雅和顾夫人皆是恨得牙根痒痒。顾迩雅远远的便想躲开去,唯恐又凭白遭人白眼,甚至又被人扔石子、吐口水,自己现在心里已然够乱,可再承受不起这些了。
没想到那一名壮年男子,却是直冲着顾迩雅走了过来,指着顾迩雅恶狠狠的说道:“都是你!我家里孩子眼看着快要饿死了,全怪你这不知哪来的野种妖女!”竟欲用这世间最为恶毒的方式——奸、污,狠狠伤害顾迩雅。
本来以顾迩雅的身手,若在平日里,三四个壮年男子也不能轻易近得了她的身,偏偏这日里她走得急,随身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加之这段时间以来神思恍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竟在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被那个莽汉快速制服。若单说绝对的力气,本就有些单薄的顾迩雅,又哪里是壮汉的对手,一时被那壮汉压在身下。
顾迩雅拼命挣扎,直到枯草杆把那被褪去了衫子的腿划得血迹淋淋。那壮汉强压下来的最后一刻,顾迩雅不知从哪里寻来仅存的一丝爆发力,取得了一贯别在腰间的一把小小猎刀,狠狠向那壮汉的脖子上扎去。
顾迩雅吓得狠了,就这样躺在郊野的荒草丛中,全然不在意那壮汉的尸身就横在一旁,也不在意污泥和草根沾满了自己的全身,弄脏了自己的脸。她不想起身,直到天空里突然落下一阵大雨来,把那污泥狠狠的从她身上冲刷了下去。
那一日,顾迩雅没有哭。在那之后的无数个不敢合眼、直熬得一双眼通红的夜晚,顾迩雅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静静熬到天色发亮,也都没有哭。
却只在见到白释言的一瞬,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白释言万万没有想到,顾迩雅对自己讲述的会是这样一件事。一时间实在太过于吃惊,以至于不能承受,一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顾迩雅的身子,悬在半空之中。
然而白释言的这一番反应,却叫顾迩雅更为吃惊。她直盯着白释言的眼睛,突然间止住了哭,表情一瞬之间恢复了坚定与冷静。
白释言却不敢看顾迩雅,他狠狠的自责,为何那时自己会在那么远的地方、而不能守在她的身边。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心脏迸裂般的痛楚,这种心痛让他连平日里最简单的动作都忘了怎么做,忘了该怎么开口,也不知还能对顾迩雅说些什么。
顾迩雅却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她竟露出了一丝微笑,声音如常般轻快的对白释言说道:“呵,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说罢,拔腿快速的向着将军府外跑去了。
但无论是白释言还是艺苑,任何一个足够了解顾迩雅的人,都能听出她方才的那句话里有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此时艺苑也起得床来,正打算过来服侍顾迩雅起身,却竟听得了这样一件让她万万不能承受之事,她这才恍然顾迩雅这段时日以来为何这般容易受惊,变得如此胆怯。眼见着顾迩雅独自跑出将军府去,艺苑急得直冲到白释言的身边,也顾不得甚么劳什子礼数了,扯着白释言的袖子道:“释言公子,您怎么能这般反应呢?”
“我……并非她所想……”白释言却是语无伦次,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这件事他全然不知该如何接受,更不知该如何原谅自己,也就更谈不上设法让顾迩雅解开对自己的误解了。
直到夜已深得很了,顾迩雅才淋得透透的回来。近冬的雨水已是冷得彻骨,顾迩雅却是毫无知觉一般,回府了也不赶着换下衫子。还是艺苑急急的过来,强让她换得了新衣,又服侍着怔怔的她在桌前坐下,忙着沏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
顾迩雅捧着那茶盏好一会子,直到发乌的指甲重新转回粉色,十只手指又能活动得开了,顾迩雅这才发觉,自己之前是全身都冻得僵了。
艺苑却知道,顾迩雅此时一门心思担忧的并非是自己会得了风寒,心疼道:“小姐,释言公子他……或许并非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子非鱼。我们又哪里真能知道他人心里所思所想呢?”顾迩雅勉强笑道:“很多时候以为自己能够揣测,不过是我们太自大了啊。”
艺苑一心只想宽慰顾迩雅:“或许,等释言公子缓一会子,自己想得通了,便会过来……”
顾迩雅却笑着摇摇头道:“以他的性子,他不会来的。”
果然十日过去了,白释言没有来。顾迩雅也不曾去找过他。
这十日里的每一夜,白释言也如过去这段时日里顾迩雅的每一夜一般,不敢合眼。他却不似顾迩雅坐在灯下,而是立于窗边,呆呆远眺着的方向,分明是将军府的所在。一望就是一整夜。直待到天色微微发亮了,才跳回床上去做出一副方才苏醒的样子,如此这般,竟就连橙澈也未曾发现他的异常。
但顾迩雅却发现了。宴会之上,远远望见白释言的第一眼,顾迩雅就发现他的一双眼是微红的。
这一日的宴会,是安王后的大寿。无论想着与白释言重见的场面会是多么尴尬,顾迩雅也是躲不过的。她特意到的早,挑了一偏僻的坐席,远离白氏一族的坐席所在。
丝竹管弦之音渐盛,安王后一袭华服,在白家两兄弟的簇拥下迤迤然而来,笑得很是快慰。落座以后,白释言心无旁骛的目视前方,故意不去看顾迩雅,倒是白释乐环视一圈,才发现顾迩雅竟独自坐得那般远,赶忙着笑着招呼她道:“过来这边呀。”
顾迩雅却笑着摇头推辞道:“我昨日里着了风寒,传给王后可就不好了。”这便起身行了大礼,恭祝安王后福寿安康。安王后笑着受了,只是年轻人这般别扭的局面,又哪里真正能瞒过年长了许多的母亲的眼?安王后打量着白释乐,只见他神色间一片坦然,倒是他身边的白释言,如坐针毡般浑身不自在,安王后这便了然于心了。
众人往来恭贺,一片觥筹交错之间,安王后却是悄悄瞟见,白释言特意唤来一宫女,把一碟子精致点心亲自交到她手里,让她给远远独坐着的顾迩雅送了过去。安王后眼瞧着,那可不正是顾迩雅打小里爱吃的红豆酥?宫女正要过去,白释言却又留住她吩咐了一句:“脚步慢些,声音轻些,别惊着了迩雅郡主。”
他自是知道,那件事即便过去已久,仍是在顾迩雅的心里留下了极重的阴影。
安王后这就瞧出端倪了:她这个一向纨绔、对什么都不甚上心的儿子,美食当前犹自无法自控,竟愿主动为之的这般细致。
然而这一碟子红豆酥,也就是当晚白释言和顾迩雅唯一的交集了。他们谁都不曾开口,对彼此说上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