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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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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第三日的时候,谈一二自小茅屋的窗轩向外望了一眼,只见那白释言,坐在正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看门架势,正在煞有兴致的逗一只蛐蛐儿玩。

    谈一二轻笑一声,并不以为奇。往往前三日,大家都是待得住的。

    第四日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这就深山里的气候而言,很是常见。一部分人,在这个时候就已经退却了。高估了自己耐心的人,并不在少数。

    谈一二再次往外看去,白释言挺拔的身影一如往常,仿佛本就是这山野风景的一部分。只见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片硕大的芭蕉叶,当一把油纸伞一般的打着。那雨滴经过芭蕉叶的过滤,正自叶片的边缘,一滴、一滴的落下来,那白释言看得有趣,于是伸长了舌头去接。那平白无味的雨滴到了白释言那里,竟好似被他品成了陈年的美酒——他颇有滋味的咂了咂嘴,还停顿一番,来仔细品尝雨滴的后味,自然自语的说了一句:“好像是带了几分芭蕉叶的清香啊,不错,不错。”

    相比起其他人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惨兮兮的站在山间夜雨里,一副谈一二不出现就是有所亏欠的嘴脸,白释言算得是很不走寻常之道了。谈一二看得好笑,不禁叹道:“这小子,有几分意思。”

    第三次往窗外看去的时候,十个昼夜过去了,谈一二本以为白释言这时总该已经走了——冲着谈一二在江湖上的名号,隐居这么多年,这地方虽也算得隐秘,可来拜访的一拨拨人也不在少数。他们本以为自己能坚持得够久,可真正经历了十个昼夜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之后,比起身体,先垮掉和放弃的往往的意志。

    往往十个昼夜,谈一二就能赢回本属于他的清静。

    可这一次,谈一二意识到,他碰上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对手。

    只看那白释言,觉得那飘逸的长衫只适合世家公子们养尊处优,于山野生活而言太过华而不实,竟就势一扯、撕裂了下摆,随意的绑在腰间,露出两条沾满了泥点的裤腿,加上他这十日在山间日头的直射下,肤色变得略微黝黑,看上去竟似一山野村夫无异。

    白释言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这一新身份。渴了,便如那一雨夜一般,寻来叶片过滤了雨水来喝;饿了,蚂蚱小虫、树上的野果,一样也不挑,全都入了他的肚肠,还对那平日里轻易吃不到的新鲜滋味很是满意,总得细细品味一番;困了,就更简单了,就势往草丛里一躺,以天为盖地为庐。

    当谈一二走出小茅屋,数十年间第一次见了一个外人之时,白释言的动作,让这一时刻显得太过日常。

    “你在做甚么?”谈一二忍不住问道。

    白释言并不显得激动,直到谈一二开口问了,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跳起来拍拍手掌上的泥土,笑嘻嘻道:“我在种树。”

    谈一二简直无奈:“种树?”

    “是呀。”白释言认真的点点头:“昨夜里突降大雨,这小树苗本来已经得以生长,却被那狂风和硕大雨点打得翻了,我重新把它种种好。以后,它就算我的树了。”

    “你要养大一棵树?”谈一二气得笑了:“你是打算在我这门口,住上个十年八年的?”

    “也未尝不可呀。”白释言嬉皮笑脸道。

    “那你所求之事,也全然来不及了罢。”谈一二斜了白释言一眼。

    白释言狡黠一笑,眨眨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就算所求之事来不及,也不能中途放弃、白白便宜了你。我就跟你耗上了。

    “何以这般坚持?”谈一二年纪大了,也隐居得久了,一颗顽心有些按捺不住:“全为着那个女子?”

    “是。也不全是。”对谈一二的敬佩,让白释言在面对他的时候,真正难得的愿意袒露心意。

    “那是为何?”谈一二追问道。

    “天下局势,沧桑变幻,乱中求生。”白释言沉吟一番,认真答道:“此番局势下,有所不为,倒也算不得最难,独善其身即可。最难的是,明明看清了这局势,仍抱持着最初的本心,去坚持作为、去撞南墙,哪怕知道自己最后会头破血流,也不怕他人笑话,也不怕自己显得这么傻。”

    白释言低声说道:“我的弟弟,就是这么一个傻子。”

    “你赖在我这里,竟赖到我不得不出来见你。”谈一二轻笑道:“你不也是这样一个傻子?”

    “我不是。”白释言摇摇头:“我胆子太小,总怕其他人笑话,更怕自己看不起自己。所以总给自己留退路,什么都不去争,也什么都不去坚持。”

    “这一次,不是为我自己。”白释言有些黯然,也有些毅然:“是为着我弟弟,更是为着尚存于世间的这份傻。”

    “这女子在你心里的分量……”谈一二问道:“可比在你弟弟心中更重?”

    白释言:“我不知道。从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那么,倘若我愿意指点的是你……”谈一二沉吟一番,追问道:“你意下又是如何?”

    “我不愿意。”白释言立时回答。

    “你不愿意?”谈一二大奇:“你可知天底下多少人想要这机缘,却是求而不得?倘若我指点你一二,以你的天资,上了那比试的擂台,想必是大有把握。那么你心上的女子,也不再是遥不可及了。”

    “可我仍是不愿。”白释言坚持。

    “可是怕伤了你弟弟?”谈一二轻轻摇头,遗憾叹道:“倘若你不是忧思过甚,顾虑太多,本可成大器。可惜,可惜。”

    “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也就没什么可惜的。”白释言坚定道。

    “不后悔?”这番坚持,谈一二倒也赞赏,也舍得花时间与白释言调笑一番。

    白释言嬉笑道:“正是怕自己后悔,方才才回答得那么快,别给了自己犹豫的机会。”

    安王宫。白氏兄弟庭院。

    顾迩雅仔仔细细看了会子白释乐舞剑,越看心中的疑惑越是增长,终是忍不住问道:“释乐,不过短短几日,何以剑术大有进益?”

    白释乐停下来歇口气,抬手就要擦拭额头上的细汗,顾迩雅自然的递给他一块娟丽的帕子,白释乐笑笑,顺手接过。十数年的情谊,就在这份自然间了。

    “前几日,我向你说起谈一二,你可还记得?”白释乐问道。

    “自然记得。你还惨兮兮的回来说,他果然拒绝了你。”顾迩雅点点头,与白释乐玩笑道:“可不能被那些痴恋于你的世家小姐们看到,白释乐白公子也有快要哭鼻子的时候。”

    “谁要哭鼻子了。这件事在我心中分量太重,谈老拒绝我,我自是沮丧。”白释乐笑道:“可是前日里,谈老竟主动传书于我,他竟又是肯了。”

    “谈老肯了?”顾迩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避世多年,连面见生人也是不愿?竟会愿意亲自指点了你的剑术?”

    “我也不知道,许是像你说的,看我伤了一条腿,又怕我哭鼻子,甚是可怜。”白释乐也自觉到剑术大有长进,心情甚好,一向正经的他,竟也与顾迩雅玩笑起来:“又或许,谈老心中终究是舍不得这天下,沉寂多年,也正想与青年一辈接触?谁知道呢。”

    “谈老果然非凡。”顾迩雅真心赞叹道:“只需他稍加点拨一二,不过数日,你的剑术竟就能有如此飞跃。”

    恰巧此时,白释言从宫室里走出来,听得顾迩雅对白释乐的赞许。

    白释言心中一酸,脸上一笑。

    可白释乐不明就里,偏偏笑着问道:“大哥,你说,谈老为什么突然肯了?”

    “我猜,他是感应到你有如此优秀的一位大哥。”白释言强自笑道:“只好破例指点了你去,省得你落后了太多,实在要不得。”

    一番玩笑,惹得三人又是笑闹了一阵。

    “释言,为什么不让谈老也指点了你一二?”顾迩雅假装无意的问道。

    “我还需要谁来指点么?我已然这么玉树临风、招蜂引蝶的。”白释言生怕细心的顾迩雅,看出了自己情绪上的什么端倪,快步走出庭院去:“我忙着斗蛐蛐儿呢,走了走了。”

    “成日里这么不学无术的,看以后哪家女子愿意嫁你。”顾迩雅笑骂道。

    白释言一路快步走了许久,才敢站定脚步。

    太阳明晃晃的,照得白释言有些愣神——要说心里全然不失落,也是没底气的。

    看到谈一二竟站在自己面前时,白释言还以为自己被太阳照花了眼:“谈老?你怎会下山来?”

    “我特来找你呀。”谈老嬉笑道。

    “你你你,你不怕被人认出了?到时候他们一哄而上,你跑都没处跑去。”白释言大奇。

    “世人笨就笨在,神仙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没那双认出神仙的眼睛。”谈一二得意道:“我避世多年,早已变成一糟老头儿,还有谁能识得我的容颜?自是不妨。”

    “山高路远的,你特来寻我,所为何事?”白释言问道。

    谈一二正色道:“倘若我说,愿意收了你做关门弟子,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