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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轩暴力拒捕,给自己又添了条罪状。看守所里,胡飞看着记录嘴角抽搐。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丧心病狂了。”李毅扶额,目光越过审讯室外的玻璃。这种玻璃隔音,并且从里面看不见外面。他扭头看着搭档,诚恳道,“我真心建议你放弃。”
胡飞想和朱谨一样,给齐轩做解析证词,也就是取得对方同意,用解析的方式进行审讯,这是目前解析可以用作合法证据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
“我知道他的情况解析证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胡飞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齐轩,后者半阖着眼,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他看得心头冒火,暗暗骂了句。
“当面对话和监听还是有区别的,也许能有其他发现,就当免费给他做次心理疏导吧。”
“好吧。”李毅说,“希望对我们的报告有用,擦,简直了,我还要帮他找理由。”
两人心里都不太高兴,罪魁祸首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李毅压住怒火,转身对旁边的人说道,“李局长,我们想给嫌疑人做解析证词。”
李青峰放下手臂,“两位感通者商量好了?”
“是的,谢谢您答应我们的请求。”
“不敢。”李青峰说,“基地派来的人,即使要求再无理无据,只要不违法违规,我们还是会尽量满足。”
两人视线交汇,剑拔弩张。李毅毫不畏惧地回视对方,片刻后坦然一笑,“那麻烦您安排解析时间和地点。”
李青峰略一点头,示意对方自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审讯室。
剩下李毅他们和一个小警员面面相觑,小警员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公事公办道,“时、时间和地点安排好后,我会通知你们。二位不如……”
“知道了,谢谢你,我们这就回去等通知。”李毅打断对方。他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不知叹了多少气,谁说感通者是份好差事?至少他们现在就不受待见。
另一间审讯室外,朱谨和周宇正等着负责人出现。他们的身份证明和请求已经送到局长手中,剩下的便是交涉,一般情况下公安部门不会拒绝解析者的合法请求,至少朱谨没听说过被拒绝的。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不时看看走廊另一端。
五层一共有十几间审讯室,期间不断有警察带着嫌疑人进出。朱谨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每当有戴手铐的走近,她便低下头。她不想盯着别人看,又怕克制不了自己,金属的摩擦声细碎刺耳,有一瞬间,竟然让她想起叮叮当当的镯子;更多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法制节目和电视剧的场景,她隔着屏幕看喜怒哀乐,一如现在与世界疏远出离。
那天二人坑过的王贤平也路过了一次,朱谨和周宇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面,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不知过了了多久,走廊尽头终于出现了那个男人,他步伐又稳又快,显得干脆利落又不容置疑。
李青峰很满意对方没有擅自进审讯室,冲二人点了点头。
审讯室有两个房间,内侧是舒思涵在的地方,外侧站着朱谨一行人。舒思涵状态非常糟糕,她不停发抖,几乎要软倒在椅子上,提审员只得几次停下,让对方缓一缓。
“二位的身份证明已经通过审核。”男人说,“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李青峰。”
李青峰明显不喜寒暄,很快切入正题,“你们的请求我看到了,但我还想听你们当面说明一下,给嫌疑人做解析证词的理由。”
理由已经写在申请上,李青峰这么说,显然对他们的理由有看法。朱谨觉得肩膀沉甸甸的,硬着头皮答道,“我们有两个目的,一是证明舒思涵并不是有意泄露商业机密,而是在无知的情况下被对方利用;二是通过解析在提审中获取更多有用信息,这些信息对犯罪心理和预防犯罪研究也会有用。”
“理由勉强成立。”李青峰说,“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方法,也并非必要。”
他看了眼快要瘫在椅子上的舒思涵,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就像医生见惯了病痛、运动员习惯了伤痛一样,“我不认为解析证词完全没用,但很多情况下,它只会牵扯更多没必要的情感因素。在我看来,法律就是严酷无情的,不应该受到它们的干扰,如果以后被告甚至原告都要求做解析证词,你们想过后果吗?”
他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解析证词看似只是证据的一部分,但实际后面牵扯了太多因素。朱谨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她能预想到一些后果,可它们就是全部吗?事情可能会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像互联网刚刚起步时,谁也没想到人类迈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其间的纷扰让人措手不及。人类很难在新事物上制定一个可靠的规划,技术牵动人心,人心又繁衍出千万难以预料的行动。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朱谨沉吟片刻,抬头答道,右手不由自主攥紧,“抱歉,我没法给您保证,我想只有实践能给出答案。”
李青峰盯着眼前年轻秀丽的脸庞,发现自己真的老了。人一上了年纪,就越发喜欢这个熟悉了的世界。他听说过“感通者计划”,也看过网上描绘心联网世界的文章,他倒是很期待,可这些新玩意儿落到自己管辖的事物里时,他却高兴不起来。
“我需要旁观这一过程。”李青峰说,口气不容置喙。
朱谨愣了一下,随即心生烦躁。舒思涵的案子做解析证词合情合理,李青峰却处处刁难,而且非相关人士旁观解析也不是那么容易申请到的,他们需要向成鸿反馈,成鸿通过后再向上级报告,层层审批,才能拿来那份许可。案子没办好,就要给基地添麻烦,朱谨着实没脸。
见两人一时没说话,李青峰也毫不退让,“二位是感通者对吧,我知道你们可以避开他人进行脑电波交流。你们在想什么,我无权知道,但案子既是由我们接手,我们就有权知道一切相关内容。”
表面客气,暗藏锋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话说得朱谨哑口无言。
“我……”朱谨气愤地对周宇说,“我真想拒绝,他没有资格提条件。”
“别拒绝。”周宇沉吟片刻,“李青峰清楚自己没资格和我们谈条件,就算我们拒绝他,他还是得配合,可他依然提出来了,我猜他想亲眼见证一下。”
朱谨忽然意识到周宇说的有道理,自己光顾着生气,却没想到李青峰的用意。她有点佩服起周宇来,在没有开解析器的情况下,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推断的。”周宇耳朵不易觉察般微微发红,“你们太依赖解析器了,有时候也该信任一下自己的判断。”
“我们会尽力帮您申请。”周宇直视李青峰,不卑不亢道,后者将目光转向他,“但旁观解析需要专业设备以及基地许可,我们无法保证一定能办到。”
李青峰点点头,示意旁边的一个警员,吩咐道,“尽快安排解析审讯。”说完,便打算直接离开。
“李局长,请等一下。”周宇喊住对方。
李青峰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身高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青年。
“虽然我们没法给您答案,但我们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周宇沉声说,“谢谢您给我们这个机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青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手示意,接着大步离开了审讯室,留下冷冰冰的荧光打在两人身上。
隔壁,接到通知后,提审员很快结束了对舒思涵的审讯,朱谨和周宇看着她被一名女警带走,空荡荡的审讯室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息。走出房间,窗外已是暮色沉沉,东边,一轮明月在天边时隐时现。
四人在月光下汇合。奔波了一天,此刻他们都精疲力竭,然而后面还有一场战要打,解析审讯对他们来说都是第一次。李毅在昏暗的广场上提出要吃一顿好的,所有人立即赞成,吃饱睡足才有劲干活,不管怎样,今天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明天吧。
上午九点,是个不错的时间,对上班狗除外。此时早饭刚刚消化,人体能量充足,不饿也不会太困,光线明亮,一定程度上能振奋精神。朱谨在会面室见到舒思涵时,发现对方状态明显比昨天好,尽管精神依然萎靡不振。
警察为两人留出空间,退到门外。
“你好,我是一名解析者。”朱谨对舒思涵笑了下,开门见山道,“我叫朱谨。”
“我叫舒思涵。”舒思涵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朱谨,显然不明白、也不感兴趣对方打算做什么。
朱谨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我隶属于国家安防后备人才基地,和公安是独立的两个系统。我们了解了你的情况,认为非常适合做解析证词。你可能还不太了解这个,我解释一下,它是通过解析的方式进行提审。在得到你允许的前提下,我佩戴解析器进行提问,这时你不需要说话,你的脑电波会给我答案。”她细心观察着对方,注意到舒思涵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这样说肯定会让你不舒服,抱歉。但我的出发点是为你做出有利证词,你可以拒绝,我们不会强迫。”
舒思涵渐渐抬起脸来,她盯着朱谨,嘴角扭曲了一下,“你们要帮我?我能给你们什么好处呢?”
她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嘲讽,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好。赵主管对她好,是因为她挽回了客户损失,给公司带来利益;同事们对她好,是因为她不争不抢肯干活。但凡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没人会管她的“闲事”,是啊,为什么要管闲事呢?换做自己,她会管吗?
她摇了摇头,既是对自己,也是对朱谨。朱谨却始终注视着她。
“你能给我们好处。”朱谨思索片刻,承认道。
舒思涵递来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算了吧,我现在……”
朱谨打断对方,“我告诉你你能带来的好处,你愿意听完后再做决定吗?”
天啊,幸好周宇不在这里,朱谨想,不然他肯定要骂我。
趁着对方愣神的空儿,朱谨一鼓作气说下去,“通过解析审讯的方式,我们能更清楚、全面地了解这件事,以及你在这件事中的心理活动,这对研究犯罪心理和预防犯罪都非常有用。而你的案子由我和我的搭档负责,我们会在结案后向基地提交报告,报告评分关系到我们的最终评定,所以无论是从个人前途还是专业领域角度,我都非常希望你能帮到我们。”
“从你的角度来说,你没必要关心这些,也确实没有这个义务。但这件事对你也有非常实在的好处。你没有泄|露冠莲商业机|密的主观意图,而是被齐轩欺骗,这是你告诉警方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虽然无法完全免除责任,但定罪肯定会完全不同,问题在于按常规流程,这一点很难得到法庭认可,尤其现在冠莲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朱谨叹了口气,“因为你揭露了他们财务造假,他们正想尽办法要让你付出代价,齐轩那边也不配合,所以情况很乐观。”
舒思涵沉默,她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听,朱谨识趣地闭嘴,心下忐忑不安。
“所以我们是在交换利益?”舒思涵睁开眼睛,看向朱谨,“你们需要我的帮助,而我也需要你们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朱谨想了想说。
“如果我不答应呢?”对方反问道。
这次朱谨犹豫了一下,“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她说,“只能怪我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说服你。”
舒思涵靠在椅子上,瞧着朱谨,片刻后突兀的笑了起来,“你真傻,怎么看我都是被动的一方,你稍一威逼利诱就能把我引上钩,你……”
她忽然顿住,声音微微发抖,“你干嘛和我说真话呢?”
调查冠莲,本是她少年意气,看不下藏污纳垢。舒友辉一辈子为人正直,她也想像他一样。可中间还是有了一点私心,结果便被人利用、犯下大错,这过程中但凡她聪明一点、圆滑一些,也许就不至于此。
“以后不许再说谎。”舒友辉怒道,拿着直尺又打了下手心,“说一次谎,天使就会离开你一个月,说多了,天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小思涵含着泪哽咽道。
那是舒友辉唯一一次打她,打完还忍不住替她抹眼泪。
那之后我只说过一次谎,舒思涵闭上眼睛,所以天使离开了我,但他还会回来的对吗?你还会回来。
“我答应你。”舒思涵再次睁开眼睛,她两眼发红,却没有泪水。调查冠莲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报复的准备,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因果。她曾以为报复顶多不过杀人害命,一个人活着也没多大意思,死了还能见到舒友辉,可她不能现在这样去见他,她要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成功。”舒思涵说。
朱谨点头,心头升起别样的情绪,“我一定。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们,解析证词的成功率很高。我……会做好工作,尽量只问相关问题,少触碰隐私,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没关系只管提出来就好,我能理解。”
舒思涵点头,忍不住捂住脸,手铐在瘦弱的腕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手铐和嫌疑人,两个词互相关联,顺理成章。
私人情感已被冲淡,任何东西真的看久就习惯了,昨天朱谨还受不了舒思涵这幅模样,今天她居然感到一丝理所当然。她没想到最后是那句话触动了对方,可她……对舒思涵完全说实话了吗?
朱谨看着自己的手指,她今天没开解析器,犹如审讯前做的可笑承诺。有些话、有些事,做着做着就真真假假分不清了。
如果周宇在,朱谨忍不住想,他又会对自己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