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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一直延续到酉时方散,皇帝用完膳就早早离去,只是皇贵妃仍然拖着众秀女说要交待宫中规矩。沈席君被皇贵妃的絮叨烦得头晕,只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皇贵妃才显露出她这个年纪女子特有的脾性。好不容易回了屋,衣服还没换,却见孟子清推门进来,满脸的不快。沈席君轻叹一声,让一旁伺候着的思言和红蕾出去。
孟子清这才言道:“姐姐你今日为何作此打扮,明明前几日病已经快痊愈了,怎么今日又是这番病容。还有这发髻和衣服,姐姐是故意示弱于人吗?今日这般情形,本来皇上和娘娘都对姐姐如此青眼有加,姐姐应借机上位才是,可却白白便宜了那姚慕琳。她摆明了便是要借今天博得皇上的关注,你这下好了,拱手给了她这个机会。”
沈席君淡淡地看了一眼孟子清忿忿不平的样子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这道理不用姐姐教你吧。那姚更衣今日这般在众嫔妃面前大肆招摇,你当那些嫔妃会没想法?当日婉菁和我只是被皇上夸了几句就让良嫔怀恨至今,今日姚更衣如此行径,必会后患无穷。”
孟子清点头道:“道理我懂,只是为姐姐可惜。像姐姐这样为皇上和娘娘看重,机会实在难得啊。”
沈席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儿被皇上和娘娘看重,只不过,侥幸入宫,我只想在宫中安然终老。得万千宠爱,亦是招万千怨尤。妹妹千万记得。”
孟子清有些不信,疑惑道:“如此这般辛苦入宫,难道姐姐就这样甘于没落?以姐姐的资质和样貌……”
沈席君打断道:“今日入宫并非我所愿,休再多言。眼下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和婉菁能够平步青云,平平安安地在宫里挣得一席之地,那我也算有保障了。”
孟子清见沈席君已不欲多言,只好离去。
三日的期限一过,各家小主的绿头牌就进了敬事房的记档处,一旦被皇帝招幸,那就会被核备在案。就是这一夜,后宫众人都在关注究竟何人会第一个雀屏中选。秀女中谁能第一个被选中,将来的恩宠福分自是不言自明。晚膳时分,沈席君三人在孟子清的清玉阁里闲聊,却见孟子清屋里的小太监小全子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说:“恭喜主子,翻牌有结果了。皇上点了您哪!”
“真的!”闻言三人皆是喜形于色,沈席君急忙把站起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喜讯,你还不快准备准备。”
孟子清激动得似乎有些无措,慌忙言道:“准备什么,我也没主意了啊。”
周婉菁拉过孟子清道:“当然先是来上妆选衣服了。”说着便叫过使唤丫头要给孟子清打扮。
这时一旁的小全子笑嘻嘻地言道:“两位小主都是开心过了头,今天是皇上招清主子侍寝,有乾清宫过来的嬷嬷照顾打点,还要教主子如何伺候呢,根本不用咱们操心。”
这时还是沈席君清醒,点头道:“的确,这些不用操心。我前几日看宫中妃嫔的打扮,似乎她们的妆容都不重华彩而偏精巧,可见皇上喜爱的还是这样的打扮。到时你妆点的时候,千万记得莫上浓妆,还有穿衣重在心思巧妙,不用注意贵重。”
孟子清略微有些紧张,轻轻点头道:“妹妹记住了。”
这时周婉菁也过来挽着孟子清道:“待会嬷嬷就要过来了,我和姐姐得马上离开。见了皇上莫紧张,妹妹这么漂亮懂事,一定能得到皇上恩宠的。”
沈席君也上前拉起孟子清的手,正色言道:“妹妹你听着,今天皇上点你,可能是因为皇上要昭示他对杭州织造府的重视,所以是因你家里的缘故。但是今晚过后,荣辱与否,就要靠你自己的表现了知道不。”
孟子清咬着唇再次点了点头,沈席君这才与周婉菁放手离开了。
这天的夜似乎格外漫长,子夜时分沈席君还在书桌前习字,旁边思言和红蕾一边研磨一边伺候着。红蕾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字说道:“都说婉常在书画双绝,可我怎么觉得咱家主子的字更有风韵呢?”
沈席君轻笑道:“你懂什么风韵,小孩子家家的别胡闹。”
“真的啊。”红蕾似乎有些着急,“我就是觉得庄主子好嘛。就好像今夜侍寝,皇上那么喜欢主子,要不是主子身体抱恙,哪轮得到清主子啊。”
“你不要命了?”沈席君严厉地盯着红蕾道,“在宫里待着,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红蕾吓得脸色大变,立即跪下请罪,沈席君轻叹道:“我是在教你,在宫里做人就得谨言慎行。说话做事之前,都考虑一下能不能做。要还这么莽撞,十个脑袋也不够你丢的。算了,你这么晚伺候着也累了,下去吧。”红蕾只得哽咽着磕头跪安。
看着红蕾离去,思言轻声道:“小孩子不懂事,是思言没有教好,请主子责罚。”
沈席君摆摆手道:“有些事情,人非得亲身撞得头破血流了,才会懂得。”她抬眼看了看对面依旧亮着灯的沛然轩,漠然道:“子清首获恩宠,是福,亦是祸啊。”
莫菲儿与晋王的成婚大典几日后在京城的晋王府举行,成婚之后,她便要跟着晋王赴山西驻守。因为娘家远在江宁,所以这麟趾宫就成了她出嫁的娘家。
还留在宫中的几个相熟的秀女都作为莫菲儿的娘家人,陪着她家里过来的女眷一起打点着出嫁的事宜。孟子清因新获恩宠,风头正劲,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安排麟趾宫的布置还有注意事项,周婉菁也在一旁帮忙。
莫菲儿看着在院落里忙着的孟子清笑道:“孟姐姐真是能干,这么快就得到了皇上的恩宠。我要是像她那么厉害就好了。”
沈席君笑道:“你明天就是晋王正妃了,属三品世妇,怎么不比她厉害?”
“晋王正妃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要和一堆的女人争丈夫的恩宠。”莫菲儿难得面露一丝怅然。
沈席君了然地看着莫菲儿笑道:“原来妹妹也不是那般不谙人间世事?”
莫菲儿歪着脑袋回眸道:“姐姐又何尝不是?在这宫廷中,谁不是像戏文里做的那样顶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谱唱着一出做给别人看的戏。我比姐姐们幸运,可以远离这令人窒息的破地方,而姐姐,却怕是一辈子都要埋葬在这世界上最华贵的坟墓里了。”
沈席君轻叹着笑道:“妹妹倒是明白人。”
莫菲儿道:“本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再愚钝,也该懂点什么了。”
沈席君拉起了莫菲儿的手道:“姐姐恭喜你可以离开这儿。听说晋王殿下自小被淑妃娘娘养在身边,为人忠厚,又与你青梅竹马,想必是可以托福终身的良人。嫁过去以后,把你这小姐脾气收收,凡事顺着他点,以妹妹的冰雪聪明,必定可以与晋王安然偕老。”
莫菲儿低头道:“我知道现下他是对我情有独衷,可是以后会怎样?我不敢奢望将来。”
沈席君取下项上系着的玉坠交到莫菲儿的手里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个女子平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寻得一真心人相守一生。姐姐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所以把这个希望寄托给妹妹,这个玉坠就是见证,请你一定要帮姐姐完成这个愿望,和心上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莫菲儿默然不语,怔怔地竟落下了几滴泪来,良久才轻轻言道:“姐姐的恩情,菲儿铭记。”
沈席君浅笑转开了脸,望着门外那些忙碌的那些身影道:“什么恩不恩情的,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将来,留个念想罢了。”
莫菲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看见了一袭华衫的孟子清,轻吁道:“等我下次回来时,孟姐姐起码该封嫔了吧。”
沈席君笑弯了眉眼道:“说不定是封妃呢。”
莫菲儿看了眼沈席君,许久才道:“姐姐……以后,一切小心。”
花轿抬走的时候,有几位秀女哭的很伤心,不知是在不舍姐妹的离别,还是伤心自己未来的命运。
连着几日,皇帝都招幸了孟子清侍寝,看来她是很得皇帝的欢心。一时间孟子清风头无量,连最受恩宠的安嫔都被比了下去。这几日延禧宫的院子里是门庭若市,沈、周二人去了都排不上号,眼见着一拨一拨的妃嫔进去探望静妃,又“顺便”看望清贵人小主,沈席君和周婉菁相视无语,只得离去。
这几日都见不着孟子清,却听到储秀宫传出了一个消息。更衣姚慕琳因在储秀宫主位良嫔的炖品中下毒,当场被抓住,让良嫔送入了专门用来关押犯错宫人的暴室。结果在当天正夜,这姚更衣委罪自尽了。
听到消息时,沈席君和周婉菁正在景仁宫的院落里喝茶,听完小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除了惋惜,也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
“和我们同一班的秀女,没想到才入宫半月不到便有人出事。”周婉菁摇头道,“这良嫔也动手太快了吧。”
沈席君皱眉道:“先是公然挑衅你我,后又这么快除掉冒起的新人,良嫔处事如此肆意妄为还深得皇上恩宠,恐怕她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
“安、良二嫔的父亲乃是吏部侍郎陈岂,要说朝堂上,似乎他和户部的人走得很近。”
“这么说她们是皇贵妃的人?”沈席君轻轻用手指点着茶座,似乎在斟酌什么。
“是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她们动作那么快,不怕引起皇上的注意?”
沈席君摇摇头:“皇上毕竟年长,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朝堂之事,这些后宫之事早就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倒是我们要提高警惕了。”
“我们,你是说子清?”
“不是子清,而是你。”
“我?”周婉菁有些诧异地看着沈席君。
“如今子清圣宠正隆,她们不敢对她怎样。但是你我二人与子清交好,这点大家都知道。为防子清鹊起,她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剪掉每一个她未丰的羽翼。”
周婉菁冷笑道:“所以未被恩宠的我们就首当其冲了。”
沈席君点头,继续道:“刚除了姚更衣,她们还不能那么快对下一个动手。所以婉菁,我们一定要在这段日子里面,迅速扶你上位。”
周婉菁迟疑道:“为什么是我,姐姐你难道不怕危险?”
“傻妹妹,姐姐是病人啊。”沈席君轻笑道,“一个刚入宫就一病不起无法侍驾的小小常在,错过了最佳时机,哪还有机会让绿头牌进入记挡处。”
周婉菁沉默许久,道:“那么,就听姐姐的了。”
沈席君端起茶杯,轻轻吹散飘在水面的零星茶叶,“你说,如果那日不是姚更衣抢去了皇上和皇贵妃对我的关注,今日暴室里躺着的那个,会不会是我呢?”